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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爹离世,孤儿寡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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黢黑崎岖的山洞里,数只乌鸦窝在大小不一的石坑处。突然,一丝光线从顶上的缝隙处透进来,乌鸦渐渐苏醒,逐渐躁动起来。
“哑——哑——”,乌鸦首领一声吟叫,乌鸦们跟随它飞出山洞,落在了田野山间,它们看着满地的尸骸,欢快吟叫。
“哇——哇——”,响亮的啼哭声惊起了一众乌鸦,它们分成十队,拖起一具具尸骸飞向巢穴。唯独一只头上顶着几根白羽的乌鸦悄悄溜出族群,它飞向了声源处,一个苍凉寂静的村庄。
它有些怕人,就算村庄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它还是飞飞停停,不敢让人瞧见。它略过那些破败的茅草屋,飞进了一个干净整洁、物品廖廖的青瓦木屋。它探头想往卧房里看,一只石子被丢了出来,它猛地缩回头,悄悄颤抖,等了片刻,发现没有动静,又探头往里看,这回看清了。
里面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扎着两个小揪揪,衣服打满补丁,整个人黄瘦黄瘦的,正趴在床前逗弄一个小婴儿。
“阿弟,你要快快长大哦~”秦有小心翼翼地发出轻柔的气音。
林娘子坐在垫着石块、摇晃的木凳上麻利地挑着谷子里的石子,听着一双儿女的玩闹声,牵起疲惫的嘴角。
乌鸦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炸毛,极速飞走,飞走前看到了这家的男主人。
秦书正在用灰色的素帕擦拭手上的血痕,擦完后将素帕收进怀中,又将沾着血迹的麻布外衣脱下反转后穿上。他揉搓着僵硬的脸,扬起大大的笑容,正想说话,却不想竟咳出了声。
林娘子疑惑:“夫君?”
秦书慌忙擦掉咳出的血:“是我,娘子,阿梧,今儿个有口福了,你们快来瞧。”他拎着一只瘦弱的兔子走进厨房。
林娘子放下手里的活计,将儿子轻轻抱进床里侧,又将周边的被子拢成一个圈护住儿子,抱起女儿走进厨房。
林娘子和正在清理兔子的秦书相视一笑,她将秦有放在小椅子上,从柜子里拿出一根草递给秦有,就拾起干草开始点火。
秦有将小草小心地折成三段,高兴地跑到林娘子身边:“阿娘,你吃,这个可甜了。”又跑到秦书身边,“阿爹,你也吃。”随后把剩下了那一段塞进嘴里细细品尝。
土灶里的火烧起来了,林娘子被熏地双眼湿润,她掐下一小截草根放到嘴里,将剩下的又放回了柜子里。
秦书看着手里的小草,舔了舔唇,把它放进了一个竹篮里。
秦有吃完后,好奇地看着秦书手里光溜溜的兔子:“阿爹,这个是什么?”
秦书将兔子放到秦有眼前:“这个是好吃的兔子。阿梧,你要摸摸吗?”
秦有摸了一下兔子,瞬间缩回了手,嫌弃皱眉:“阿爹,这个兔子好像鼻涕,一点都不好吃。”
秦书不以为意,拿出缺了口的刀磨了磨,转而切向兔子。
林娘子思索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嘴唇上因为缺水而洇出的血都不在乎了。
秦书一脸莫名。
林娘子捏了捏被切成两半的兔子,闷笑出声:“夫君,你捏一下兔子的肉就知道阿梧为何说兔子像鼻涕了。”
秦书捏了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它摸起来滑溜得很,哈哈,阿梧哟~”
兔子实在是瘦得可怜,只有堪堪几块肉,秦书切下一小片放进锅里煮了一大锅汤,其他的都暂且收了起来,打算明天做成熏肉。
林娘子将盖在竹篓上的麻布掀开,从竹篓里拿出一个泥罐,把盖掀开后,将手伸进去摸索了两下,拿出了两根野菜,她犹豫半晌,又将其中一根放了回去。她将野菜切成段末,又将段末放进捣臼中细细捣碎。
锅中的汤沸腾起来了。林娘子闻到这细微微的香味,猛地吸了一口气,她将汤往小碗中倒了一点,再将三个小碗倒满,其余的放进了柜子里。
林娘子将三碗汤和野菜末放到桌上后,端起小碗汤和野菜汤走进卧房。
秦有认真地看着秦书:“阿爹,你给我的书上说,阿弟还小,不能吃这些,不然阿弟会死的。”
秦书艰难地扯了扯唇,却张不了口,眼角泛泪,无奈地抱起秦有,喂她喝兔肉汤。
秦有被眼前的肉汤吸引了,不再询问,她吸溜一口汤,鼓着嘴赞叹:“好吃,好吃得很嘞~”
秦书摸了摸秦有泛黄干枯的头发,正要继续喂,却被她牵住了手。
“阿爹,我不爱吃肉,你吃。”
看着秦有乖巧的脸,秦书埋进女儿的颈窝处,咬牙无声的哭泣。
秦有歪头想起阿奶临走前对她说的话:“好阿梧,乖阿梧,莫哭喽……”她学着阿奶的样子,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秦书的手臂,“好阿爹,乖阿爹,莫哭喽,阿梧要死是天定的喽——”
还没说完,她的嘴被秦书打了一下,他皱紧眉头:“阿梧,胡说八道要不得。”
秦有撅起嘴想哭,看到秦书严肃的神情,连忙用手按下撅起的嘴,直直点头:“我知道了,阿爹,你不要生气。”
秦书脸色柔和下来,喂秦有吃完后,牵着她走进书房,他怀念地看着所剩无几的书:“阿梧,这些书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你要认真学习,继承秦家的风骨,知道吗?”
秦有看着金灿灿的书,认真点头:“阿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不会让祖宗羞愧的。”
秦书无奈:“阿梧,是蒙羞,不是羞愧。”
“哦哦。”秦有轻咳一声,“阿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不会让祖宗蒙羞的。”
秦书牵着秦有坐下,蹲下和她平视,眼神温柔又不舍:“阿梧,阿爹要离开一段时间,阿梧要记得好好长大,知道吗?”
秦有不解:“阿爹,你要离开很久吗?久到赶不及我长大吗?”
秦书摸了摸秦有的头:“嗯,阿爹赶不及了,阿梧,好好的……”他坚定眼神,抬步走出书房。
秦有想要看清秦书的身影,却被耀眼的太阳刺得模糊了双眼。
秦有张开双臂:“阿爹,我等你回来!”
秦书走到卧房外,迟缓了脚步,他贴近墙,静静聆听着妻子轻哄孩子的声音。往常呼啸的风声霎时停下,耀眼的日光被白云轻轻蒙上一层细纱,不再炙热刺眼,变得温暖明媚。或许过了许久,风声呼啸依旧,日光炙热无常,秦书走了。
夜晚降临,林娘子见秦书还未归家,担心地在门口踱步,秦有蹲在门槛上数着手中的细沙,屋内的孩子嘤咛起来,林娘子听罢,赶紧跑进卧房抱着孩子哄。
秦有百无聊赖,看着天上的圆月,口中喃喃:“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数到五十六颗时,远方出现了几个人,他们满脸疲惫,推着一个推车走近。
秦有高喊:“阿娘,阿爹回来了!阿爹回来了!”她欣喜地跑向秦籍,“阿爹!”停下疑惑地看着他们,“咦,叔叔伯伯婶婶们,你们怎么围着我阿爹啊?”
林娘子抱着孩子走出房门,欣喜还没赶到她的脸庞,悲伤却已融入她的身躯,因为来人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夫君的弟弟,秦籍。
秦籍眼睛赤红,难掩悲伤,他直直跪下,痛哭流涕:“阿嫂,阿兄,阿兄没了——”
林娘子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一旁的陈婆子赶忙扶住她,连声安慰:“林娘子,你家阿郎已经没了,小叔又还是个半大小子,孩子们就剩你一个依靠了,你可不能倒下啊。”
林娘子抱紧怀里的孩子,死死地咬住嘴唇,这才稳住身体,她出声时,声音已经沙哑:“阿弟,带你阿兄回家。”她闭眼转身,走进正堂。
秦籍应声,和族兄们一起将秦书拖进正堂,秦有懵懂地看着这一切,惊叹出声:“阿爹好厉害啊,竟然能让叔伯们抬着他睡觉,我下次也要这样睡。”
林娘子强忍悲痛:“陈婆,劳烦你带着阿梧和阿幺回卧房。”
陈婆子暗暗叹息,抱过阿幺,牵着秦有走进卧房。
林娘子在主位站定,盯着秦籍:“阿弟,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籍低头,眼泪像线一样落下,浸湿了地板:“阿嫂,今早我看见了一窝兔子,开心疯了,但是那些兔子在一个石堆里,口太小了,我进不去,就想着把石堆搬开,我就找阿兄一起搬,搬的过程中石堆散了,那些兔子跑得只剩两只。”哭腔猛地一止,重重喘息了几声,才接着哭着说“可是我不知道的是,阿兄的肚子被尖锐的石块划破了,阿兄本想去看郎中,可是郎中不是饿死,就是上战场了,阿兄这才……”
林娘子苦涩一笑,深感荒谬:“上天不仁,三年曝晒,颗粒无收;陛下不慈,开疆拓土,征徭赋税。”她癫狂大笑起来,“这样的天下,何处可待!何人可活!”
族人们不忍地撇过头。
林娘子看见卧房门前的秦有,楞住了:“阿梧……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能死,我的孩子得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