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哨兵驯养手册》呆猛的青蛙

1、第 1 章

　　磁针划过黑胶唱片的沟槽，细微的爆裂声像是干燥木柴，在火中崩裂。
　　几秒钟的空白噪音后，伍佰那粗粝、带着砂纸质感的嗓音在昏暗的书房内铺陈开来。没有电子合成器的尖锐修饰，只有吉他和鼓点最原始的撞击，锯开了这栋高科技塔楼令人窒息的精密寂静。
　　顾清舟坐在红木书桌后，背脊贴着真皮椅背。这种椅子是旧时代的产物，不像现在的工学椅那样强行矫正人的坐姿，只是沉默地承托着重量。
　　他手里捏着一份报纸——真正的纸张，油墨味混合着他手边那杯普洱茶的陈香，构成了这个房间独特的嗅觉屏障。
　　窗外的世界是灰色的。上城区的穹顶模拟着虚假的天光，但在顾清舟眼里，那不过是一层惨白的裹尸布。
　　巨大的全息投影在窗外无声闪烁，滚动播报着前线“大捷”的新闻，那些穿着外骨骼装甲的年轻哨兵笑得像是一群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
　　顾清舟收回视线，指尖翻过一页报纸，纸张发出脆响。
　　报纸头版印着醒目的黑体字：《第三防线污染指数再创新低，塔宣布将扩招适龄觉醒者》。
　　他视线下移，扫过那些充满煽动性的词条。通篇都在歌颂科技的胜利、基因的优越，以及人类即将重返地面的妄想。而在版面的角落，一则不起眼的讣告缩在那里：某位B级向导因精神过载死于“意外”。
　　“呵。”
　　顾清舟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的音节。他端起茶杯，热气熏蒸着镜片，让他的视野短暂地模糊了一瞬。
　　现在的年轻人，太脆了。
　　不管是哨兵还是向导，都像是在温室里用营养液催熟的番茄，表皮光鲜亮丽，内里全是烂的。稍微遇到一点风吹草动，精神图景就碎得像掉在地上的玻璃渣。以前的哨兵敢在辐射区生吃异种的肉，现在的哨兵连抑制剂口味不对都要写投诉信。
　　这就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抿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在舌根晕开，随即回甘。
　　伍佰正在唱着：“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
　　顾清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指节分明，节奏与鼓点严丝合缝。黑王蛇“墨”正盘踞在他的肩头，冰冷的鳞片摩擦着他颈侧的皮肤。这头庞然大物似乎也对这种老派的经典音乐情有独钟，三角形的蛇头随着旋律缓慢晃动，金色的竖瞳半眯，透出慵懒的享受。
　　这间办公室是他在塔内的孤岛。门外是流淌着数据流的走廊，而门内是停滞的时间。没有智脑恼人的提示音，没有刺眼的冷光灯，只有书架上几千本纸质书散发出的霉味和智慧发酵的味道。
　　他并不排斥科技，只是厌恶被科技异化。当所有人都在脑子里植入芯片、用数据来衡量情感浓度时，保留一份阅读纸质报纸的习惯，是他作为“人”最后的矜持。或者说，傲慢。
　　那些年轻的向导们总喜欢在精神网络里叽叽喳喳，分享着各种无聊的八卦和焦虑。顾清舟从不参与。而他的精神屏障则像是一座深海下的铅室，密不透风，只有他想听的声音才能传进来，也只有他想让别人听到的声音才能传出去。
　　报纸翻到了副刊。上面登载着一篇关于“新型精神疏导技术”的论文，作者是一个刚毕业的A级向导，通篇都在论述如何用药物辅助精神力快速压制哨兵。
　　顾清舟扫了两眼，便失去了兴趣。
　　“粗暴。”他评价道，声音低沉，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把哨兵当成机器去修理，这是最大的高傲。精神疏导不是修车，不是哪里坏了换哪里。那是两个灵魂在深渊边缘的博弈。如果要让那头失控的野兽臣服，不是靠鞭子，而是要让它明白，你的怀抱比深渊更危险，也更安全。
　　现在的向导，已经忘了怎么去“握刀”了。他们只会害怕刀刃割手，却不知道，不敢握刀的人，迟早会被刀反噬。
　　他放下报纸，整齐地叠好，放在桌角那一摞已经发黄的旧报纸上。强迫症让他无法容忍边缘有一丝参差。
　　就在这时，桌面上那个伪装成老式拨盘电话的通讯终端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不是电子音，而是真实的金属撞击铃碗的刺耳声响。
　　“叮铃铃——叮铃铃——”
　　墨受惊抬起头，蛇信子吞吐，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顾清舟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按下免提键。
　　“顾顾问。”
　　扬声器里传出一个焦急的女声，背景音嘈杂，夹杂着野兽般的嘶吼和器械倒塌的巨响，“这里是C区医疗部。特别行动组刚送回来一个重伤的哨兵，精神图景濒临崩溃，已经打伤了三个试图靠近的向导。抑制剂完全无效，我们需要您……”
　　对方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声音中断了一瞬，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我们需要支援！只有您能压住他！”
　　顾清舟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茶杯，将最后一口茶汤送入喉中。
　　又是这样。
　　平时把那些S级哨兵捧上天，一旦失控了，就像是处理不掉的核废料一样丢过来。
　　“知道了。”
　　他开口，语调平稳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把他的各项数值发到我的终端。还有，封锁C区所有出口，别让他跑出来。”
　　“是！明白！您……您快点！”
　　通讯挂断。嘟嘟的忙音与伍佰的尾奏混杂在一起。
　　顾清舟站起身。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身高一米八八的躯体在书房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一道很长的阴影。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马甲的下摆，确认衬衫袖口挽起的高度完全一致。
　　墨顺着他的手臂滑落，缠绕在他的腰间，蛇头从他的大衣领口探出，冰冷的竖瞳注视着虚空。
　　“走吧。”
　　顾清舟对着空气说道，又像是在对身上的黑蛇低语。
　　他伸手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长款羊毛大衣，披在肩上。那一瞬间，那个儒雅的、看报纸的老干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塔内唯一的“静默者”，是所有失控哨兵的噩梦与救赎。
　　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门外，惨白的灯光瞬间刺入眼帘。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消毒水的味道。几个路过的低阶文职人员看到他，立刻贴着墙根站好，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顾清舟目不斜视，皮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他要去看看，这次又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果是那种只会发疯的废物，他不介意让墨教教对方什么叫物理层面的“冷静”。
　　电梯门在他面前滑开。镜面反射出他冷峻的面容，金丝眼镜后的双眸深不见底。
　　世风日下啊。
　　他在心里再次感叹了一句，随后迈步走进了那充满混乱与暴戾的现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