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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墨魂蚀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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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
忘川驿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曳,正厅的影子被光晕拉得忽长忽短。
陆景渊把《人间异闻录》摊开在账台上,指尖还没触到笔墨,就听见后院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像是瓷瓶碎裂,又裹挟着尖锐的惊惶哭喊。
“吵死了。”
沈清辞正对着铜镜擦拭金簪,被这声音吵的眉峰一蹙,起身就往后院走。
陆景渊见状,默默抓起桌上的朱砂印跟上。还不忘宽慰着,“掌柜的,息怒~”
沈清辞没回头,见他跟来,语气凉丝丝的,“凡人凑什么热闹,仔细你那点儿命。”
话虽如此,却也没阻止他跟着。
驿站后院也种着一片黑色花树,此刻花瓣落得满地都是。
树海中央有一个亭台。
此刻那亭台上,一个白衫书生瘫坐在地,面前的瓷瓶碎成好些片。
墨色的雾气正从碎片中蒸腾而出,化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影子浑身裹着浓墨,五官扭曲,伸出墨汁淋漓的手,就要去抓书生的脖颈。
“墨魂?”
沈清辞凤眸一凛,认出这是执念过深的文人魂魄,被墨气浸染成煞,专吞生魂补自身。
她屈指一弹,金簪化作一道金芒射向墨魂,“不知忘川驿的规矩?敢在此地造次!”
金芒撞上墨魂,却被墨气瞬间吞噬,连半点涟漪都没激起。
墨魂发出“桀桀”怪笑,声音像是笔尖划过粗纸,“区区忘川掌柜,也敢管我?这书生欠我十年笔墨情,今日便要他偿命!”
书生吓得浑身发抖,哭着摇头,“我没有!我只是借了你的画轴临摹,怎会欠你性命?”
沈清辞挑眉,指尖凝聚起幽冥灵力,正要再次动手,手腕却被身后的陆景渊突然按住。
他凑近一步,气息有些温热,低声道,“掌柜的,这墨魂并非单纯作祟。你看他腰间……”
沈清辞侧目,借着亭上的灯笼光晕,果然见墨魂腰间挂着半块残破的砚台。
砚台上刻着“清砚”二字,墨气萦绕间,竟隐隐透出一丝文气。
她刚要抽回手,陆景渊已松开她,快步走到亭下。
他捡起一片瓷瓶碎片,指尖沾了点残留的墨汁,放在鼻尖轻嗅。
“是人间的‘还魂墨’,掌柜的,”他回头向沈清辞挑眉,“传闻是用执念之人的毛发混合松烟制成,能让画中魂暂离画轴。但这墨魂的执念,不在书生身上。”
“多管闲事。”
沈清辞嘴上呵斥,却没再动手,反而抱臂站在一旁,红衣在墨雾中如烈火燎原,“你倒说说,他的执念在哪?”
陆景渊抬眼看向墨魂,目光沉静如潭,“你本是前朝画师,与挚友约定共画《江山图》,却不料挚友背信弃义,盗走你的初稿,换了功名,而你郁郁而终,魂魄被锁在画轴中,沾染还魂墨后化为墨魂。你找这书生,不过是因为他临摹的笔法,与你挚友当年的一模一样,对吗?”
墨魂浑身一震,墨色雾气剧烈翻滚,嘶吼道:“你怎么知道?!”
“我那本《异闻录》里记载过前朝画坛奇案。”
陆景渊求夸似的对上沈清辞的眼,指尖翻到手中书上某一页,朱砂印在纸上轻轻一点,“看,你挚友后来官至太傅,却因这幅《江山图》被指通敌,满门抄斩。你的仇旁人早已替你报过了,不是吗?”
话音未落,墨魂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墨气渐渐消散,露出一张清瘦的文人面容,眼底满是不甘与委屈。
“他虽满门被斩,可后来又得平叛,《江山图》流传于世,世人皆知他李浩天,又有谁知我苏展也?”他看向陆景渊,声音沙哑:“我只是想证明……”
想让世人知道,《江山图》的真正作者,是他而已。他错了吗?
“证明你的才华,”沈清辞忽然开口,面色冷冽,“何须靠吞他人生魂?”她指向一旁的书生,“他可有对不起你?”
墨魂踉跄后退,头沉着,有黑色墨液“滴答”、“滴答”掉在地上。
沈清辞指尖一扬,一道柔和的金芒落在墨魂身上,“忘川驿虽不收无用执念,却也容不得冤魂作乱。”
金芒流转间,地上的碎瓷片突然重组,化作一方完整的砚台。
砚台上“清砚”二字熠熠生辉。
“这是你的本命砚,”沈清辞语气仍傲着,却少了几分冷冽,“我以幽冥灵力为引,助你将执念凝于砚中。往后,你可愿留在忘川驿,为往来亡魂作画,了却你的心愿?”
墨魂怔怔地看着砚台,眼中落下两行墨泪,随即颔首,化作一道轻烟,融入砚台中。
亭内的墨雾彻底消散,书生也缓过神来,对着沈清辞和陆景渊连连叩拜,“多谢掌柜的,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沈清辞挥挥手,语气不耐,“滚吧,好好地去入轮回,下次再敢乱闯此地,丢进忘川河喂鱼。”
“是是……”书生应声,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
后院此时,只剩下两人。
陆景渊收起书,看向沈清辞,眼底带着笑意,“掌柜的嘴硬心软,倒是和传闻中不一样。”
“传闻?”沈清辞凤眸一眯,逼近他一步,红衣上的冷气将他笼罩,“你打听我?”
那还需要打听?
修真界的,谁不知道三界唯一敢拘神拿鬼的忘川驿的——那位活了三千年的女掌柜?
又能金簪挑帘镇住作祟厉鬼,又能玉指掐诀改写枉死者命格。
那简直就是,飞升般的存在。
陆景渊不退反进,两人距离瞬间拉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他能看清她眼睫上沾的细碎墨尘,她也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他抬手,指尖轻轻擦掉那点墨尘,声音低沉且柔润,“编撰完整的《异闻录》,自然要打听三界奇人。只是没想到,幽冥掌柜也有温柔的一面。”
陆景渊说着,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整张面甚为诱人,沈清辞瞧着,浑身一僵。
像是被烫到般后退半步,金簪在发间晃动地厉害,掩饰着慌乱。
她瞪着他,语气硬邦邦的,“凡人休得放肆!再敢胡言,就把你绑在黑花树下,喂鬼怪!”
可她耳尖却悄悄泛红,被灯笼光晕映得格外明显。
陆景渊看着她傲娇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掌柜的莫气,下次再遇此类奇案,借我一双慧眼,如何?”
沈清辞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红衣曳地,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若是拖后腿,照样丢你去忘川河。”
陆景渊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朱砂印上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沈清辞走到正厅门口,悄悄回头望了一眼,见他还站在原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又飞快压下。
她的日子一向过得浑浑噩噩,这凡人,倒是比那些鬼怪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