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难留》沐棠川

3、第 3 章

　　短短三日的时间，是在太紧迫。
　　她清晨醒过来，先去了靶场试了弓箭，与沐夏去了工部尚书魏之远府上。
　　魏之远的府邸有刑部的人值守，沐夏向人出示了文书。
　　刑部的人将该案卷简单陈述了一遍，便将二人放行。
　　七日前，工部尚书、掌兵仗局监事的魏之远，于府中后宅的向晚亭赏枫之时，被火铳击穿胸口而亡，其书房搜出的通敌密信，字迹竟与镇国将军于骞日常军务手札别无二致，更有人证指证，案发当夜曾见于骞手下亲兵出现在向晚亭一墙之隔的街巷。
　　此刻庭中寂静无人，于昭连在魏之远遇害处搜寻，通过血迹喷溅定位真凶射击的地点。
　　这点对她来说真是易如反掌。她很快从现场发现了疑点，暗自记在心中。
　　只是卷宗中并未提及火铳的铅弹所在何处，应当还遗留在现场。
　　她指了一处地方，叫沐夏在小门处等候。
　　见他就位，于昭连钻进亭子后的灌木丛中，果然在树干中寻到了那枚铅弹。
　　她刚想用小刀将铅弹取出，长期以来的训练，身体比耳朵更先一步感知到了危险，一箭嗖的一声穿过灌木丛，于昭连先一步预判了箭羽的走势，极险地躲开。
　　对面再次搭箭，于昭连根据箭射来的方向判断刺客在从对面的角楼。
　　她很快通过角楼窗扇露出的一点反光锁定了刺客。
　　弯弓搭箭，屏气凝神，她以一个极为精巧的角度将箭射出。
　　破空之声惊落红叶，沐夏只听见不远处的角楼传来一声惊叫。
　　他立刻推门而出，门外守卫与他一同上楼将人生擒。
　　那箭一箭穿过他的左眼，要是力道再重几分，刺客性命不保，这绝非运气，而是于昭连早就提前预判。
　　沐夏心中暗惊，这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于昭连竟然有这样好的射术。
　　沐夏立刻用纱巾将刺客的口中塞满，以防咬舌自尽，于昭连带着铅弹，随沐夏捉了刺客回刑部地牢。
　　……
　　刑部尚书薛淮受太子之命恭候许久，一见来人，这新任命的武库司主事居然是个女人。
　　于昭连以来就说要查验卷宗，重新验尸，薛淮面上有些挂不住。
　　薛淮见到于昭连身旁的沐夏，平时是跟在太子身边的人。
　　听闻这女人是罪臣于骞之女，短短两日，她就从刑场刀下捡回一条命，还被太子任命为官，薛淮不禁猜想，这女人和太子的关系应当不一般。
　　于是无奈，只能在前引路，于昭连与沐夏跟在薛淮身后进了刑部的停尸房，薛淮对这女子颇为不信任，但因为是太子亲自任命，他即使有诸多不满也不能表现在面上。
　　“此案已经明了，何必再验，况且时日已久。”
　　“殿下安排，你我听命行事为好。”于昭连依旧恭敬地跟在他身后，并无半点逾矩。
　　“魏大人执掌京营火器，于将军练兵请拨火器遭拒，便起了杀心，又伪造密信构陷谋逆，妄图起兵夺权。”
　　“薛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魏尚书是我父亲二十年袍泽，岂会害他？”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停尸之处。
　　于昭连一身素衣，荆钗布裙，她利落地戴上手套，掀开盖在魏之远身上的白布，揭开那处伤口细细查看。
　　“这火铳的弹痕，可曾细查过？”
　　薛淮将验尸册子交予她，“验尸官早已定论，魏大人胸口弹孔前宽后窄，是近距离铳击所致，而此铳正是于将军亲兵所用制式，还有何可查？”
　　“劳烦大人请验尸官过来一趟。”
　　薛淮无奈，只好请了仵作来。
　　仵作疾步赶到，向薛淮行了礼站在一旁。
　　于昭连上前一步，打开云珩在狱中给他的木匣，指尖轻轻拂过火铳枪管，“大人可知，火铳弹丸的飞行轨迹，与铳口仰角、射击距离、膛线纹路，乃至当时的风向，都息息相关？”
　　这话听得两人面相觑，此时火器虽已普及，却只知火铳威力，哪里听过什么“弹道轨迹”的说法。
　　于昭连取过案上笔墨，在空白纸上快速画出几道弧线：“魏尚书尸身的验尸格目写着，弹孔入口在左胸第三肋，出口在右背肩胛下，斜穿而过。而这支护卫铳，枪管长一尺八寸，口径三分，若真是近距离正面射击，弹丸当直穿胸腔，断不会有如此大的倾斜角度。”
　　她走到开阔处，以烛台为靶，又拾起一根枯枝比划：“再看枪管，内壁有三道浅痕，是弹丸摩擦所致。
　　我白天曾去魏尚书府勘验现场，尚书遇害的向晚亭窗棂有一处微不可查的破洞，洞口木屑外翻，而窗外出五十步，便是府中那棵老槐树，树身上有新鲜的铳弹嵌入痕迹，位置恰与窗洞、尸身弹孔成一条斜线。”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铅弹，与铳内剩余的弹丸比对：“这是从槐树上取下的弹丸，其表面的纹路，与魏尚书体内取出的弹丸纹路一致，却与这支铳的膛线痕迹不符，真正的凶器，是一把长管鸟铳，而非这支护卫手铳。”
　　两人凑近细看，果然见两枚铅弹上的划痕走向相同，而火铳膛线的纹路却与之错位。
　　“我父亲的案件已经明了了，请二位随我即刻去见太子殿下。”
　　薛淮听她这一番分析，顿时觉得之前的判断根本站不住脚，于是气势弱了下来，随她入宫。
　　……
　　北风卷着碎雨敲打着东宫文化殿的窗棂，烛火晃得明明灭灭，钦天监的铜壶滴漏一声重过一声。
　　于昭连将弹道分析之说呈上前去。
　　沐夏随后又呈上一份口供。
　　于昭连猜测是今日那位刺客的口供，只见云珩翻阅几页，微微蹙起了眉。
　　于昭连在庭前跪下，“殿下，三重铁证如今已破两重，还有一封密信，应当在殿下手中。”
　　云珩略略点头。
　　“父亲他常年握枪，右手虎口有厚茧，写字时起笔重收笔轻，且‘之’字的最后一点习惯带钩，殿下尽可查看密信上的字迹。”
　　云珩展开两封信件，只见谋反信中，起笔轻收笔重，‘之’字点画平直，分明是有人刻意摹仿。
　　“至于亲兵现身魏府街巷，那就要问张统领，案发当夜，他麾下的夜巡营，为何会出现在魏府附近？还有，我听闻魏尚书近日正在查验火器营的铅弹亏空案，那一切都已明了。”
　　云珩放下信件，未发一言，此刻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望着于昭连。
　　于昭连与他对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长管鸟铳是火器营新造的利器，只有工部火器营统领张即能调动。如果我查到的消息没错。张统领因铅弹贪墨被魏尚书察觉，便杀人灭口，又嫁祸于将军，伪造谋逆密信，妄图一箭双雕，方才我说的弹道之理，殿下如若不信，可派人去魏府槐树与向晚亭窗棂复验，再查火器营的鸟铳与铅弹库存，一切便知分晓！”
　　烛火摇曳，殿内死寂一片。
　　薛淮眼神已全然不同。
　　片刻后，云珩抬手，“来人，即刻去魏府复验，再将火器营统领张即拿下审问！”
　　“起来吧。”
　　云珩身边太监极有眼力，赶紧端上椅子。
　　于昭连谢过之后坐在一旁。
　　等待的间隙，云珩将刺客证词递到她的手中。
　　她顿时后背发凉，那证词中赫然写着的幕后主使是父亲过去的手下。
　　于昭连惊怒交加，死死握着那页薄纸。
　　既然云珩未曾在殿上念出此证词，又将它递到自己手中，必然是对她有所信任的。
　　她再次查验证证词，隐约觉得这背后定有更大的势力，如今皇帝病重，几个皇子都蠢蠢欲动，要说工部这一批火器谁最想要，那必然是想要夺权者。
　　所以这案子更加复杂，其中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冤案，要是真的深查下去，必然惹火上身。
　　在这背后，定是高位者的布局。
　　生在和平年代的于昭连，自然想象不到政权更迭的血腥场面，而原主之身，却在幼年之时经历过一次，在心中也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当年镇国将军护驾有功，才有了政治根基，坐到如今的位置。
　　但父亲毕竟是旧臣，对于当今的太子来说，态度却并不明确，何况自己当年还……
　　于昭连悔不当初，眼看云珩还是对当年退婚之事耿耿于怀。
　　现在任谁她也惹不起，无论是太子，还是风头正盛的端王，或者是一向不争不抢的景王。
　　事情到了这里，云珩将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这时，太监来报，“殿下，火器营统领张即于府中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