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止君归》梧鲤

1、第 1 章

　　黄沙漫卷，遮天蔽日，萧瑜一身乌金盔甲，寒芒在沙尘中隐隐流转，甲叶相击，铮铮作响，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如松。宝马“乌风”前蹄频频刨地，鼻息间喷薄的白气混着漫天沙尘翻滚弥漫，竟凝出几分肃杀之气。

　　“驾！”萧瑜双腿骤然夹紧马腹，一声叱咤划破漫天烟尘，清越如裂帛。乌风长嘶一声，纵身跃起丈余高，四蹄踏过前排敌军的坚盾，硬生生踩出一道豁口，盾甲碎裂之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她腰间金刀应声出鞘，一道弧形寒芒如月华破夜，似流星赶月，直劈向阵前督战的敌军主将野利。

　　野利猝不及防，仓促间举起狼牙棒格挡。“当”的一声巨响，野利虎口发麻，狼牙棒竟被金刀劈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

　　他心头一凛，刚要勒马后退，萧瑜已借相撞之力凌空翻身，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他的肩甲，右手金刀顺势下沉，刀刃贴着他的脖颈轻轻划过。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上萧瑜的盔甲，在日光下晕开一朵暗红的花，妖冶而决绝。

　　萧瑜将野利瑞奇首级凌空甩向敌军阵中，那震天的嘶吼声，竟戛然而止，只剩风沙呜咽。

　　“主将已死，降者不杀！”萧瑜的声音清亮如钟，穿透厮杀的喧嚣，直抵人心。敌军阵脚大乱，连连后退。萧家军将士们举刃高呼三声“将军必胜！”响彻云霄，震得黄沙都似要停歇。

　　皇城深宫，紫宸殿内香烟袅袅，“启禀皇上，镇关大将军萧瑜传来喜报！”传讯太监捧着奏折，一路小跑从殿外进来。

　　北辰国皇上连忙接过奏折细细阅之。只见他龙颜大悦，连拍御案，朗声道：“好一个萧瑜！真乃国之栋梁。”当即颁旨，封帅行赏。

　　退朝之后，皇上与群臣议婚：“萧元帅已到婚配之年。朕欲以公主赐婚，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纷纷附和，商议再三，最终选定了三公主。皇上心中敲定，便即刻前往后宫与皇后商议婚事。未料数日后，加密奏折至京，奏折之上寥寥数语，却如惊雷炸响：“镇关大将军实为女子，萧瑜罪犯欺君，望圣上明查。”

　　全国哗然，这凭一己之力稳住北辰江山之人竟是女儿身。

　　说起这萧家，自开国以来世代从军，前后共有二十七人殉国，尸骨埋于沙场，因此受封镇国公。

　　五年前西夷入侵，连破北辰七座城池，边关告急，人心惶惶。当时驻守镇西关的威武大将军萧卓伦，奉旨携带家眷，率领十万大军出征御敌。

　　彼时年仅十七岁的萧瑜，自请为先锋，率领五千铁骑，突袭西夷三万大军，以少胜多，生擒西夷将领，一战成名。屡建奇功，确遭父三拒封赏。

　　可谁曾想，不过半年光景，西夷国集结周边部落，设下埋伏。北辰军将领不慎中计，大军大败。萧卓伦镇守边关，力战不退，最终被敌军挑于长枪之上，壮烈殉国，其长子萧寒也一同阵亡，尸骨无存，西夷军趁势入侵，屠城掠地，镇国公夫人不堪受辱，当场自尽。

　　危急存亡之秋，萧瑜临危受命，率军迎战。她带领八千铁骑，突袭西夷十万大军，孤身闯阵，杀敌数千，亲手斩杀西夷名将安漠。

　　敌军闻风丧胆，称之为“黑无常”，萧瑜凭一己之力，逼退西夷王数百里。终是稳住了北辰国的江山。

　　“这萧瑜怎么会是个女人呢？！”皇上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加密奏折，手指都有些发颤。

　　圣旨已下，天下百姓皆知皇室要与镇国公府联亲，如今若是反悔，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次日朝堂之上，文臣斥其欺君，武将护其攻高，众说纷纭，争论不休，天子动怒，朝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如铁。

　　岂料皇上次日便颁下圣旨：命萧瑜即刻回京，封武宣侯，任天下兵马大将军。太后懿旨紧随：封邑王之子赵翼辰为安昌郡王，迎娶萧瑜为正妃。

　　这赵翼辰在京城，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仅凭三件事，便让民间广为流传。

　　其一，是他那孱弱体质，早产不足月，几度在生死线上徘徊。后来得一位云游道士，赠予灵丹，他的身子竟奇迹般地好转起来。

　　其二，是他那顽劣不堪的性格。邑王妃早年丧夫，将所有的关爱都倾注在这独子身上，赵翼辰便养成了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性子。整日流连风月。

　　其三，便是他那倾国容貌。七尺男儿，却生得面如冠玉，曾遭海客欲纳为妾。此事之后，赵翼辰便再也没有踏入过戏楼半步。

　　赵翼辰因臭名远扬，婚事一再拖沓，如今已是二十五岁。而萧瑜战功赫赫，常年征战沙场，如今二十二岁，于在旁人看来，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怡红楼内，琉璃灯盏流光溢彩，将满堂映照得如梦似幻。丝竹声软腻缠绵，伴着女子的娇声笑语，弥漫在空气之中。

　　赵翼辰身着一身水红纱袍，袍角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鬓边斜插着一朵娇艳的海棠花，步态盈盈地踏上戏台。他本就生得面若好女，眉目含情，此刻卸下一身顽劣之气，竟添了几分雌雄难辨的柔媚。

　　鼓点轻起，他手腕一旋，水红纱袍如流云般散开，身姿随乐声翩然转动，步若惊鸿，腰肢款摆，眼波流转之间，竟比楼里最娇俏的姑娘还要勾人魂魄。

　　一舞既罢，赵翼辰缓缓停下脚步，在一声声喝彩与哄闹中，施施然回到了包厢。

　　“王爷的舞姿真是越发妖娆了！”一位狐朋狗友打趣道。

　　赵翼辰坐在软榻上，慵懒地扇着扇子，乌黑的发丝微微扬起，语气带着几分桀骜：“那是，这京中还有谁的舞姿能胜爷一筹。”

　　狐朋狗友拍着马屁，招呼着姑娘们坐在赵翼辰两侧，端茶递水，剥果倒酒，伺候得无微不至。

　　包厢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王府的小厮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少爷，快回府吧！出事了！”

　　邑王府内，全府一片哀嚎。

　　邑王妃将呆若木鸡的赵翼辰紧紧抱入怀中，哭诉道：“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怎么就摊上这门亲事了呢？这般凶戾的媳妇，日后如何相处啊！”

　　“我不娶！”赵翼辰脸色苍白如纸，高声道。

　　舅父文安侯连忙劝道：“太后懿旨，岂能违抗？”

　　此刻听闻自家少爷要娶这位煞神，妾室早已吓得唇色发白，两个通房丫头更是声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赵翼辰的大腿哭诉道：“少爷，求求你休了我们吧。”

　　赵翼辰见她们贪生怕死的嘴脸，心中一阵厌烦，狠狠甩开她们的手，猛地冲出屋外。此刻天色阴沉，寒风凛冽，他竟“扑通”一声跳进了王府的湖里。

　　寒冬腊月，京郊的路面上结起了一层薄冰，城门两侧挤满了百姓，个个踮着脚尖，探头探脑地望着城门口，脸上满是期待。

　　路中间，报信的快马飞驰而过，羽林军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维持着人群的秩序。

　　阁楼上，不少女子也推开窗户，探出头来，想要一睹北辰第一女将军的风采。她们手中拿着绣帕，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憧憬，低声议论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异样的兴奋。

　　马蹄声逐渐逼近，响亮而整齐，如同惊雷滚滚，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迎面而来的是两面巨大的明黄色旗帜，一面绣着威严的龙纹，一面绣着“北辰”二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尽显皇家气派。跟着又是两面血红色的旗帜，一面绣着凶猛的虎纹，一面绣着苍劲的“萧”字，气势磅礴，令人望而生畏。

　　旗帜之后，是一辆囚车，里面关押着的正是西夷国的皇帝。北辰百姓对其积恨甚深，如今大仇得报，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好。

　　囚车之后，便是萧瑜统辖的赤焰军。他们身披赤色战甲，个个表情肃穆，身姿挺拔如松，整支队伍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围观的百姓们挤挤挨挨，棉衣裹着身子仍挡不住寒冽北风，却个个踮脚翘首，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如檐下归雀，沸沸扬扬。

　　忽听得一阵整齐的甲叶碰撞声，如金石相击，清越入耳。原本簇拥着的铁骑将士们，竟齐齐向左右分开，动作利落如切玉，让出一条笔直的甬道。

　　乌风昂首而来，身披着银质缠枝莲纹鞍鞯，马面之上，覆着云雷纹面具，雕既显威严，又添了几分神秘。

　　马背上端坐一人，身姿高挑修长，如劲松立峰。身上穿一袭镶金兽面锁子甲，甲片层层叠叠，勾勒出流畅的肩背线条，金色的兽面纹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衬得那身影愈发英挺。一手稳稳握着柄长刀，刀鞘漆黑如墨，刀柄缠着绛色丝绦，垂在身侧，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晃动。脊梁笔直如昆仑玉柱，每一个动作都矫健有力，不见半分滞涩，浑然天成的气度，便知是久居上位者。

　　这下便是再愚钝的人也瞧明白了，这位气宇轩昂、自带凛然正气的，定然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镇关大将军萧瑜！

　　不知是谁先回过神来，一声低低的赞叹从人群中溢出，紧接着，喧闹的气氛比先前更甚，炽热得仿佛要将这寒冬腊月的冰雪都融化。

　　萧瑜的嘴角微微上扬，那笑意似春风拂过泸沽湖，荡开层层涟漪；又似冰山消融，化作涓涓细流，温润了凛冽的寒风，柔和了英挺的眉眼。

　　这一笑，竟让满街的女子都失了神。马蹄声渐渐远去，留下悠悠余韵，萦绕在街巷之间。

　　“这般人物，竟是个女子！”
　　“可不是嘛！若她是男儿身，便是求亲的媒人怕是要踏破门槛，只怪送子娘娘一时疏忽，送错了莲台，让这般好人物投错了女儿胎，真是阴阳颠倒，叫我等闺阁女子白白错过了这般如意郎君。” 赞叹声、惋惜声交织在一起，随着寒风飘向远方。

　　玄武门前，天子身着明黄色龙袍，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此相迎，萧瑜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脆，快步上前，行了参拜之礼：“臣萧瑜，剿灭西夷，特来复命！”

　　随即献上战利品与被俘的西夷皇帝。那西夷皇帝身着素色皮袄，面容憔悴，昔日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

　　只见一辆辆马车接踵而至，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重的声响，车上堆满了金银珠宝，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北辰国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这笔巨额财物，恰好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

　　皇上连忙上前一步，扶起萧瑜，语气满是赞赏：“爱卿快起！爱卿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保我北辰江山无恙，巾帼不让须眉！女扮男装之事，朕赦你无罪。”

　　萧瑜起身，垂首谢恩：“谢皇上圣恩。”

　　随后，皇上命太监宣旨，赐萧瑜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兵符，又赐玄铁鞭，再赐婚安昌郡王赵翼辰，另赏珠宝无数、良田千顷、豪宅一座。

　　萧瑜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只是恭敬地俯身行礼：“臣，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