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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地宫三载，睁眼见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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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里的寒气是活的。
它钻进骨缝，缠绕肺腑，最后在眼眶里凝成细密的水珠。沈惊澜睁开眼时，视野里先是一片混沌的暗，接着才渐渐析出轮廓——玄黑色的穹顶，浮雕着褪色的蟠龙，龙爪处有裂纹蜿蜒而下，像一道陈年的疤。
她躺在一副石棺里。
不，不是石棺。指尖触到的是冰冷的金丝楠木，鼻尖萦绕着腐朽的木质气味，混杂着某种奇异的、类似陈旧典籍的霉味。身上盖着的东西很重，绣纹繁复，借着不知从何处渗进来的微弱天光，能辨认出是百鸟朝凤的图样。
凤。
这个字像根烧红的铁签，猝不及防捅进太阳穴。
剧痛炸开，无数碎片在黑暗里飞溅——宫墙的红，毒酒的白，萧彻最后那个转身时衣袍扬起的弧度，还有苏月柔倚在他身侧，唇边那抹终于不必再掩饰的、胜利者的微笑。
“沈氏无德，祸乱宫闱……废后诏书已下，赐酒。”
太监尖细的嗓音，隔着三年光阴，依然刺耳。
沈惊澜猛地坐起身。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像生锈的机簧。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苍白，瘦削，指节嶙峋，皮肤薄得能看见底下青紫色的血管。这不是她记忆中的那双手——那双手曾执笔批阅奏章节略，也曾于御花园中，替萧彻拂去肩头落花。
现在，它们像两截枯枝。
她撑住棺椁边缘，尝试站起来。腿脚软得厉害，踉跄着跌回棺内，手肘撞在木壁上，闷响在地宫里空洞地回荡。
“吱呀——”
远处传来门轴转动的声音，缓慢，滞涩。
沈惊澜立刻屏住呼吸，身体重新滑入棺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声音来处。那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石阶，尽头是一扇半开的石门，门外渗入的光稍亮些，勾勒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是个老太监，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宫服，手里拎着个破旧食盒。他慢吞吞地走下台阶，嘴里嘟嘟囔囔：“晦气……摊上这么个差事，连油水都没得捞……死都死了三年了，还守个什么劲儿……”
他在第一层墓室中央停下，那里有张歪腿的木桌。他放下食盒，从里面拿出两个冷硬的馒头，一碟看不出原料的咸菜，又摸出个小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就在他仰头那一刻，沈惊澜瞳孔骤缩。
老太监花白的头顶上方，悬浮着一圈极淡的、灰扑扑的光晕，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而光晕之中，缠绕着几缕粗细不一的黑色细线——它们蠕动着，像有生命的寄生藤蔓。最粗的那条黑线，末端竟延伸向他自己怀里鼓囊囊的位置。
沈惊澜闭了闭眼，再睁开。
黑线还在。
不是幻觉。
她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一个荒谬的念头浮起：这是阴曹地府的景象？人死之后，能看见生前的罪孽？
老太监对此一无所觉。他啃着馒头，絮絮叨叨继续抱怨：“……沈家都死绝了，还天天有人来查，查什么查？骨头渣子都该化没了……要不是怕惹麻烦，里头那身衣裳，那点陪葬的玉件儿，早该……”
他打了个酒嗝，没说完，但沈惊澜听懂了。
盗墓贼。守陵的监守自盗。
她目光冷下来，指尖掐进掌心。痛感清晰，这不是做梦，也不是死后幻境。她还活着，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这座本该是她最终归宿的皇陵地宫里，活了。
老太监吃饱喝足，晃晃悠悠站起来，竟朝着主墓室——她所在的棺椁方向——走来。沈惊澜浑身肌肉绷紧，视线死死锁住他头顶的黑线。
他停在棺椁三步外，眯着昏花的老眼往里瞅，嘴里啧了一声：“你说你，好好的皇后不当，非要去谋反……连累咱家在这鬼地方一待就是三年……”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棺椁边缘某个装饰性的玉扣。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玉扣的瞬间，沈惊澜鬼使神差地，凝聚全部精神，盯住了那根从他怀里延伸出的、最粗的黑线。
“嗡——”
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被拨动，发出低鸣。
老太监“啊呀”一声惨叫，猛地抱住头，踉跄后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头……头疼！像有锥子在凿！”他疼得弯下腰，酒壶脱手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在死寂的地宫里格外刺耳。
沈惊澜自己也眼前一黑，剧烈的虚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仿佛刚才那一瞥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瘫在棺内，大口喘息，冷汗浸湿了单薄的殓衣。
老太监的呻吟声持续了十几息，才渐渐低下去。他惊魂未定地摸着脑袋，四下张望，眼神里全是恐惧：“邪门……这地方真邪门……”他再不敢停留，也顾不得捡酒壶，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地宫，厚重的石门被他慌乱地拖上，只留下一条缝隙。
光线更暗了。
沈惊澜躺在棺中，听着自己如擂鼓的心跳，慢慢消化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能看见别人身上的“线”。那黑线代表罪孽或弱点？触碰或凝视那黑线，似乎能引发对应者的痛苦。而她自己，要为此付出精力枯竭的代价。
这是什么？冤魂的诅咒？还是……她没死透，得了什么古怪的能力？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老天爷还真是待她不薄，让她这样的人，得了这样的“本事”。
寂静重新笼罩地宫。但这一次，寂静里多了些别的动静。
窸窸窣窣。
沈惊澜侧耳倾听，声音来自棺椁下方。她艰难地挪到棺边，低头看去——几只灰褐色的老鼠正挤在墙角，争抢不知从哪里掉落的食物残渣，油亮的皮毛挨挨挤挤，细小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
她看了它们一会儿，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沙砾摩擦：
“连你们……都有家族成群。”
老鼠们受惊，嗖地钻回缝隙。
地宫再次陷入彻底的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那悬浮在意识深处的、灰暗光晕与黑色丝线的残像。
沈惊澜缓缓闭上眼。
萧彻。苏月柔。
还有那些落井下石、踩着她沈家尸骨往上爬的魑魅魍魉。
她抬起手，对着虚空，慢慢收拢五指。
指尖冰凉，却仿佛攥住了某种无形的东西。
“既然让我回来……”她对着无尽的黑暗，一字一句，碾出血腥气，“这笔债，咱们慢慢算。”
地宫石门外的缝隙里，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人语，由远及近。似乎不止一人。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带着哭腔：“大人，是真的！里头……里头有动静！像是……像是醒了！”
沈惊澜瞳孔骤缩，猛地撑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