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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和光同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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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昨日入了夜才遣人来告知我今日要来帮忙,看现下这日头,已经过了有半日了。”疏星将手中最后一份卷宗放回架上,转向站在一旁的管事,“不知您可否再准我一日休息?”
“你倒是会讨便宜。”洛阳管事双手抱胸倚着书架,又好气又好笑道,“说好的一日休息,这就让你延成一日半了?”
“这么说来,您是准了。”疏星会意而笑,抬步向外走去,语调十足轻快,“多谢了。”
“臭小子,下不为例。”
疏星步履轻捷,不过几息就已经到了院外。他今日是来帮忙归档卷宗文书的,穿了一身常服,倒是省去了再换衣服的麻烦,可以直接离开。他略顿了顿,还是将院门虚掩上方才转身向巷外走。
街市上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由远及近地传入他耳中,他笑了笑,几步跨出小巷,融进了人群熙攘的街市。
阁中选址向来讲究,洛阳这一处选得极好。繁华热闹的街市近在咫尺,而这处小院本身却是极安静的,正可捕捉路过的一切微小的风声。
他在市集中接连逛了两圈,在确认了并无人注意到他后,悠悠穿过了汹涌的人潮,转向了另一条小巷。
忽然造访大抵是有些冒昧,不过或许那人并不在呢。
他抬手抚过怀中的信封与钥匙,一面想着,一面向一处院落走去。
笃。笃笃。
他按照先前的约定叩门,很快就听见房门开合的声响,有脚步声正向院门而来。
居然正好遇见了。
他微微扬起唇角,在院门打开时自然而然地抬眼看去,却不由得一怔。
打开院门的金发蓝眼的男子神色中透露出些许意外,正打量着他。
疏星心下疑惑,却也立时道:“抱歉,我认错门了。我先告……”
“请进。”院中人顿了一瞬,当即往后退了一步,向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疏星疑惑更甚,又有些犹豫,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她应该是要起了,你去厅堂里等她一会儿吧。”陆云澜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只得按住笑意,正色道,“现下已近午时,不如你留下和我们一同用饭,我去厨房准备了。”
见他还是不动,陆云澜也不再多言,径直离开。
待那人身影已看不见,疏星抿着唇进了门,又回身将院门关上,依言往厅堂而去。
霜盏来时正见到疏星在厅堂里来回踱步的样子,她心下了然,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刚想扬声喊他,就撞上了他向外张望的目光。
“姐姐。”疏星见她来了,立时眉目舒展,不假思索地往外走。
“进来说。”霜盏一时啼笑皆非,在屋檐下及时截住了他,顺势在他手臂上轻轻推了一把,又将他往里带,“你怎么今日过来?我可没告诉任何人我在洛阳,你来得倒巧。”
“此处的地契和房契都已拿到了,我便想着拿来给你。”
“就为这个?这些东西不急于一时,到你回阁的时候再给我也不迟。”
“今日休沐,索性过来看看。要是你不在,我就当来看看我的花。”
“你的花养得很好,我也很喜欢。”
“谢谢。”
霜盏接过疏星递来的无字信封,将其中的两页纸展开查看。
疏星打量着她平静无波的神情,几番犹豫后还是开了口:“这契约上的名字……”
“我原本的名字。”霜盏的目光掠过上首的“顾明昭”三字,漫不经心道,“怎么了?”
“啊……我还以为是个假名字呢。”
“这个名字湮灭了该有二十年了,在旁人眼里,确实和假名没有分别。”
“顾姓……”疏星眉头微拧,低声重复了一遍。
“江南小户,别多想。”霜盏失笑,举起空信封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一记,“敏锐是好事,不过在我还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别这么明显。”
“我……”疏星有些尴尬,“对不起姐姐。”
“倒也不至于要为这等微末小事道歉。”霜盏摇了摇头,将地契和房契放回信封,又瞥一眼他百般纠结的样子,只觉得哭笑不得,“别想了,这么想知道就问吧。”
“那个人……”疏星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仍旧有些犹疑,“他,他是……”
“他是。”霜盏应得肯定,见他神色纠结中更添窘迫,不由得笑了。
“明教?”他在袖中握了握拳,又松了开。
她微微点头:“理由。”
“发色,瞳色,容貌,官话。”他顿了顿,见她并无不悦之色,心下一横,连话音都快了几分,却十足笃定,“步法,身形。”
“很好。”这古怪的语气令她想笑,而后她按下笑意赞许颔首,“观察仔细,判断准确,他确实是明教弟子。”
疏星垂下目光,悄悄呼出一口长气,默然片刻后,语声再次带上了些许犹豫:“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也是。”
他自忖无趣,半转过身,自敞开的大门望向院子,日光灿烂,满院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即使他仍站在屋中,也能隐约嗅到一点隐约花香。先前他精心挑选了这些花草种下,便是为了此刻。
“我先前说过,此处你若想来,随时都可以,不必反复思量。你费心替我打理这里,还要照料这许多花草。倘若往来不便,你自可以在客房住下。”
疏星心中一震,他的目光从霜盏垂落身旁的手中拿着的无字信封,又缓缓回到了她的脸上,他忽而展颜一笑,“我知道。”
他直视着霜盏的眼睛,颇为认真道,“谢谢姐姐。”
看来他已是明白了,倒是比上一次见时又机敏了些。
“一会儿和我们一起用午饭?”
“方才已经应下了。”
霜盏神色微动:“看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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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澜听到院中有脚步声正向厨房而来,他并不回头,只是如常取过一旁洗净的瓷盘放在灶台边上。
“来当监工了?”
那人分明近在咫尺,却不回答他的话。他不以为意,一手端盘一手拿着锅铲,正要将锅里的菜盛出时,陡然觉得背后一沉,腰间被一双手环抱。
“……”陆云澜僵住了,他发觉脸上生了些热意,定然是面前的蒸气太过滚烫。
霜盏见他如此,手上施力有意地再收紧几分。
他呼吸微顿,碍于双手不得空闲又沾染了些许油腻,反而动弹不得。
真是挑了个好时机……
他有些无奈,也只能在心里暗叹,偏又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笑意。
她察觉到他肩背微微震动,亦是一笑。
他竟然还是这般反应,从未变过。
“监工大人,你再不放手,这菜就烧糊了。”
霜盏依言松开手,退到一旁含笑看着他。
陆云澜目不斜视地将菜盛出放到一旁,又继续下一道。
“你主动留他?”
“已经午时了,难道要把你的故人赶走不成?”陆云澜此刻方才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看向桌上的油纸包,“备菜不够,我去买了些熟食,你拆一下。”
“哦?”霜盏取过一把闲置的刀,慢条斯理地将油纸包中的肉切成薄片,不经意道,“他也看出了你的武功路数,你倒是半点也不掩饰。”
“他看到我开门时那样子,完全是不打自招地自报家门,实在可爱。本来是想逗逗他的,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妥,何况他当时的表情……还是算了。”陆云澜笑着摇了摇头,“掩饰不掩饰的也不重要了。他既然能这么随意地来这里,想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日后,若还有时间在洛阳小住,应该也还会遇到他。我可不想做那无谓之事,平添烦恼。”
“确实如此。”霜盏将刀洗净擦干时,已是听到了疏星跑进院子里的动静,不由莞尔,“他真该去当个花匠。”
“他现在不正是在当花匠么?”陆云澜将最后一道菜盛出,扫了一眼不见人影的后院,微微摇头,“菜齐了,你去叫他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