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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鸿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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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赐鸢微倾身细看着,几笔淡墨勾勒出的朦胧群山,宛如海上起伏波涛,缥缈云烟,恍如一层轻纱笼罩,重叠影绰,甚为雄伟壮丽。
他侧眸看着心情不错的雁岁慈,问道:“你能画的这般细致,哪像是忘了的样子,不过你这画功,较先前相比真是大有精进,想起你以前画的字画,画出来只有自己看的明白。”
“师父训诫的,也算是戒尺慢慢规束出来的。”雁岁慈自己也笑了起来,看着他拿纸扇,轻轻地扇了扇画纸,道:“自入了雁府,我时常要写账簿,若写的不规整,下边算账本的先生也看不懂,难免误事。这会儿就是想画的乱七八糟,我反而不知如何画了。”
傅赐鸢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聊勾起往事的话题,见他拿起了一旁书籍看,岔开话题道:“听说风眠说,你专门派了人盯着昭罪寺,是不放心啊?”
“没错,”雁岁慈翻着书页,淡声道:“如今魏清娓对我们尚没了威胁,她关在昭罪寺,远比流放在外不安全,一来时刻招人惦记,二来我也能知晓商皇后动态,留她一条命也是为引出更大那条鱼。”
“你说的是,”傅赐鸢点头,继续道:“魏清娓虽然装疯逃过一死,但在这宫城底下,活着远比死了更叫人心惊。她吐露了商皇后与蝎子的关系,应是也知道自己还有可利用价值,只是玉淳她......”
雁岁慈怔怔地看着书卷,声音有些低沉,道:“魏姑娘虽说与她情感不深,但到底是她抚养长大的,该要面对的事情,还是要面对的......”
傅赐鸢颔首,生怕再破坏雁岁慈的心情,便又转移话题道:“是,自魏贵妃入昭罪寺后,商皇后就没了动作,封名禄似乎也很安静。可一想起指挥使商敬策的儿子商祯,素日跟着封名禄查案出入,反而觉得让人担心,你说封名禄不会仇视他吧?”
“商祯虽说是封名禄的徒弟,但封名禄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即便杀妻杀子之仇与商敬策有关,但也绝不会牵连到商祯身上。可对商敬策的态度,那就不好说了,以前结拜之情,现在应当都成了戒备,翻脸是迟早的,只是时候未到。不过想知道商敬策有没有察觉,可以先静观商敬策的态度,若是他不准自己儿子,与封名禄往来,那封名禄应当也会做抉择。”
雁岁慈言语平淡,但说的言辞却有些狠绝,看书的目光也透着几丝寒意,继续道:“封同知的妻儿为他所杀,今妻儿尸骨未寒,看着仇人的骨肉,成日在自己面前游荡,心里也会不好受的吧......”
“唉,商祯是个怀揣正义......”话未说完,忽地门外风眠跨步进屋,急声道:“公子,八殿下来了,人已经行到了外院厅堂,似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雁岁慈点了点头,随手将已干的画卷拿了起来,塞给了傅赐鸢,一面让他走内屋的后门,那边房门与书房正门是反方向的,出了门正好是雁岁慈的安歇寝屋,快速道:“麻烦阿鸢去寝屋坐会儿,替我将画卷卷封起来。”
傅赐鸢明白,接过画卷,就急忙闪身到了内屋后门。
与此同时,庆王府邸内,一道魁拔身影,也出现在纪仲老先生的门口,侍卫将人请进屋,随后便退了下去。
“父皇真是疯了。”庆王气冲冲地,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继续道:“后宫贵妃之位,何等尊崇紧要!父皇竟如此草率,意欲册封那安嫔为懿贵妃!他莫非忘了,甄氏曾是戴罪之身?!”
纪仲看着他气恼的神情,挑了挑秀眉,问道:“哦?殿下之意,后宫贵妃之位,陛下是已落定了?”
“尚未明发谕旨!”庆王烦躁地挥袖,走到桌前,指节重重敲在硬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道:“但消息是从太后宫中透出的,决计错不了!父皇一拖再拖,后宫各方势力角逐不下,今日竟突发奇想,去了趟漱玉宫,便起了这等心思!本王实在想不通,父皇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言语间,俱是不解与愤懑。
纪仲轻‘哦’了一声,始料未及,道“陛下欲立安嫔为贵妃……此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他沉吟道:“此前,陛下不是更倾向,擢升一位出身军功世家,或有子嗣倚仗的妃嫔吗?”
“正是如此!”庆王语气愈发激动,道:“事前毫无征兆,父皇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以揣测了!那漱玉宫有什么魔力,能让他突然转了性?”
纪仲凝视着庆王愤怒的表情,缓缓道:“既然尚未落定,殿下何必,如此心急火燎?退一步讲,即便安嫔真被册封为贵妃,于殿下而言,未必全是坏事。后宫多一位贵妃,这水......不是更浑了些吗?殿下何以,恼怒至此?”
“先生此言差矣!”庆王猛地转身,目光灼灼,道:“若那李珏依旧是个庶人,安嫔即便封后,也不过是个空架子,本王何须在意?可如今......”
他话语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道:“李珏已恢复皇子身份,父皇交予他的,皆是关乎国计民生的要务!蓟州堰口决堤,豫州疫灾,哪一桩不是显赫功劳?朝中那些大臣,见他得势,竟也纷纷凑上前去,主动配合!就连新擢升的几位官员,与他相处也颇为融洽!他一个离京多年的罪奴之子,何德何能?”
他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道:“这还不够!他自己得了势,连他那罪人母亲也跟着水涨船高!出了冷宫,封了安嫔,这已是天大的恩典!如今倒好,父皇竟还要封她为贵妃!这一桩桩,一件件,恩宠叠加,未免太过!这势头,让本王如何能安心?!”
纪仲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沉思片刻,方抬眸道:“安嫔由冷宫罪妇,至复位嫔位,再到如今欲封贵妃,速度之快,确非寻常。不过殿下,若要论恩宠,八殿下眼下所获,尚在可控之内。关键在于安嫔。她若真有问鼎后位之心,首要便是笼络后宫人心。殿下可曾细查,如今后宫之中,有哪些妃嫔可能与安嫔有所关联?”
庆王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屑与无奈,道:“太后早已明言,安嫔当年势力早已烟消云散,树倒猢狲散,即便有残存,也早被清理干净,贬黜流放了!”
他提到太后,语气更显烦躁,道:“上回本王奏请,将太后母族一些不甚紧要的部属交由本王打理,也算历练,她却断然拒绝!这还不算,竟还严令本王,今后诸事,不得再与先生商议!说什么......怀疑先生会对她不利!”
他重重一拳捶在桌上,震得茶盏作响,道:“简直荒谬!先生为本王出的谋划的策,哪一次不是助本王更得圣心?何曾对太后有半分不利?反倒是因为本王近来几件事,未曾完全遵循她的意思去办,她便心生忌惮了!以致如今许多紧要消息,太后都刻意瞒着我!今日安嫔之事,若非本王在宫中尚有几个得用的眼线,只怕要被蒙在鼓里!”
纪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归于平静,他缓缓道:“老夫给殿下所献之策,确与太后旧意偶有出入,然最终结果,皆是助殿下稳固恩宠,于太后而言,亦是臂助。何来不利之说?”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道:“想来,是殿下以往,多唯太后之命是从,如今渐有主见,自行决断,太后......难免会觉得,殿下这翅膀,是渐渐硬了。”
庆王面色阴晴不定,沉默下来,他心中何尝不清楚?
这数月来,他依纪仲之计行事,确实事半功倍,圣眷日隆。若无纪仲从旁指点,他绝无可能如此快地在朝堂站稳脚跟。
大半功劳,确系纪仲无疑。
可太后......他实在想不通,纪仲助他得宠,对太后而言亦是好事,为何她反而要限制自己与纪仲接触?难道......
纪仲眼眸微抬,见庆王眉头紧锁,久久不语,便知他心中疑窦已生。
他并不点破,只是气定神闲地执起茶壶,为自己续上一杯热茶,氤氲的茶香,稍稍冲淡了室内的紧张气氛。
他语气安然,好似在说一件无关小事,道:“即便安嫔真封了贵妃,八殿下之母,终究只是妃妾,上头还有皇后娘娘镇着。她若真有非分之想,第一个容不下她的,便是皇后。殿下此刻便愁眉不展,是否为时过早?”
“封贵妃一事,父皇心意虽未明示,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本王只是听闻,便觉如鲠在喉!”庆王烦躁地打断他,将话题又拉回太后身上,道:“太后既选择扶保我,为何不肯倾力相助?连些边缘势力都舍不得放手!她不肯将核心情报告知于我,无非是想让我明白,离了她,我寸步难行!即便将来侥幸登上储位,也不过是个被她操控的傀儡,后方无依无靠!”
他越说越激动,脑中一个念头骤然清晰,话语戛然而止,神情豁然开朗,带着一丝被点醒的震惊。
是了,像......像当今陛下一样吗?太后是怕他羽翼丰满之后,会如同父皇那般,逐渐脱离掌控,乃至......独断专行?
纪仲听着他说,拿着手中的茶杯,吹了一口热气,嘴角却不由浮起淡淡的冷笑。
他饮了一口茶之后,轻轻地放下了茶杯,又重新斟了一杯茶。
“先生,”庆王本就因为太后想让自己服软,心里极度不痛快,今看着他如此气定神闲,不由生了些恼意,道:“今本王来见你,便是做出选择,局面如此紧促,先生这般心境,倒像是完全不在乎本王的抉择!”
纪仲闻言,这才轻轻将茶壶放下,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庆王的视线。
他的表情依旧平淡,但那双眼中,蕴含的智慧,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声音不高,言语沉稳,道:“殿下既已明白太后所为真正的用意,又何须再为那注定无法倚仗,甚至可能反噬自身的力量,而徒增烦恼,自乱阵脚呢?”
他微微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暗影,道:“力量,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真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