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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傲慢也甘愿俯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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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恶魔体内。
眼前是粘稠得化不开的灰黑,空气滞重,带着陈腐梦境特有的冰冷与死寂。每吸入一口,都像咽下细碎的冰碴,刺得肺腑生疼。
【光明亲和】包裹着她身躯。光明元素带来的微光在这里如同一点萤火,只能勉强照亮周身方寸之地,更衬得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不见底。
白色的西装早已污浊不堪,沾满了梦魇恶魔体内特有的、滑腻冰冷的黑色粘液。额前的金发被冷汗浸湿,黏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洛乐半跪在地,一只手撑在冰冷粘湿的“地面”上,指尖微微颤抖。越靠近梦魇恶魔的核心,那股拖拽意识、强制堕入最深噩梦的力量就越发凶猛。像是无数冰冷的触手,试图撬开她的记忆,挖掘她最恐惧的画面。
周围的灰黑色雾气不断,试图凝聚成各种扭曲恐怖的形状,哀嚎与地狱无孔不入。
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雾气中探出,托起她的脸。
梅菲斯特见此险些捏碎面前的水晶球。
也就那么一下,却还是被该死的家伙捕捉到了。他是狗吗。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又像是被厚重的舞台油彩颜料层层覆盖,每一次试图抬起都耗费着惊人的意志力。在这时间流速扭曲、无限延长的梦魇深处,意识仿佛被浸泡在粘稠的蜜糖里,缓慢下沉,连自我认知都开始模糊——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本就是这漫长噩梦的一部分,是另一个沉沦于此的幽魂。
周围的雾气不断扭曲、变幻,凝聚成的幻影,时而阴郁冰冷,时而干净圣洁;或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下一秒又仿佛带着能灼伤灵魂的异常热情。
洛乐仿佛跌入了梦中梦的无限回廊,面对的幻影随她的心绪流转,无从捕捉,无从应对。
她知道,这些幻影皆源自她内心最深的恐惧。而未知,永远是恐惧滋生最好的温床。
不过,她的债主多的离谱了点。
那幻影变幻莫测,似乎在犹豫挑哪一位才好。
【洛乐,你太莽撞了,你现在等级太低了】
【“我知道……”】
【在游戏里,你这个等级还是勇者洛亚提刚出生的时候。孱弱无比。】
那只手再次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迷雾的清晰触感。它托着她的脸,似乎是在审视她濡湿的睫毛,以及那双在极度困倦中挣扎着不愿完全闭上的、失去焦点的碧蓝眼眸。
一声极轻的笑声从雾气深处传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味。随后,那只手抽离,隐没回翻涌的灰黑之中。
洛乐不知道梦魇恶魔突然苏醒袭击她,是否和梅菲斯特的算计有关。
不能再被动下去。
洛乐强行凝聚起一丝清明,主动开口,声音因虚弱和警惕而显得有些沙哑:“梅菲斯特?”
她几乎是笃定的。确认梅菲斯特是自己最大的心理阴影并不难,而身为一个(被迫)陷入地狱副本的“乙游主角”,遇到剧情是关于可攻略角色是基本套路。她只是在顺应这个“剧情”。
寂静持续了数秒。那人似乎没想到从她口中听到梅菲斯特的名字。
很快,那幻影回应了。声音透过浓雾传来,却与梅菲斯特那醇厚中带着冰冷磁性的嗓音截然不同。
“梅菲斯特?”他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发音如同教堂穹顶下独自奏响的长笛,重读时清脆明亮,却奇异地裹着一层圆润的温暖,尾音拖长,又变得如同月光下平静的湖面,醇厚朦胧,带着一缕捉摸不定的神秘和……淡淡的忧郁。
非常奇怪。听到他的声音,洛乐竟感觉被地狱污秽气息和噩梦能量侵蚀得混沌不堪的头脑,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泉,瞬间清明了不少。
她努力聚焦视线,看向那个身影。他和梅菲斯特身高似乎不相上下,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十分诡异——那并非纯粹的地狱邪恶,也非天堂圣洁,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玷.污后的神圣,或者被神圣光辉灼伤过的罪恶,一种非正非邪、处于绝对灰色地带的混沌感,令人脊背发凉。
洛乐准备走剧情了。她迅速在记忆中搜索,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见过、或者恐惧过这样气息的存在。
他……似乎不完全是源自她自身的恐惧生成物。
有趣了……如果能看清他的脸就好了。
她定了定神,继续用带着试探和些许慵懒的口吻说道:“听说,债主会找到欠债人的噩梦里来讨债。你……又是来向我讨什么债的?”她仔细捕捉着雾气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试图判断对方的来历和意图。
那幻影听了她的话,先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他向前踏出几步,灰雾随着他的动作翻涌,轮廓似乎清晰了那么一瞬——洛乐几乎要看到他的衣角或发丝——但他却突然停止了,甚至优雅地向后退了一步,重新让那浓稠的雾气完美地笼罩住自己,仿佛故意吊人胃口。
那动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口吻——混合着天生的高傲与某种刻入骨髓的尊敬:“您不欠我任何东西,吾主。”
吾主?
这个称呼让洛乐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继续问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单纯的疑问:“您来到地狱,是为了寻找梅菲斯特复仇吗?还是终于决定……放弃庇护那些低贱的人族了?”
!
脑中某个名字瞬间锁定!虽然难以置信,但结合这诡异的气息、这特殊的称谓、这关于人族的态度……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洛乐几乎是立刻切换了状态。她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不再是全然的防御姿态。脸上的神情也从之前的警惕淡漠,迅速转变为一种近乎温和的、甚至带着点无奈和疲惫的神色,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伪装。但她没有直接点破对方的身份。
“都不是。”她回答得很快,语气平淡。
“您的力量……远不比从前了。”雾中的声音指出事实,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洛乐顺势叹了口气,语气里染上真实的倦怠:“人总是要退休的。当勇者……时间久了,总会感到难以承受的疲惫。”她巧妙地将自己力量的流失归因于“退休”和“疲惫”,而非被迫或失去。
那身影似乎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穿过了浓雾,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他没有伸手拉起半跪在地的她——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具备那样的资格,或许根本不想那么做。
他只是俯下身。
一瞬间,一股复杂而极具侵略性的香气笼罩了她。前调是粉胡椒的辛辣与柠檬的清新,冲击着感官;中调却是大马士革玫瑰的馥郁甜香,但这香甜很快被一种如同棉花般柔软密实、几乎令人窒息的诱惑气息所包裹——那是堕落与神圣交织出的、最能蛊惑人心的味道。
在她面前,即便是傲慢,似乎也收敛起了漆黑的羽翼,心甘情愿地俯首,翘首期盼着那或许永远不会再次降临的……盛宠。
他问,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最精巧的小钩子,挠得人心痒难耐,又如同水中花镜中月,美好却虚幻,但其中压抑的愤怒却是实实在在的:“疲惫?”
洛乐怀疑自己被噩梦影响,不然怎么会听到一声有如此多复杂情绪的短句。
“所以您就选择了……和您的仇敌结婚?”那动听的声音几乎有些变调,“……嫁给他?”
洛乐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想到梅菲斯特的“喜讯”传播速度竟然比地狱的瘟疫蔓延得还快!地狱效率如此之高了吗?怎么她印象里乙女游戏会有很长的伏笔铺垫吊足人的胃口才会走向剧情高潮呢?这对吗。
洛乐被这走向乐的说不出话来。
她浑然不觉在游戏里给了恶魔怎样的戒心。以至于身为反派阵营的恶魔都改变了以往“死于话多”的毛病。这下连前摇都没了。
真如梅菲斯特所言,过去千年时光。那么,一个曾经叛主的天使长堕入地狱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决定继续观察,索性顺着对方的话,用一种近乎理性的、分析利弊的口吻说道:“听说阿卡勒都要开始追杀我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皇权如此,神权……又何尝不是?”
“一个失去力量、被昔日荣光抛弃的‘旧日残影’,自然需要寻找……合适的盟友,以求生存。”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梅菲斯特等待了我千年,至今依旧……‘矢志不渝’。经得起时间检验的恶魔,有时候,反而比变幻莫测的人性……更加‘忠诚’,不是吗?”
水晶球前的梅菲斯特,原本看到梦境里突然冒出路西法这个讨厌鬼横插一脚,气得牙痒痒,被打扰私密时光的不爽和被侵犯领地权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烈焰!尤其是感受到路西法那家伙居然还敢用那种……那种仿佛旧部怀念旧主的黏糊语气跟他的勇者说话时,他简直想立刻冲进梦境把那个装模作样的堕天使撕碎!
然而,洛乐接下来的这番话,像是一泉温水混合着泡泡,浇灭怒火的同时又让他浑身舒坦得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栗!
‘等待千年’!‘矢志不渝’!‘经得起时间检验’!‘比人性更忠诚’!
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她承认了他的等待!她认可了他的“忠诚”(虽然他自己都知道这词用在地狱君主身上多么可笑)!她甚至拿他和那个虚伪的圣骑士长阿卡勒、还有那些善变的人类做对比,并且——他赢了!
梅菲斯特瞬间将路西法抛到了脑后,那点不爽和怒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攀比后获胜的得意和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腻窃喜。
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洛亚提终于被他三千多次的召唤打动了!……洛亚提对他的感觉和他对她是一样的?其实心里是有他的!她看到了他的执着,他的“好”,她甚至……有那么一点被他这千年不变的“深情”迷倒了?!
王座上的恶魔领主得意地昂起头,下意识地咬住了指尖的黑色皮革手套,尖尖的犬齿磨蹭着柔软的皮料,动作色气十足,熔金的竖瞳隔着水晶球,遥遥投向那片被路西法力量干扰而略显模糊的梦境,充满了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
看吧!路西法!她选的是我!她夸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