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封信》雾尽山启

1、第一封信

　　我有三封信，是十九岁的我最重的三件心事。
　　一封悼念我去世的外婆，一封是我想告诉妈妈我有奔向世界的勇气和决心，另一封是我的遗书。
　　十九岁的心事像是一场经久不停的小雨，不同于从前的酸涩，也不同往后的重担压身。只是很难，难以呼吸，难以怅然，也难以开怀。十九岁，是心高气傲未消退的年纪，却也是必须要接受平凡和现实的年纪，是必须要考虑“以后”的年纪。
　　这场雨淋湿了我唯一的一双鞋，然后，我的脚沉甸甸湿漉漉地走向了二十岁，于是我在十九岁末尾，写下了三封信。

　　十九岁我学会了面对死亡，也学会了怀念从前。
　　第一封信，是我难言的告别。

　　今天外婆去世了。
　　其实我比想象中的要平静太多，我以为，我这样一个感性的人，面对亲人的离世，应该是痛哭流涕的，可是没有。我惊讶过后是长久的安宁和平静，没有痛苦崩溃，没有无措着急，只是理智地冷静地请假、跟我妈妈和妹妹交涉，和我妹安排天亮回家的事宜。
　　我想，应该是从两年前，外婆住院开始，几次住进ICU，长时间的不清醒，无法正常行走，已经让我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吧。
　　我记得外婆刚诊断出白肺的时候，我和我妹哭的无法控制，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外婆意识不清醒的样子，同样是那天，极速转院到了市里的医院，我和外婆说拜拜的时候，眼泪一直掉，根本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见。
　　后来外婆几次进ICU，换了不同的医院，我们经常去看她，那个时候外婆状态很不好，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床上通常会铺着一张巨大的纸尿裤。我记得我姨妈说，外婆那段时间脾气很大，老是骂医生护士，还骂隔壁床的老爷爷，后来没办法了，才给外婆安排上了单间。
　　再后来，没再住院了，只是外婆生活无法自理，几个子女家轮番照顾。外婆在我家的时候，通常是我们放假的时候。其实前几次我记不清了，可能是太久了，也可能是我记忆力的问题。我只记得最后那次，是这个暑假。外婆能杵着拐棍从她房间挪到正堂外，中途会在正堂里的桌子边休息一会儿，她说她腿疼。她老让我给她捶捶腰，可她的腰做过手术，我不敢捶太重，捶得有些轻，她说:“xx啊，要pangpangpang地捶!”说着，还给我做示范，自个儿攒着手往背后捶。我妈说，外婆要听到捶得声音，然后我妈就半握着手往外婆背上拍，发出“pongpongpong”的声音。后来有一段时间，奶奶也来我家住，两个老太太耳朵都不太好，但还是能聊到一块儿去，一个扯东一个扯西，聊得也没障碍。那时候，外婆和奶奶还坐在门外一起唱山歌。我和我妹老拉着外婆拍照片和视频，我教我外婆比各种姿势，我妹呢老是找各种抖音特效给我外婆玩，逗外婆笑。
　　外婆喜欢吃花生糖，老念叨这个，她牙口不好，但吃花生糖没含糊过；她还爱吃“泡糕”，那次吸吸溜溜吃了一大碗，我妈都吓到了；她还爱吃茄子，几乎每次看到我做饭都会问:“xx，今天做茄子吗？”然后吃饭的时候，总说:“再给我弄点茄子。”
　　其实外婆生病这两年已经快让我忘了我外婆健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我只是模糊的记得，小时候爸妈没时间照顾我们，我外婆经常在我家照顾我们。那时候我们调皮，老是不听话，外婆就总是被气得搬个凳子坐在大门口哭，说以后再也不来了。但每次她还是都来了，来做饭，来打扫卫生，来偷偷给我们塞零花钱。
　　说起这个，我高考完那年，外婆已经坐了轮椅了，她当时比今年状态好一点，离开我家的时候，非要塞两百块给我，说是给我上大学，掰扯了好久，我偷偷把钱塞回了她兜里。今年她状态很差，时常不清醒，可一个多月前，还在念叨，说我去年把钱塞回去了，不要她的钱。还愧疚地说，她今年没钱，给不了我妹妹了。
　　这个国庆，我们陪外婆过了最后一个生日。国庆以前她老是念叨，要给她过生日，可到了她生日那天，她反而不想过了，她说她难受，她不过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最后出来一起吃了蛋糕。但外婆好像没有前几年那么高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大家和蛋糕。
　　对了，蛋糕上有个白发苍苍的和蔼的卡通老太太，我当时跟我弟说，这个老太太好像外婆，好可爱。
　　其实写下这些文字之前，有几次有些眼睛酸涩，可终究没流出眼泪。
　　但写着写着，发现有太多事情我没来得及跟“死亡”这件事情勾连，最后理所应当就哭了出来。现在脑子胀鼻子塞嗓子酸，我好像终于反射弧很长地接受到了外婆离开的这件事情。我妹也发消息跟我说她大脑缺氧了……外婆，我们都同样痛苦您的离开。
　　写这段话的时候，我的无名指很痛，一抽一抽的痛。我突然想起来，一两个月以前，外婆兴冲冲地跟我说:“xx，我捡到个戒指。”我一看，是我之前在网上几块钱买来玩的戒指，外婆可开心了，戴在自己的手上，时不时就展示一下。后来戒指丢了，外婆又一直念叨，我说我别处还有呢，等我找来给她，可还没等到我找给她，她就离开我家了。再后来，我就把这事给忘了，是我食言了。
　　我想起来，大人们总念叨，说外婆刚进ICU那段时间，总念叨着她有什么东西，要分给他们。其实，老太太就是放不下大家。
　　我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面对了无生机的外婆，又要怎么习惯没有外婆的日子。
　　都说人终有一死，也有人说，比死亡可怕的是遗忘。
　　我想，我外婆的血液流经了四个子女，又流到了我们的身上，后来是我的侄子侄女身上，以后还会有一代又一代的人，流着她血，这个世界上，永远会有她的痕迹。
　　我们都会记得她，外婆一直陪着我们，化作了妈妈和姨妈的镯子，化作了花生糖泡糕和茄子，化作了拥抱我的时残留的温度。
　　死亡或许并不是一场感受痛苦的悲鸣，也有可能是与痛苦告别的高歌。
　　祝福您远离了病痛，我想您会有另一个好的开始。
　　我爱你，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