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猎杀：以我之名》承乾元君

1、鸠占鹊巢

　　晚舟别墅的客厅里，午后的阳光透过整面落地窗，在浅灰色的羊绒地毯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檀香，混合著书页油墨的味道。我就坐在那片光晕的边缘，身穿深灰色家居服，惬意却略怀不安。透过宽边眼镜，我努力将注意力凝聚在手中那份心理学报告最后一段的统计分析数据上，手里的笔轻敲着纸张边缘。
　　“李姐，把我书房左边第三个书架，那套《认知心理学》拿来。”透着长时间专注后的轻微沙哑，我招呼家里的住家阿姨。与其说住家阿姨，不如说是我在这个城市这个家里唯一的家人。
　　话刚落音，门被推开了——不是惯常的轻轻敲门，而是带着一股蛮横无理的力道。
　　是苏媚，一个自恃年轻即巅峰的女演员。她几乎是将自己挂在陆沉舟的手臂上进来的。身为公司这两年力捧的女一号，平日见到我假装唯唯诺诺，今天却穿着酒红色流苏裙大摇大摆地闯进我家。我撇了一眼，她腰带系得松松垮垮，衣襟间光影流动，仰着脸对身旁的男人娇声道：“沉舟，你看，我就说这个时段的阳光最好！以后啊，这里正好摆我的瑜伽垫，早晨在这儿练一套流瑜伽，肯定舒服极了。”
　　陆沉舟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他穿着挺括的衬衫，外面随意披了件大衣，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先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沙发上的我，随即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尴尬，又迅速被某种强行提起的底气覆盖。他清了清嗓子：“晚意……我们，谈谈。”
　　我瞬间预判了一切。尽管目光仍停留在眼前的报告上，我却仿佛就在等这一声“谈谈”。片刻沉默过后，我满眼鄙夷地看着面前这俩物种：一个是自己尽力托举的丈夫，一个是自己用心对待的朋友，连续多年力捧的女一号。
　　我撇了撇嘴。苏媚手指更紧地缠住陆沉舟的小臂，仿佛在汲取勇气，也象是在宣示主权。陆沉舟被她这么一缠，似乎终于把打好的腹稿挤了出来：“苏媚她……怀孕了。医院查过了，是个儿子。”他停顿，象是期待我的反应，却不知我早已对此毫不介意。我出奇的平静让他接下来的话显得语无伦次：“你看，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总是忙，心思全在你那些研究、报告上……家里冷清，没个孩子。我年纪也不小了，陆家总得有个后……”如此低俗的出轨理由！
　　“谈？可以。”我合上手中的报告，将钢笔的笔帽轻轻旋紧，搁在档夹上。然后，伸手端起茶几上那杯早已半凉的白水，送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深深吸了口气。
　　抬起眼，目光先掠过苏媚那张写满得意与挑衅的脸，最后落在陆沉舟闪烁不定的眼睛上。“这么多年了，”我声音依旧温和，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清晰无比，“从你在片场跑龙套，我一边读博一边给你写人物小传开始；到你第一次独立执导，我彻夜不眠分析观众心理数据，帮你调整剧情节奏；再到‘晚舟影业’这个名字在行业里立住脚……陆沉舟，我们算是白手起家吧？”
　　陆沉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接着说。“三个月前，你刚用我熬夜撰写的《影视人物心理构建方法论》作为核心理论支撑，为你的三部曲申报奖项，现在，金狮奖、金棕榈奖、金熊奖的奖杯，应该还摆在你的书房里，没冷呢。”我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薄而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他光鲜的皮囊：“所以现在，是打算用“鸠占鹊巢”这一套，来上演最后的踢我出局了？你们在拍剧呢？”
　　“你嚣张什么！”苏媚象是被我的平静彻底激怒了，或许更是因为我话语中那份将她彻底排除在“事业”“历史”之外的漠视。她指着我尖声喊：“一个整天板着脸、对着数据报告、没有一点女人味的书呆子！沉舟早就受不了你了！他现在爱的是我，我们才是真心相爱！爱情里，不被爱的那个人才是多余的小三！你不过是离开了一段婚姻，我的孩子可不能出生就没有爸爸！”
　　陆沉舟张了张嘴，想制止苏媚，又似乎想对我再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身上还穿着我去年在米兰给他定制的西装，脸上却已经写满了急于摆脱过往、奔赴新生活的躁动与绝情——我忽然觉得有些滑稽，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满眼嘲讽。
　　我站起身，没有走向陆沉舟，反而一步步，稳稳地，走向了苏媚。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陷下去，又无声地抬起。
　　我在苏媚面前一步之遥站定。身高相仿，但我笔直的脊背和那股驰骋心理界而沉淀下来的气场，让穿着高跟鞋、姿态娇慵的苏媚无端矮了一截。
　　“苏小姐，”我将声音压得低了些，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学术事实，“你去年凭借《春逝》拿到最佳女主角的那部文艺片，还记得吗？那个从天真到幻灭，经历三次心理重大转折的角色，导演是不是夸你‘领悟力惊人’？”
　　苏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蜷缩起来。
　　“电影上映前，陆沉舟是不是给了你一份长达四十页的心理分析报告？里面详细拆解了角色每一次情绪波动背后的动机、潜台词、以及外化表现的层次感。”我微微偏头，镜片后的目光盯住眼前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皮囊，“那三个通宵，我熬出来的。而你，在剧组里，是不是连那份报告的核心推导都没看懂，全靠导演拿着分镜脚本，一句台词、一个眼神地掰开揉碎教你，你才勉强模仿出了那些‘层次’？”
　　苏媚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挽着陆沉舟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我不再看她，冷眼瞥了一眼陆沉舟。
　　“陆沉舟，”我叫他的名字，字字清晰，不再带有任何过往情感的余温，“没有我这十年来构建的心理学模型，支撑你的剧本评估、演员训练、营销策略，甚至奖项申报；没有那些你口中‘冷冰冰’的数据和报告，去译码观众情绪、预测市场风向……你，和你身边这位空有皮囊、内核苍白的苏小姐，以及你们那套建立在浮沙上的‘爱情’和‘影视帝国’，还能风光多久？”
　　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我，拭目以待。”
　　说完，我转身走向客厅另一侧那张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桌。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取出一个薄薄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米白色档袋。在陆沉舟还没来得及从那一连串精准打击中完全回神时，我将档袋重重拍在了他的胸口。档袋顺着他那光滑的西装的面料往下滑了一寸，被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离婚协议。我早签好了。”面前两个人惊诧，他们绝不会料到机关算尽却是这样的局面。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倾注了青春、智慧、也曾倾注过爱情的男人，心底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也归于彻底的寂灭。“财产分割按照法律规定，我只要我应得的部分，以及‘晚舟影业’里我那30%的技术入股。很公平。”
　　我收回手，仿佛碰触了什么不洁的东西。然后，挺直背脊，不再有丝毫留恋，走向客厅大门。门开了，又关上，将那尴尬、难堪与骤然降临的、对未来的扭转，彻底关在了身后。
　　陆沉舟跑了出来，失魂落魄地捏着那份轻飘飘又重如千钧的档袋，他旁边是脸色惨白、兀自强撑却还没回过神儿的苏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