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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学第一天准没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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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清晨,一切似乎还没有从昨晚的酣梦中苏醒,太阳懒洋洋地露着半边脸,往树叶间投下细碎的光。红的、粉的、黄的月季在夏天滞塞的空气中氤氲着芳香。
闷热无风,一株大红月季却摇晃起来,那是一张少女的手,手指纤细,指甲圆润,白皙的皮肤映着月季的红,像冬天的细雪映着朝阳。
意识到碰到了东西,手的主人惊醒一般猛地收回舒展的手臂,娇羞的月季花枝乱颤。
“啊~~”
刚刚伸完懒腰的女孩发出一阵长啸,树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时安,大清早的乱嚎什么,说开学要带相机去学校记录生活也没拿,还得我给你送……”
时安的近视眼努力眯了眯,看清了母亲手上正拿着她早上准备带到学校去记录校园生活的卡片机。卡片机为黑色,开关机顺滑且声音弱,一个拳头大小,轻巧便携,刚刚好装在口袋里不容易被老师发现。
她转过身,扬了扬手腕上的表,语气懒懒道:“妈妈呀,这才早上七点,谁家开学这么早啊?”
哦,是她家啊。时安一想到自己即将起早贪黑的日子是自己辛辛苦苦考来的,顿时偃旗息鼓。
时母孟婉追上来,把相机挂绳撑开,顺着时安垂着的头挂在她脖颈上,细致地整理被挂绳压到的发丝和衣领,安慰着:“幸好学校离家近,你不用住校能多睡会。”温柔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自豪。
今天是全县排名第一的沂成中学新生报道的日子,报道后即将开启为期15天的军训。
时安考上沂城中学的事,是街坊邻里都津津乐道的话题,聊到谁家小孩的学习了,总会有意或无意谈及。
“谁能想到时家那个娃能考到沂中呢。”
“是啊,我娃说平时成绩还没她好。”
“人家小女孩后劲大。”
旁边的小孩撇嘴道:“考沂中有啥稀奇的。”
身边的母亲恨铁不成钢,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就你那成绩,我是八辈子都没指望了,哎!”
沂成中学每年招收的学生是中考全县前600名,如果你是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学霸,考进去是板上钉钉的事,则不会让人这么惊讶。但时安考进一中真是稀奇事,主要是这个小姑娘平时的成绩和性子一样不温不火,班级中等水平,偶尔发挥不好还吊过车尾,谁曾想竟会是一匹黑马,在最后时刻挤走千军万马冲刺到前排。作为进步最大的人,被学校一宣传,她的名字几乎与状元齐名,让不少成绩欠佳的学弟学妹和家长们看到了咸鱼翻身的希望。
不过时安考上一中的喜悦早已被悠长的暑假冲去了大半,此刻她独自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恹恹地欣赏路上的景色。
一只漂亮的蓝黑色蝴蝶翩跹着打时安眼前飞过,牵动着隐形的线,拉亮了时安的眼眸,使之变得如黑曜石一般晶亮。还不等时安举起相机记录下来,蝴蝶躲猫猫似地拐进一条小巷。昙花一现的美丽成功引起了女孩的兴趣,她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耳边传来异响,时安才后知后觉竟然到了小巷深处——平时被多次告诫不要去的地方。蝴蝶早已不知飞到哪去,暗巷窄而长,沿着墙边的下水道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恶臭,人们的生活用水都被排到这里。一向以普照万物被人们赞美的骄阳似乎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光临,一切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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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混混正向中心聚拢,气氛剑拔弩张。
领头的黄毛颠了颠手中的棒球棍,得意道:“林大少,在小县城过得还舒服吗?”
被唤作“林大少”的男生,白衣黑裤,双眼凌厉地盯着前面的黄毛,蹭着青石板路缓步后退,帆布鞋挫起尘屑,直到背抵着墙,退无可退。
“不劳您费心。”林星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弧度。拎着书包的手腕在裤缝处翻转,一圈一圈把背带缠牢在手掌,没拎书包的那只手紧握成拳,伺机而动。
察觉到被挑衅,黄毛身边的矮个狗腿冲着他叫道:“狂什么,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接着狂犬似得挥动手上的棍子朝林星头上砸去,只见对方朝棍子瞥了眼,立马弯腰闪躲,随即将手上的书包像流星锤一样朝矮个的脸上打去,视线范围内,一击命中,动作矫捷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矮个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嗡嗡作响,一股热流自鼻间流出。
见林星有两下子,领头气急败坏命令小弟们一起上。
时安顺着声音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四个穿着怪异、流里流气的混混集体围攻一位穿白色T恤衫的美少年,少年拼命地反抗。一秒辨别了是非对错后,她迅速退回墙角,开启相机的录像功能,小心翼翼地摄像头伸出墙外,颇有做狗仔的潜力。
时安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小,不能以身犯险前去救人,她打算录一小段证据就溜出去找人报警。希望处在漩涡中心的那个少年能撑久点。
“老子看他开始那气势,还以为这小子有多能打。”
“都是些花拳绣腿,骗妹子呢。”
“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不打了,我让你老子嚣张,让你嚣张!”
寡不敌众,原本还能硬撑几个回合的少年已耗尽全力,虾米似得蜷缩肮脏的石板路上,双臂弯曲交叠在胸前,呈防卫姿态,承受着周围的拳打脚踢。
时安撤回相机,贴着墙面悄无声息地撤退,生怕打草惊蛇。走出十米远左右,转过身迅速向巷口跑起来。
警铃声刺破小巷湿热的空气,巷子里的人慌张起来。黄毛吐掉口中的香烟,啐了一口:“谁他妈的报的警!”,倒也不恋战。拎着家伙事吵嚷着撤退。
被打得虚弱的人缓缓站起来,猝不及防地将书包甩到黄毛脸上,竟打得他一个踉跄没站稳,狼狈跌坐在地。其他小弟们见黄毛被打,再次骂着拥上去想为大哥讨回来。未曾想,之前还任打任骂的少年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动作行云流水,三个棒球棍一齐挥上来,林星弓身闪避,抬腿踢向高个绿毛胯部,趁对手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眼疾手快地夺走球棒,借着身高优势,挥向其他人。
攻守之势易也。
一套动作撕扯着林星身上的伤口,身子禁不住微微发颤,手中的棒球棍直指最前面的人,做出随时准备进攻的姿势。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冷笑道:“抱歉,你们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警察从小道两头包抄过来,利落的将混混们的脸按在地上。黄毛和矮个挣扎着,企图负隅顽抗。
“警官,我们这是酒喝多了,跟小同学闹着玩呢。”
“瞎搞,什么人不了解就报警。”
被警察搀扶住的林星,闻言嘴角向下一瞥,眼睛附上了一层薄雾,湿漉漉的,诉说着委屈,“警察叔叔,我今天开学,就在路上好好地走着,没想到就遇到了他们,上来就要打人。”
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卧蚕上,摇摇欲坠,要掉不掉,声音有些哽咽,“我……我们无冤无仇,把我追到这人迹罕至的巷子,幸亏你们来的及时……太感谢你们了。”
见被打的少年强忍着眼泪讲明情况还不忘对他们表示感谢,又想起自家孩子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在场警察不禁生出怜爱来,更觉得混混面目可憎,按着混混的手加了几分劲,厉声道:“老实点,是不是瞎搞,到警局自有分辨。”
银手镯一戴,气焰嚣张的混混们立马蔫了。
出了小巷,是比较宽阔能停车的水泥道路。时安正坐在一辆警车里向开车的民警说明情况,忽地眼前一暗,案件中的少年站在时安一侧的车窗外面,瘦削的身影挡住了光线。四目相对,车窗压缩了画质,时安不知道他能不能透过车窗看到她,她敏锐地感觉有一道锋利的视线,一寸一寸的凌迟着她的皮肤。
原来是黄毛不服气,眯着一双三角眼使劲往警车里面张望,骂了一声。林星转头看着混混们都被按头押进前面一辆警车后,打开车门,一阵热气见缝插针突袭过来,夹杂着怪异的味道,下水道的酸臭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涌进鼻腔,时安眉心微蹙,暗自屏住呼吸,发现除了能把自己憋死之外,没有多大用处。
林星的原本整洁的白衣沾染了下水道的污水和污泥,斑驳不堪,味道一阵一阵的飘过。时安翻出书包里的一包纸巾,整个递给林星,示意他擦一下,待他接过后,不知是有意无意,顺着背书包的动作往另一边蹭了一点距离。
林星敛眉认真地擦着身体上的污垢,往车窗边缩得更紧了。开车的警察跟队里汇报着现场情况,其余警察还在跟混混周旋,他们两人坐在后排,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同学,你没事吧?”话像指间沙一般丝滑流出,时安想闭嘴时已经晚了,后悔地用牙齿咬着下嘴唇。死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被一群人围在巷子里殴打,怎么会没事!
“没有大事,谢谢你救了我。”车内空间有限,林星只能尽最大努力把肩膀放低,半鞠躬对坐在旁边的“救命恩人”表达谢意,停顿几秒后抬头,乌黑的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双眼皮褶子像被女娲特意拿尺子精心折过一样明显,眼中无泪,只有下垂的眼尾还透着一抹薄红,一双狗狗眼注视着眼前人。
道谢的姿态,真诚、大方、礼貌。
时安眼神闪躲,为之前的嫌弃他的小心思感到难堪。“不用谢,我也没出什么力,还好警察来的及时。”即使还有很多疑问,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疲惫,时安选择不再开口,等到了警察局有他回答的呢。
行驶的车窗外,建筑物一一闪过,经过一处时,沂成中学四个大字金光闪闪,很是气派,校门口摆了有“欢迎新生”的立牌。校门口站着两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不断招呼着稀稀落落的车辆和学生。
靠着车窗的时安缓缓露出一抹苦笑,低头瞥了一眼腕表,指针不受任何突发事件的影响,平稳得令时安心塞,还差5分钟短针即将指到8。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开学第一天,竟然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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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大厅里“为人民服务”这几个大字在阳光照射下,泛着正道的熠熠红光,字下面的人民热热闹闹,有深夜买醉跑来警局呼呼大睡的,有夫妻吵架一言不合就要弄死对方的,还有不想跟渣男分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身边围着一大群吃瓜群众劝分……一大清早,鸡飞狗跳,无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生命攸关的大事,关系到个人的切身利益,警局没有不接手的。大千世界的人间百态、真情假意都能在这方寸之地窥探个七八分。
画面一转,少年随意靠在大厅的不锈钢长椅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撩着衣服,露出六块薄肌,占着双氧水的棉签擦一下,肌肉便绷紧一下。白色T恤衫污浊不堪,他的脸却很干净,从里到外透出一抹淡淡的绯红,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刚刚闹着不肯跟渣男分手的年轻女人此刻停止了哭闹,痴痴地望着,不想跟渣男分手地意愿淡了几分。
“现在的混混真够狠的”,医生一边帮林星处理伤口,一边嘟嘟囔囔不停。
“小伙子长得真俊呐,万幸没有这棍子没有打在脸上”,转移阵地的吃瓜群众频频点头。
开学第一天,喜提警察局一日游。时安怕生,把相机里面的储存卡拔出来给警察后,就像个小学生似的背着书包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地坐在长凳另一头,等待警察导完视频证据后找她做笔录。高低起伏的声音争相入耳,时安低头听着警察局发生的大小事。
等医生处理完伤口,围观的人群散去,林星换上了警察叔叔给的薄外套。他把手中未开封的水递给时安,这是一个围观大妈看见他的惨样,于心不忍非要塞给他的。
时安以为他有两瓶,也实在渴得厉害,心安理得地接过道了声谢。
“谢我干什么,救命恩人。要不是你,我恐怕……”声音渐低,欲言又止,时安知道这种情况一般接的是不好的后果,是说话者不想面对的事件,于是她自然地接过话头。
“不客气,我刚好路过那里。”
“那个巷子这么深,阳光都到不了,你怎么会路过呢?”林星歪头看着她,神情疑惑。
时安举起胸前挂着的相机,摇了摇,整个人比刚到警局时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一只很好看的蝴蝶飞到了深巷,她是蓝黑色的很少见,所以我想记录一下。”
“哦。”林星沉吟一声。
他看到那只蝴蝶了,在看到她的前一秒。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凤蝶,绕着他盘旋了一圈,煽动着精雕细琢的翅膀,掠过屋檐飞走了,轻盈地飞走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想,毕竟高贵的蝴蝶和阴暗潮湿的小巷格格不入。
下一秒,他紧接着就看到了她。
先是她晃动的衣摆,然后是她的面庞,只一瞬。
林星不由得身体前倾,两只手撑在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长凳上,塌腰拉近和时安的距离,殷切恳求道:“可以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吗,小同学。”
时安呆愣愣地看着突然凑近的脸,慌张地点头回应。在心里则埋怨他的靠近抢了她这边的空气,导致自己脑袋晕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