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1、
叶峥的信翻山越岭而来的时候，谢淮安还在淮南当他的主簿。
淮南这个小县城，天高皇帝远，最大的官，便是他的上司——县官周墨。
周墨是个温厚的人，没什么官威，和下属打成一片。
跟这样的人做事，不用费太多心思，倒也安稳。
谢淮安自县衙回去，先是给自己准备了一顿不算丰富的晚饭，然后才慢慢打开那封信。
而后，谢淮安的表情难得的变了。
“宅子易主，我已另寻他处驻扎。”
信后是一个新的地址。
易……主？
谢淮安的手没控制住力气，信纸一角被捏得皱起。
他紧紧盯着那两个字，半晌，才不甘地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也是，都十五年了。宅子易主，也是寻常事。
只是……
在这个节骨眼上易主，是巧合？还是意外呢？
他提笔写了回信，只等明天一早便寄出去。
淮南，还是太远了。
离长安，太远了。
2、
叶峥收到信的时候，刚从郊外刘家老宅回来。
那宅子是一个月前被卖出去的。那天他本是照常按照谢淮安的安排，在宅子深处的牢里打扫。
却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大批的人马呼啦啦地闯进这个废弃十几年的地方。
他闪身出去，躲在屋檐上观察。
中庭那棵树下，一群人静立。最中间，一个黄衣女子打量着周围，时不时点头。
她身侧，一个商人正热情地介绍着宅子。
“姑娘，你别看这宅子偏。这儿以前啊，是大官的住所，建筑用得都是好材料，你看这么多年过去，跟新的一样，你买了都不用怎么修缮了。”
那姑娘扫了眼他指着的屋子，身旁的人群里，立刻有一人走出，进屋子探查。
片刻，那人回来，对着姑娘点头。
见状，商人脸上笑得更开，“姑娘，我们做商人的，讲究的就是诚信。在长安这地界，你要想买这么大的宅子，耗费可不低。但这宅子，你只要给这个数就行。”他比了个巴掌，“这地啊，你买了绝对不会亏的。”
“五千两？春兰，拿银票。”
倒是个好嗓子，就是有些傻。
这宅子在长安挂了这么多年，因为死太多人，一直没卖出去。价格一降再降，如今，连五百两都不值了。
叶峥摇摇头，看着下面的人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刚才探查屋子的人跟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商人离开。剩下的人四散去查看宅子的情况。
糟了！
想起地牢里的东西，他赶紧离开，赶在那群人之前去处理干净。
他转身后，中庭站着的人抬头看着他刚才待的地方。
“小姐？”春兰立在一旁，用手示意是否要追。
那小姐摇头，“让他去吧。这宅子按原来的模样收拾，要尽快。”
而后，叶峥在一个月内看着那个宅子被扫去蛛网、扶正房梁，一点点恢复成以前的模样。
“淮安回来看到，不知会是何感想？”
这般想着，他便收到谢淮安让他调查宅子主人的信。
调查？就那宅子里一群的高手，他怕是还没进去就被发现了。
3、
“小姐，洒扫的仆人里混进了一个外人。”雨棠来报的时候，叶昭正拿着一本棋谱研究。
她捡起一把白子，一枚枚地摆成棋谱上的残局。闻言，头也没抬地吩咐：“谁的？”
“公子的人。”雨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不敢抬头半分。
室内一时安静无比。
啪——
棋子落在中元上，残局似就此结束。
“让他查，必要的时候，帮一下。”
叶昭侧头，看着院内的树。秋风起，卷起几片落叶。
4、
秋分
谢淮安独自一人，背着个小包袱，离开淮南。
此去，是为复仇。
5、
到长安时，已经是立冬时节。
长安城漫天飞雪，谢淮安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算好的未来。
进城后，每一步，皆在他的谋划之下。
除了……
“你说人在哪儿？”谢淮安猛地转头看着叶峥，眼里尽是意外。
“长安城外，你家老宅的地牢里。”
叶峥低着头，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谢淮安想发火，鼻尖的血气却告诉他，这不是叶峥的错，他已经尽力了。
他跌坐回案，语气沉重，“你之前来信，那里换主人了？”
说到这个，叶峥的头更低了。他拿出几张纸，递给谢淮安。
“那家姓叶，官府登记的名字是叶春兰，是那里的管事。主人家是个大家小姐，名字没半点透露，身份也是个谜，只知道是从南方来的。府里洒扫仆从十余人，侍卫十人、丫鬟十人。”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那些人身手不弱，有几个甚至比我强。”
谢淮安一张张翻看，那是一个个人像，每翻一张，叶峥便介绍一个。
春兰、雨棠、蛰柳、桃浪......
随着叶峥的介绍，谢淮安翻看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抬眼看去，“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叶峥强压下嘴角，“我扮成仆人，混进去做了几天工。”
“没被发现？”谢淮安有些怀疑。
叶峥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被发现了。”
实际上还没进去就被发现了，那个叫春兰的管事本来都略过他了，在听到几声铃响后，又改了主意。
谢淮安忍不住用看蠢货的眼神射他。
“淮安，虽然被发现了，这些情报可都是真的。”
叶峥说到这儿，去柜子上拿了个盒子过来。打开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自然的桃花香，然后一张粉色的拜帖映入眼帘。
“这是我任务失败后，那家主人送到门口的。点明，是送给你的。”
三天前的拜帖，那会儿，他还没进长安。
谢淮安看着拜帖上的日期，眸色幽深。
6、
第二天，谢淮安穿着他进长安时的大氅，坐着一辆不起眼的灰棚马车，一晃一晃地去了长安城外。
刘家的门匾已经被取下，新主人没有给它挂上新匾。只是两边的灯笼上，大大的叶字表明这里已经易主。
主人家似乎早知道他会这个时候来，他刚下车，门就从里打开，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迎了出来。
“公子请进。”
她的举动规矩极了，果然和叶峥说的一般，是大家族里出来的。
姓叶的大家族？莫不是南方那一家？
谢淮安眼睛暗了一瞬，又恢复清明。嘴角始终含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他微微颔首，跟在丫鬟后面进门。
一路上，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里的装饰，却越看越心惊。
这里，分明和多年前的刘家一模一样。
转过一个回廊，廊柱下一个刻痕映入谢淮安眼底，他心里惊起更大的波澜。
那是他小时候调皮刻的。
是谁，时隔多年买了这宅子，又特地装成以前的模样？
谢淮安看着前面领路的丫鬟。丫鬟微微躬身，姿态分明是个下人，步子却轻盈得可怕。轻到整个廊里，只有谢淮安一人的脚步声。
前方，究竟是敌是友？
7、
真见到那人，谢淮安提起的心反而放下了。
“阿昭，原来是你啊。”
他的肌肉松了下来，步子也没那么沉重。
叶昭坐在席间，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自然地倒茶。
“你不怕我下毒？”
谢淮安递到嘴边的茶杯顿了一下，“你会吗？”
他垂眸看着清亮地茶汤，不等人回答便喝了下去。
对面，叶昭笑了。
她笑得开怀，却又极其安静。谢淮安放下茶，抬头时才看见她尚未收回的笑。
“自然不会。”
那是她的回答，在他喝完茶以后。
谢淮安嘴角的笑真实了几分，他看着那人，自然地问道：“听说我要的人被你抢了？”
叶昭把玩着一把匕首，回得漫不经心：“不这样，你可不会再回这里。”
谢淮安叹了口气，没有接她的话，“我要那人还有用，你没把人怎么样吧？”
“自然，也就饿了几天，打了几顿而已。死不了。”
她将匕首放在桌上，推给他，“这刀挺好用的，送你了。”
“长安城风浪未歇，有事记得来找我。”她起身，人很快消失在门外。
那些丫鬟和侍卫，都跟着她离开了。
谢淮安看着桌上的匕首，刀锋尖利，刀背上开了血槽，确实是把好刀。
他拿起匕首塞入袖中，目光没有在这儿时的卧房停留分毫。
8、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城内。
叶峥顶着风雪，怎么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淮安，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还是一个人？那到底来做什么了？
谢淮安闭着眼，没有回答他，只是吩咐道：“今夜你找个时间，避开城内耳目，将那人带回城里。”
“那主人家肯放人？”
叶峥想起抢人那天，身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那群家伙，下手是真狠。
“嗯，那本就是诱我过来的饵。”
谢淮安说了这一句后，便再没回过叶峥的话。
马车晃晃悠悠地，将他一点点晃回那个他待了七年的芦苇荡。
9、
他在芦苇荡的第二年，捡了个人。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却又举止优雅的小女孩。
那是他的同类。
谢淮安看着她那双盛着火的眼，面无表情地想。
本着复仇的棋子越多越好，他将人捡回了他的船上。
叶昭。
那人的名字。
她在芦苇荡待了三年，而后被家中寻了回去。
临走前，她站在他面前，郑重地保证：“你帮我处理我家里的事，我帮你复仇。”
于是后来，一封封书信来往淮南和江南。
10、
江南叶家，文人世家。
家主叶重有二子，长子叶泓，喜读诗书，次子叶洺，好舞刀弄枪。
本是各不相干，奈何叶重宠爱长子偏过幼子，叶洺左了心思，在一个夜里杀了叶泓。
为了家族延续，叶重捏着鼻子为叶洺遮掩。却顾及血缘，放了叶泓长女叶昭和次子叶昶。
叶昶由叶重抚养，叶昭随母归家。叶洺表面服从，私下却派人追杀叶昭。
后叶昭失踪，四年后归家，杀叶洺，囚叶重，掌叶家大权。
谢淮安看着纸上短短几行字，笑了。
11、
郊外，叶昭静静看着瓶子里的芦苇，不知在想些什么。
敲门声响，雨棠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小姐，人已经被带走。按您的吩咐招待过，保证他一见到公子就如见到救人的菩萨，绝对‘忠诚’。”
叶昭收回思绪，“知道了，明日午时我要去长安，让春兰准备一下。”
“是。”
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叶昭起身，看着远处长安的憧憧檐影。
谢淮安，你这条路，不好走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