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01
东海龙宫的珊瑚灯盏次第亮起时,正殿中已坐满了来为龙帝贺寿的各路仙家、各族首领。
被九重鲛绡帐层层笼罩的内殿中,敖丙斜倚在软榻上,手中轻晃琉璃盏,里头的琼浆映着他冷白的面容。
眉若远山含黛,眼尾微挑,眸光流转间似藏着细碎的幽蓝星芒,抬眼时又化作万千涟漪,清冷中又透着三分缱绻。鼻梁高挺如玉雕,唇色浅淡如霜雪染就,却在轻抿酒水时泛起几分冷艳的绯色。
宫娥看着贺礼清单,恭恭敬敬念与敖丙听:“玉帝送千年玄冰髓三斛,西天佛祖送青玉佛珠一串,阐教送——”
敖丙双目微阖,抬手打断:“不必再念。”
殿外忽卷一缕沁凉微风,一玄衣女郎款步而来,广袖微抬端正一礼:“启禀龙帝,吉时将临,开宴在即,还请移驾正殿。”
敖丙微微颔首,衣袂翻卷间,已然踏着流云往正殿而去。
“龙帝驾到——”
鲛绡帘无风自动,敖丙缓步而来,月白长袍上暗绣的龙纹在夜明珠的辉映中若隐若现,袖口银线随着步伐轻颤,恍若深海中翻涌的浪沫。
殿内骤然寂静,唯有敖丙脚步轻响,只待那道清冽身影停驻玉阶之上。
转瞬之间,满座仙神、各族首领纷纷离席,广袖伏地如翻涌的云浪:“参见龙帝!”
声浪震得穹顶垂落的明珠簌簌轻晃,唯有敖丙发间的冰玉冠纹丝未动,眉眼清冷如寒潭映月。
敖丙抬手,声如碎玉投冰:“诸位平身吧。”
敖丙端坐于白玉鎏金的蟠龙宝座上,倚着鲛绡软枕,绣着暗银龙纹的月白广袖垂落扶手上。
他执起琉璃盏,指尖映着琥珀色的酒光,宛如凝着半轮残月:“承蒙诸位不远千里,为孤贺寿。”
清润嗓音裹着三分疏淡,却在抬眼扫过席间时化作温柔涟漪,“龙宫备下薄酒,还望各位尽兴。”
一盏饮罢,殿内诸人落座。
舞姬们踏着编钟节奏鱼贯而入。她们身披缀满珍珠的鲛绡,腰肢款摆时恍若游龙戏水。随着箜篌声骤然拔高,舞姬们指尖凝出细碎冰晶,在烛火下折射出万千流光,将整个大殿映得恍若深海幻境。
敖丙轻抿美酒,蓝发垂落肩头,眸中流转的笑意比殿中珠光更盛。
酒过三巡,遥坐下首的凌微门掌门忽起身道:“今日贺龙帝寿诞,鄙派特献舞一曲。”
说完,他身后一直垂首敛眸的少年站了出来。
“鄙人愿为龙帝剑舞一曲,愿龙帝圣寿无疆。”
龟丞相坐在下首,几盏琼浆玉液下肚,只觉意识渐渐变得朦胧。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红衣少年伴着乐声挥舞长剑,赤足踏过粼粼波光而来。
那少年微微仰起头时,长睫在眼下投出鸦青色的影,却掩不住眉间那抹似曾相识的英气——削薄的唇,挺直的鼻,还有那双暗含烈焰的眼眸……
这人眉眼间竟像极了当年那个踩着风火轮横冲直撞的少年?!
看见他的眉眼,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成仙早的基本都知道哪吒和龙族的恩怨。可是这么些年也没见谁有胆子敢到龙帝本尊面前来卖弄是非的,于是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见此,龟丞相浑身一颤,醺然醉意顿时散了大半。不知不觉间,悄悄转眸望向了白玉龙椅上的敖丙。
敖丙握盏的手骤然收紧,琼浆泼出半盏,很快又被长袖遮掩住。
千年时光在他眼底翻涌,恍惚间竟看见了那个如烈焰一般的少年,红衣烈烈,执枪而立,说“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时的决绝模样。
曲终剑收,殿内烛火忽明忽暗,唯有衣袂垂落的簌簌声。
满座宾客大气不敢出,万千目光如潮水般凝聚在上方——
龙帝指尖轻叩青玉盏,眉眼低垂间难辨喜怒,唯有殿外海流声隐约,更衬得这方天地寂静如渊。
“啪啪啪——”敖丙将琉璃盏随手搁在案上,轻轻拍了几下手。
“很好,凌微门是吧?有心了。”
凌微门掌门闻言,不禁喜上眉梢,躬身行礼:“能博龙帝一笑,是鄙派荣幸。”红衣少年亦垂眸敛剑,恭敬附和……
知晓前尘旧事的宾客们,望着高坐宝座的龙帝神色如常,既无雷霆之怒,亦未降罪那名不见经传的凌微门。一时惊疑尽散,琉璃盏中琼浆重又相碰,丝竹声再起,席间又泛起推杯换盏的热闹,仿佛方才那惊世献舞从未掀起波澜。
月上中天,觥筹交错声渐止……
夜露渐浓,敖丙褪下月色鎏金纹的外袍,倚在内殿玉榻之上。
指尖轻轻揉着因酒意而发涨的额角,幽蓝色的眼底泛起几分凝重。他抬眸望向立于帘幕阴影中的玄衣女郎,声线低柔而清冷:“金霓,去查查凌微门的底细。今日这出献舞,应不是偶然。”
金霓垂首应命,忽而又问:“龙帝,此事可要禀明老龙王?”
敖丙望着案头摇曳的烛火,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良久才缓缓开口:“不了。父王帮我执掌四海,操劳诸多,这点小事,便无需再扰他心神了。”
深海寂寂,幽深的海水吞没了所有光阴,殿中唯有明珠辉映,清清洒洒的光晕落在敖丙身上,似有一轮孤月跨越山海,带着熟悉的温度,轻轻将他环抱。
敖丙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月光里,带着千年未曾有过的温度:“今日,也是哪吒生辰呢……”
心口某处突然泛起久违的涟漪,喉间微不可察地发紧,尾音飘散在殿内沉香萦绕的雾气中,“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金霓指尖微颤,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那两句从君上唇齿间溢出的话语,似带着灼人的温度,惊得她下意识垂首敛眸。深知以臣子之身,本不该触及这等隐秘言语,仿佛窥见了帝王心帷后不该窥探的一角,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几分……
天上与地上时间流速不同。东海龙宫贺寿宴上,觥筹交错大半日,待众仙踏着祥云归返天庭,不过须臾。
未及掸落衣袖间沾染的酒气,便又匆匆往云楼宫赶去,欲贺中坛元帅诞辰。
待至宫阙门前,鎏金门环尚映霞光,却见守门神将抱拳行礼:“诸位上仙,元帅今晨便离了仙府,尚未归返。”
话音落下,云雾缭绕间,众仙面面相觑,神色间皆是诧异……
既然主角不在,那他们自然没必要堵在云楼宫恭维的。
归途上,一名仙官唇角勾起酸涩弧度,忽对身旁的友人道:“到底是中坛元帅的做派——威震三界,自在逍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管旁人。”
他袖中攥着的鎏金贺匣硌得掌心生疼,眉间尽是不甘,“我等巴巴备了月余寿礼,在云楼宫前吹了半晌罡风,不过是热脸贴上冷屁股,平白惹人笑话罢了。”话音未落,罡风卷起几片流云,将未消散的怨言揉碎在九霄云外。
他身旁的友人道:“陈兄不必介怀,依我看,他不在也是好的。我等刚去赴了龙帝的宴,若再去赴他的宴,万一他当场发火为难我们可怎么办?”
那人捻着仙须沉吟片刻,恍然颔首:“倒也是这个理——听说龙帝与中坛元帅嫌隙颇深,两人同一天生辰,可是以前谁也没在对方寿宴上露过面,也不知二人暗中较着什么劲。”
一旁仙官压低了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说来这恩怨也有年头了。听说早年龙帝与元帅本是莫逆之交,谁知封神一役后突然反目,至今形同陌路。连带老龙王与李天王一家,也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对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好在如今龙族统领四海江河,麾下水族万千,势力今非昔比,自成一派。那敖丙更是自封龙帝,凌驾于各江海龙王之上。若换作从前,以元帅嫉恶如仇的性子,怕是早将龙族视作妖孽,提枪踏浪杀来了。”
此时的花果山早已备下陈年仙酿,桃香混着酒香在林间四溢。
哪吒向来厌弃天庭繁文缛节,不喜与各路仙官虚与周旋,所以晨光微熹便踏着风火轮往花果山而去。
哪吒与孙悟空、杨戬围坐于水帘洞的青石桌前。
“先干了这坛!”哪吒率先将酒坛高高举起。他一身赤红劲装如朝霞裁就,金线勾勒成祥云纹。一双凤眼流转着灼灼英气,锐利明亮,似淬了火的星辰,笑时张扬不羁,怒时凌厉摄人,不怒自威。
眉间魔丸红纹,恰似一点不灭之焰。映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如柏,既透着少年特有的洒脱,又裹挟着睥睨三界的傲然。
孙悟空单手抱着酒坛猛灌一口,而后咧嘴大笑:“你个莲藕精,过生辰不去霍霍你爹娘,反倒来俺老孙这花果山白嫖。”
哮天犬蹲坐杨戬脚边,也跟着摇起尾巴。杨戬给他喂了一颗水蜜桃,笑着打圆场:“猴子你就放他一马吧,他也不是岁岁做寿,今年恰逢整寿,便由着他痛快一回罢!”
哪吒仰首饮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红衣上洇开点点水痕。“往日你这猴子三番五次溜进云楼宫,偷喝我家珍藏的陈年仙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如今我过个生辰,你反倒这般小气?当心小爷去灵山告你犯戒喝酒!”
听闻哪吒要往灵山告状,孙悟空讪笑两声,金瞳一转,立刻换上“满脸讨好”:“哎哟我的好兄弟!哥哥盼你还来不及呢,怎会往外推?”
他一个筋斗翻到石案前,猴毛上还沾着桃花,“要不今儿哥哥亲自下厨,给你煮碗长寿面,保准比王母的蟠桃宴还香!”
哪吒斜睨着他,眼尾挑起三分戏谑,毫不留情地呛道:“谁知道你这掉毛猴的长寿面,会不会沾着一撮撮猴毛?”
“到时候我吃的不是长寿面,倒成‘猴毛羹’了!”
哪吒话音未落,孙悟空和杨戬爽朗的笑声已混着山间清风,惊起满树飞鸟。
三坛烈酒重重相碰,琼浆飞溅,撞碎了清冽酒花,将天规戒律统统抛诸脑后,唯有欢笑声惊碎一池波光。
三人对视间眸光流转,皆是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