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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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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敖丙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莹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踱步绕着无相打量:“这故事,倒像是断了线的佛珠——看似圆满,实则漏洞百出。”
墨色长发随着动作轻扬,他忽而停步,双眸如淬了寒芒:“住持以鲜血饲之,与其说是慈悲为怀,倒更像在缔结血契。”
敖丙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对方沾满泥污的袈裟,“还有这袈裟,细看下,竟用金线绣着八宝莲纹,比寻常寺院住持的还要华贵三分。前些日子路过贵寺,飞檐斗拱鎏金瓦当,哪有半分'小庙'模样?”
敖丙俯身逼近,与无相四目相视:“分明是尔等故意纵容妖物作祟制造灾厄,再以消灾祈福之名哄骗香客,这才凑足了扩建寺院的银钱吧?”
无相脸色又青又红,怒道:“你有什么证据?血口喷人!”
哪吒哂笑道:“证据?有啊,就凭你方才……开口便唤我‘元帅’。”
今日哪吒和敖丙均化为凡人,看到了也理应称一句道长才对。可无相对着哪吒开口便是一声“元帅”,分明是见过哪吒本尊的!
说着,哪吒又从无相怀中隔空吸出一物——竟是一枚金刚降魔杵。“这降魔杵并非凡物,你背后之人是谁?说出来!”
无相喉结剧烈滚动,后背的僧袍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脊背上。他强撑着挺直腰板,声音却止不住发颤:“说与不说,重要吗?”
“此事被揭露,我就已经是弃子了!”
无相慌忙后退半步,又道:“中坛元帅,不管您信不信,我们是真的不得已啊!我真没想过故意害人,念安寺香火凋零,僧众每日只分得半碗薄粥......我们不过想借旱魃制造祥瑞,引些善男信女供奉香油!”
哪吒面色隐隐含怒,火尖枪抵住对方咽喉:"卑鄙小人!"
一道惊雷劈开乌云,无相脖颈青筋暴起,方才因胆怯一直低垂的眼睑骤然掀起。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他,深褐色瞳仁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我是小人?没我们这些小人,你们当的成君子么!”
方才还不敢对视的人此刻竟直视哪吒:“你们这些漫天神佛懂个屁!说我卑鄙,你们不是更卑鄙?只会坐在上面看戏!脏活累活全他娘的让下面的人干!好处名声全让你们占了!底下的人连口汤都喝不着!还要对你们千恩万谢!若我们自己不想办法增加香火,早都饿死了!”
他突然又仰头狂笑,眼神癫狂,“旱魃是我们豢养的,放它出去害人又如何?无知愚民活该被吃!”
“他们在灾厄中求佛庇佑,最终安然无恙,共沐佛光、捐些钱财,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他们就该跪谢神佛慈悲才是!”
话音刚落,无相七窍已溢出汩汩鲜血,他在电闪雷鸣中自绝经脉,华丽而肮脏的袈裟被狂风掀起,宛如残破的招魂幡。
哪吒垂眸睨着倒地的无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真是个疯子。”
猩红火焰自掌心骤然迸发,刹那间将那扭曲的身影吞噬,只余灰烬随风飘散,在月光下宛如一场虚幻的黑色雪幕。
无相死了,最多只是百足虫断了一只脚而已。
敖丙看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灰烬,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对,哪吒发现这龙帝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精于算计,不知为何,对他反而相当坦诚,于是也直言不讳:“自然继续查下去,金刚杵这等法器的太常见了,使用的人不少。”
敖丙断言道:“你查到了也没用。”
哪吒闻言忽然想起,唐僧取西经,途中的妖魔鬼怪,只堪堪灭了一半,另一半就算作恶多端,也照样能踩着众生的骨血逍遥法外。“我明白你的言外之意,但若以我的名义行事,未必不能让对方付出代价!”
敖丙轻叹:“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下山去吃点东西吧,边吃边聊。”
踏入酒肆时夜色正浓,雕花木窗筛进一缕月光。八仙桌上很快摆满青瓷碗盏,琥珀色的酒液映着摇曳烛火,蒸腾的热气裹着香气漫过两人。
哪吒还没看清上了哪些菜,对面莹白修长的手指已动作利落地将漆盘推过来,敖丙蓝眸里晃着暖意,素白衣袖扫过桌案,将桂花糖藕挪到他伸手可及之处:“尝尝。”
起初点菜时哪吒没注意,此刻垂眸一扫,糖醋小排油亮的酱汁在烛火下泛着诱人光泽,水晶虾仁个个饱满莹润……
竟全是自己喜欢的!
哪吒微微颔首,低敛眉眼。摇曳的烛火洒下暖黄光晕,在他精致的面容上流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若有似无的波澜。
“倒不知堂堂龙帝竟如此平易近人。”
敖丙闻言低笑:“这些都是从一个故友身上学到的。”
哪吒喝了一口茶,脱口而出:“那做你朋友挺好啊,你朋友应该很多吧。”
“没有。”
“啊?”
忽有冷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敖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重复道:“我没有朋友。”
敖丙余光瞥见映照在墙壁上被吹得明明灭灭的、属于他和哪吒的两道人影,冰蓝色的眼眸似有霜色,声音轻得几乎快要揉碎到风里,“曾经有过,但现在,没有了。”
“或许我命中注定不该有朋友吧。”敖丙不禁自嘲道。
哪吒恍惚想起幼时在陈塘关,自己被同龄小孩视为异类,也是一个朋友都没有,直到封神之战才结识了杨戬、黄天化等人。又不禁想起,一路上敖丙对他诸多纵容和照顾,虽说自己放养惯了也不在意这些,但总归被人照顾心里还是高兴、感激的。
他喉结微动,嘴比心快了一步,“那不如……我当你朋友?”
敖丙瞬间眼前一亮:“当真?”
哪吒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自然是真的。”
敖丙还想说些什么,可楼外忽然从隔壁传来一阵诵经声,听得哪吒不自觉眉心紧锁。
“怎么了?”敖丙见他若有所思问道。
哪吒垂眸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方才那疯和尚说的话。”
哪吒还没说出口的是,就算顺藤摸瓜查到了背后之人,大概背后之人也只会说一句,御下不严而已,哪儿会在意下界到底造了多少冤孽呢,最后不过是自罚三杯了事。
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也不知本方土地和城隍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久了也没发现这里有只千年老僵尸!”哪吒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敖丙笑着劝道:“就算是土地也不会在那种穷山恶水安家啊,就算发现不了也情有可原吧。”他沉吟片刻,又道:“而且……就算他们上报了也没用。”
哪吒:“这话何意?就算暂时查不出幕后黑手,至少也能少害几条命啊!”
敖丙指尖轻点桌案,轻叹道:“世人只知凌霄殿那位设立土地、城隍,是为深入人界护黎民安泰、监察有无作恶的妖魔。可他们不知的是,这还是他为了打压三清势力走的一步妙棋。”
“土地、城隍虽权小位卑,却直属纠察署,而不是降魔司,你当是为了什么?那是为了盯死三清,尤其是阐教的动向,让他们每走一步,都曝光在天庭的眼皮底下。”
“当年佛教东渡传播佛法,实则也是他的默许。三清势力被多方钳制,灵山是那位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敖丙幽蓝色的双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哪吒,无端让人想起人间江南的雪景,虽冷却似凝着几分迷离的情。“所以如今你想贸然入局,不过是引火烧身。不管是你,还是你那两个朋友。”
哪吒脊骨窜起一阵寒意,瞬间警惕起来!
他轻咬下唇,嘴角却挑起一抹危险的弧度:“那你呢?这些秘密你知道的如此清楚,在这盘棋局中,你又是什么角色?”
敖丙听出了他话里的针锋相对,他倒也犯不着跟一个失忆的人较真。
他只淡淡一笑,笃定道:“从前为棋子,而今为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