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青时》欣欣芸桉

1、修复师

　　上午九点零三分，星禾信息素修复中心的顶层诊疗室里，空气里浮动着浅淡的柑橘与白茉莉混合的气息。沈星眠坐在诊疗椅旁的高脚凳上，指尖戴着特制的信息素传导手套，淡青色的微光正从手套边缘缓缓溢出，与对面Omega后颈腺体处散发出的紊乱信息素轻轻缠绕。
　　躺在诊疗椅上的苏雅闭着眼，原本紧绷的肩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下来。作为近期炙手可热的影视明星，她三天前因信息素突然失控登上热搜，团队辗转联系了七位修复师都没能缓解症状，最后才通过行业协会的特级通道，预约到了沈星眠的档期。
　　“呼吸再放缓些，跟着我的节奏。”沈星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他微微倾身，目光落在苏雅后颈那片泛着淡红的腺体区域——那里的信息素波动正从最初的剧烈震荡，逐渐趋于平稳，像被安抚下来的海浪，慢慢退去焦躁的浮沫。
　　传导手套上的青光骤然柔和了几分，化作细密的光粒融入苏雅的腺体。下一秒，诊疗室里的柑橘茉莉香中，悄然渗入了一丝清冽的竹香，像是雨后山林里刚被冲刷过的竹枝，带着湿润的凉意，瞬间压下了残留的紊乱因子。
　　苏雅猛地睁开眼，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褪去大半，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手摸向后颈：“沈老师，我……我好像能控制它了？”
　　沈星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取下手套，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了一下。诊疗室墙壁上的全息监测屏随即亮起，屏幕上的信息素波动曲线已经变成了一条平稳的淡蓝色线条，旁边的数值显示“稳定度98%，适配度92%”。他这才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暂时稳定住了，但你的腺体因为之前过度使用抑制药剂，有轻微的纤维化倾向，后续需要三次巩固治疗，期间不能再接触任何非医用的信息素调控产品。”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工作台前，动作流畅地打开恒温药箱，取出一支淡绿色的药剂。药瓶上贴着专属标签，上面用手写体标注着“初雨青竹·特调03号”——这是他根据苏雅的信息素属性，提前两小时专门调配的安抚型辅助药剂。
　　“这支药剂每天睡前涂抹在腺体周围，能帮助修复纤维化的组织。”沈星眠将药瓶递给苏雅的助理，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份打印好的注意事项，纸上的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丝毫偏差，“饮食清单我已经同步到你的终端，严格按照上面的要求来，避开所有辛辣和高糖食物，它们会刺激腺体分泌。”
　　苏雅的助理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保温箱里，语气里满是感激：“谢谢您沈老师，雅姐这几天都快崩溃了，您真是……”
　　“这是我的工作。”沈星眠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他走到诊疗室角落的绿植架旁，伸手轻轻拂过一盆青竹的叶片——那是他上个月从花市买回来的，如今叶片舒展，透着鲜活的绿意。他指尖停留的瞬间，竹叶上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青光，与他信息素的颜色如出一辙。
　　苏雅从诊疗椅上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领，看向沈星眠的眼神里带着敬佩：“沈老师，我之前听人说，您是业内最年轻的特级修复师，现在总算知道名不虚传了。只是……您的信息素，好像和其他Omega不太一样？”
　　沈星眠浇水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每个人的信息素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的只是恰好偏向自然属性。”他没有多说，关于自己信息素能切换两种形态的事，整个行业里知道的没有几个——这既是他的核心竞争力，也是他不愿轻易暴露的底牌。
　　就在这时，诊疗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苏曼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了进来。她是沈星眠的助理，也是他工作室里唯一的Beta，做事向来干练利落，很少会在诊疗过程中打断他。
　　“沈老师，抱歉打扰您。”苏曼的声音压得很低，走到沈星眠身边后，将平板电脑递了过去，“有个委托，协会那边特别标注了‘优先级S’，委托人是林骁警官，想让您为一位Alpha做信息素修复。”
　　沈星眠接过平板，指尖滑动屏幕，快速浏览着委托信息。委托人林骁的身份信息很清晰，是市刑侦支队的在职警官，而需要治疗的Alpha名叫陆峥，三十岁，退役特警——信息到这里戛然而止，关于症状描述只有简单的五个字：“无香Alpha”。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无香Alpha”在信息素修复领域，几乎等同于“不治之症”。这类Alpha通常是因为腺体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导致信息素分泌完全停滞，无论是医用信息素刺激，还是心理疏导，成功率都不足千分之一。他从业五年，接过三例类似的委托，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其中最严重的那例，Alpha因为长期无法感知信息素，最后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选择了自我封闭。
　　“协会那边怎么说？”沈星眠的指尖停在“陆峥”的名字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苏曼叹了口气，补充道：“协会的张秘书长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说这位陆峥警官当年是因公负伤，在一次化学袭击案里为了保护人质，吸入了大量违禁药剂，才导致信息素腺体受损。林骁警官找了很多修复师都没人愿意接，最后才通过协会找到您这里。”
　　沈星眠沉默着，目光重新落回绿植架上的青竹。叶片上的水珠折射着晨光，映出他眼底复杂的情绪——有对“无香”案例的顾虑，也有对那位退役特警的隐约敬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失败的案例，那位Alpha最后绝望的眼神，至今还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沈老师，要是您不想接的话，我可以跟协会那边沟通。”苏曼看出了他的犹豫，轻声说道，“毕竟‘无香Alpha’的难度太大，就算您拒绝，也没人会说什么。”
　　沈星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点开了平板里附带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训练服，站在靶场中央，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场。只是他的眼神很空，像是隔着一层雾，看不到任何情绪，连握着枪的手指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
　　这就是陆峥。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苏雅和助理轻声道别，诊疗室里只剩下他和苏曼两人，才缓缓开口：“把林骁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先和他聊聊情况。”
　　苏曼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调出了林骁的通讯方式：“您真的打算接？”
　　“先了解情况再说。”沈星眠将平板还给苏曼，转身走到窗边。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他抬手推开窗户，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拂过他的发梢，也吹动了窗台上那盆青竹的叶片。
　　风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诊疗时的竹香，清清淡淡，却带着一种坚韧的力量。他想起刚才苏雅说的话，想起那些被信息素紊乱困扰的患者，想起三年前那个失败案例里Alpha的绝望——或许，他不该因为过去的阴影，就轻易放弃一个可能需要帮助的人。
　　“另外，帮我查一下五年前的那起化学袭击案，受害者里有没有叫陆峥的特警。”沈星眠补充道，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还有，把所有关于‘无香Alpha’的文献资料整理出来，包括国内外的案例，下午下班前我要看到。”
　　苏曼点点头，拿出记事本快速记录下来：“好的沈老师。对了，林骁警官说他今天下午有空，想和您当面聊聊，您看时间方便吗？”
　　“下午三点，安排在会客室。”沈星眠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指针指向九点三十五分，“接下来的预约还有哪些？”
　　“十点有个常规复查，是上次那个焦虑症的Omega，下午一点是协会的视频会议，关于新的修复师考核标准讨论。”苏曼报出日程，顿了顿又说，“您昨天为了调配苏雅的药剂，凌晨两点才休息，要不要把上午的复查推迟到明天？”
　　沈星眠摇摇头，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整理刚才用过的诊疗工具。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件工具都按照使用顺序整齐排列，消毒棉片和药剂瓶也摆放得毫厘不差——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也是他完美主义的一种体现。
　　“不用，按原计划进行。”他拿起一块消毒布，仔细擦拭着传导手套上的微光残留，“那位Omega的情况还不稳定，不能推迟。”
　　苏曼知道他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只好不再劝说：“那我去准备上午复查的资料，有什么事您随时叫我。”
　　“嗯。”沈星眠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手套上那片逐渐淡去的青光上。他想起刚才在苏雅腺体旁感知到的紊乱信息素，又想起照片里陆峥那双空洞的眼睛，心底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预感——这起病例不会善了。

　　十点整，第一位复查的Omega准时到达。沈星眠调整好状态，走进诊疗室时，脸上已经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温和。他耐心地倾听对方的感受，细致地检查信息素波动，在监测屏上标注数据时，连小数点后的两位数字都反复确认了三遍。
　　整个上午，他像一台精准的仪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每一项工作，没有丝毫疏漏。直到下午两点五十分，他结束了协会的视频会议，才终于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
　　苏曼将整理好的“无香Alpha”资料放在会客室的桌子上，又端来一杯温咖啡：“沈老师，林骁警官已经到了，在会客室等您。资料都按您的要求整理好了，国内外的案例都有，重点案例我标了红。”
　　沈星眠接过咖啡，没有喝，而是先翻开了资料册。里面的内容很详尽，从1998年国外第一例“无香Alpha”案例，到国内去年的最新研究报告，每一页都附有详细的症状分析和治疗方案。他快速翻到标红的部分，看到其中一个案例的治疗失败原因，与三年前他遇到的那个案例几乎如出一辙——都是因为腺体纤维化过于严重，无法接受信息素刺激。
　　“沈老师？”苏曼见他盯着资料出神，轻声提醒道，“三点快到了。”
　　沈星眠合上资料册，站起身：“知道了。”他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领，确保自己的着装没有任何褶皱，才迈步走向会客室。
　　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林骁。对方穿着一身警服，身姿端正，看到他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沈老师，您好！我是林骁，麻烦您特意抽出时间见我。”
　　“林警官客气了，请坐。”沈星眠伸出手，与对方轻轻握了握。林骁的手很有力，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与他自己这双常年戴着传导手套、略显纤细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坐下后，苏曼端来两杯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会客室的门。
　　“沈老师，我知道‘无香Alpha’的治疗难度很大，很多修复师都不愿意接这个活。”林骁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但陆峥他……他真的不容易。当年他是我们特警队最厉害的狙击手，一次任务里为了保护人质，硬是挡在前面，吸入了犯罪分子投放的化学药剂。本来医生说他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可他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连信息素都感知不到了，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沈星眠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退役后就一个人住，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我偶尔去看看他，几乎不跟任何人来往。”林骁的语气里带着心疼，“以前他最喜欢跟我们一起去靶场，现在连训练都很少做了。我看着他这样，心里难受啊。沈老师，我听说您是业内最好的修复师，您能不能……能不能帮帮他？”
　　沈星眠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林骁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上，缓缓开口：“林警官，我需要先了解陆峥的具体情况。他的腺体受损程度如何？有没有做过详细的检查？最近一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有有有！”林骁立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检查报告，递到沈星眠面前，“这是他去年在中心医院做的全面检查，医生说他的腺体没有完全坏死，还有微弱的活性，只是没办法自主分泌信息素。我本来想让他今年再做一次检查，可他不愿意，说做了也没用。”
　　沈星眠接过检查报告，仔细翻阅起来。报告里的每一项数据都标注得很清晰，腺体活性指数0.3%，信息素分泌量为0，激素水平略低于正常Alpha标准……他看到最后一页的医生建议，上面写着“建议尝试信息素刺激治疗，但成功率较低，需患者积极配合”。
　　“他现在的生活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服用什么药物？”沈星眠继续问道。
　　“就是正常的生活，每天在家看看书，偶尔会去楼下的公园跑跑步。药物的话，他只吃一些维生素，其他的药都不愿意吃，说那些药没用。”林骁叹了口气，“他这个人，性子太倔了，认定的事很难改变。当年在队里，他要是认定了一个目标，就算拼了命也要完成。”
　　沈星眠合上检查报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从检查报告来看，陆峥的腺体确实还有微弱的活性，这比他之前遇到的几个“无香Alpha”案例要好一些。但关键问题在于，患者本身的配合度——如果陆峥自己不愿意接受治疗，就算他有再好的技术，也很难有效果。
　　“林警官，我可以先去见一见陆峥，和他聊一聊。”沈星眠终于做出了决定，“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他，只能说会尽力。而且，治疗需要他的积极配合，如果他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林骁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激动地站起身：“太谢谢您了沈老师！只要您愿意去见他，我相信他一定会愿意配合的！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跟他说这件事！”
　　沈星眠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先不用急着打电话。我想先去他家里拜访，不用提前告诉他，以免他有抵触情绪。”
　　“好！听您的！”林骁连忙点头，“他住在城西的丽景花园，我现在就可以带您过去。”
　　沈星眠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半：“可以。不过我需要先回诊疗室拿一些工具，十分钟后在楼下等你。”
　　“没问题！我在楼下等您！”林骁的脸上满是感激，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沈星眠回到诊疗室，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便携诊疗箱，里面装着基础的信息素检测工具和一支低浓度的安抚型信息素药剂。他又走到绿植架旁，看了一眼那盆青竹，伸手轻轻碰了碰叶片，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知道，这次的治疗或许会很艰难，或许会再次失败，但他还是想试一试。不为别的，只为照片里那个眼神空洞的退役特警，只为林骁口中那个“拼了命也要完成目标”的曾经的狙击手，也为了自己心底那份对“无法治愈”案例的执念。
　　十分钟后，沈星眠提着诊疗箱，走出了修复中心的大门。林骁已经开着警车在楼下等他，看到他出来，立刻下车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沈老师，这边请。”
　　沈星眠点点头，坐进了副驾驶。车子缓缓启动，朝着城西的方向驶去。窗外的景色渐渐从繁华的商业区，变成了安静的住宅区。沈星眠看着窗外掠过的树木和楼房，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