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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铁火星 ...

  •   关外的雪,总是来得又急又烈。

      腊月十三,酉时未至,天色已经昏沉得像泼翻的墨。云筝放下手中的铁锤,擦了擦额角的汗。炉火将她的侧脸映成暖金色,却照不进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

      “明日就是集了,这批猎刀得赶出来。”她对着通红的刀胚自语,声音很轻,几乎被风箱的呼啸吞没。

      铺子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

      云筝动作微顿,将刚淬完火、还在滋滋作响的长刀浸入旁边的水槽。白雾腾起,模糊了她的面容。

      门帘被掀开,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来人是个高大的青年,披着厚重的羊皮大氅,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

      “掌柜的,修刀。”

      他将一柄带鞘的弯刀放在砧台上。刀鞘是普通的牛皮,已经被磨得发亮,但云筝的目光落在刀柄末端——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磨损痕迹,是常年佩戴在特定位置、与甲胄摩擦才会形成的。

      边军的人。

      她垂着眼,用粗布擦了擦手:“客官要修什么?”

      “刃口崩了三个缺口,重新开锋。”青年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被北地风沙磨砺过的脸。他的眼神很锐,像鹰,扫过铺子里挂着的各式铁器时,带着审视的意味。

      云筝拿起刀,拔鞘出刃。

      刀光寒冽,即使在昏暗的铺子里也泛起一层青凛凛的光。这是一柄好刀,精铁百炼而成,刀身有细密的水波纹——是军营里高阶将官方能配备的制式,但刀格处代表编号的刻痕被有意磨平了。

      “这刀,用得狠。”她指尖拂过崩口,感受着边缘的锯齿状裂痕,“不是砍硬物崩的,是劈甲,至少三层熟牛皮衬铁片。”

      青年挑眉:“掌柜的好眼力。”

      “修不了。”云筝将刀推回去,“崩得太深,重锻会改刀型。客官若急着用,东街王记有现成的好刀。”

      “若我非要修呢?”青年没动,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炉火噼啪作响。

      云筝抬起眼,第一次认真看向对方。他的站姿很稳,重心微微下沉,是随时能拔刀或闪避的姿态。虎口有厚茧,指关节处有陈年伤痕——是个用刀的行家,而且杀过人。

      “加三倍工钱。”她说。

      “可以。”

      “明日午时来取。”

      青年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放在砧台上,转身时状似无意地问:“掌柜的铺子,也接定制?”

      “寻常农具猎刀,接。”

      “若是……更特别些的呢?”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叠着的纸,展开。上面用炭笔画着一柄奇形兵器,似刀非刀,似钩非钩,刃身有倒齿,柄可伸缩。

      云筝瞳孔微缩。

      这图样,她认得。三年前,父亲书房里那叠被血浸透的密报中,就有一份描述过这种兵器——北狄王庭影卫专用的破甲钩,专为贴身暗杀、破开重甲设计。中原罕见,更不该出现在一个边军打扮的人手中。

      “不会打。”她声音平静,将图纸推回去,“客官找错人了。”

      青年盯着她看了两息,忽然笑了:“是吗?可我听说,这白水城里最好的铁匠,是个姑娘,手下出的刀,能断寻常铁匠三把。”

      “传言罢了。”云筝转身去拉风箱,“客官请回,刀明日修好。”

      门帘落下,马蹄声渐远。

      云筝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她走到门边,从缝隙里往外看。风雪中,那青年翻身上马,却不是往驿站或客栈的方向去,而是径直出了城北门——那里通往三十里外的黑风隘,边境驻军大营的所在。

      “陈叔。”她低声唤。

      后屋布帘掀开,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瘸着一条腿的老汉。他是当年将军府的老亲兵陈河,大火那夜拼死将七岁的云筝从侧门带出,一路逃到关外。

      “刚才那人,不对劲。”陈叔脸色凝重,“他进门时,外面街角还守着两个,虽然扮作行商,但站姿是军中的警戒位。”

      云筝点头,将那张图纸递过去。

      陈叔只看一眼,脸色骤变:“破甲钩!他怎会有这个?难道……”

      “未必是冲我们来的。”云筝打断他,但声音里并无把握,“三年了,要查早该查到了。许是边军那边有异动,或者……”她顿了顿,“京城又有人来了。”

      陈叔沉默半晌:“丫头,咱们是不是该走了?往西再去二百里,出玉门关,彻底离开中原。”

      云筝没说话。她走到水槽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张因为常年烟熏火燎而算不上白皙的脸,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母亲当年的轮廓。父亲总说,她的眼睛像母亲,沉静时如秋水,决断时如寒星。

      “再等等。”她轻声道,“那批货,快到了。”

      陈叔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每月十五,会有一支从京城来的商队在白水城歇脚,其中有个老镖师,是当年将军府的故旧。三年来,他暗中传递着京城的消息,虽然零碎,却是云筝了解仇家动向的唯一途径。

      “太险了。”陈叔叹气。

      “父亲的血仇,不能不报。”云筝的声音很轻,却像铁锤砸在砧上,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

      是夜,雪下得更大了。

      云筝躺在后屋窄小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看屋顶的横梁。这些年,她很少做梦,但今夜闭上眼,就是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还有母亲最后将她推入陈叔怀中时,那双含泪却决绝的眼睛。

      “筝儿,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希望……

      她握紧藏在枕下的短刀。刀柄上缠着的牛皮已经被磨得发亮,那是父亲送她的十岁生辰礼,刀身上刻着一个“雲”字——雲家的云。

      窗外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响动。

      不是风雪声。

      云筝瞬间清醒,屏住呼吸。她听见瓦片被轻轻踩动的窸窣,很轻,很快,至少有三个人从屋顶掠过,朝着城西方向去。

      深更半夜,这种身手的夜行者,绝非寻常盗匪。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套上灰褐色的旧棉袄,用布巾包住头发,推开后窗翻身出去。雪地消音,她像一道影子贴着墙根移动,追着那些几乎被风雪掩盖的踪迹。

      她忽然注意到,院子侧门外的雪地上,有两道很浅的车辙印——是宽轮马车,而且载重不轻。白水城这种小地方,用得起这种马车的,不超过五户。

      屋内传来打斗声,很短暂,随即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紧接着,侧门被撞开,两个黑影扛着一个麻袋冲出来,麻袋里明显是个人,还在挣扎。第三个黑影断后,手中提着滴血的刀。

      绑架?

      云筝犹豫了一瞬。她不该管闲事,尤其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但就在那麻袋被扔上马车、袋口松脱的刹那,她借着院内透出的微光,看见了一角衣料——那是云锦,而且是织金云锦,寸锦寸金,整个白水城找不出一匹。

      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那人腕上滑出的一只镯子。羊脂白玉,雕着缠枝莲纹,在雪夜里泛着温润的光。

      那是宫里的手艺。

      云筝再不迟疑,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地时抓起一把积雪撒向断后那人的面门。对方反应极快,偏头躲过,反手一刀劈来。刀势狠辣,直取咽喉。

      她矮身滑步,从对方腋下钻过,右手肘狠狠撞向其肋下。那人闷哼一声,刀势一乱,云筝已夺过他手中的刀,顺势用刀柄重击其后颈。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前面两人刚将麻袋塞进马车,回头就见同伴倒地。其中一人骂了句狄语,拔刀扑来。

      北狄人?

      云筝心中警铃大作。她不敢留手,刀光在雪夜中划出冷冽的弧线。这些年,陈叔教她的不止是打铁,还有战场搏杀的刀法——简洁、直接、致命。

      三招,第二个狄人喉间喷血倒地。

      最后一个狄人见势不妙,跳上马车就要驱车逃离。云筝疾冲上前,抓住车厢后栏翻身而上,刀尖抵住车夫的背心:“停车。”

      车夫僵住。

      就在这时,马车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紧接着是布料撕裂的声音。云筝脸色一变,踹开车门,里面那个狄人正用短刀抵着麻袋里那人的脖子,用生硬的汉语说:“退开!否则我杀了她!”

      麻袋已经被扯开大半,露出里面的人——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乌发散乱,嘴里塞着布团,一双杏眼里满是惊恐,但奇异的是,并没有眼泪。

      她盯着云筝,忽然用力眨了眨眼,然后拼命摇头。

      云筝看懂了这个暗示:别管我,快走。

      “放了她,我让你活。”云筝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冷。

      狄人狞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他手中的短刀又逼近一分,少女纤细的脖颈上渗出血丝。

      云筝握刀的手紧了紧。这个距离,她没有把握一击致命而不伤及人质。

      僵持中,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如雷,迅速逼近。不止一骑。

      狄人脸色大变,猛地将少女推向云筝,自己则撞开车厢侧壁滚了出去。云筝下意识接住那少女,两人一起摔倒在车厢里。

      马车失控,朝着路旁的土墙撞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斜刺里冲来,跃上马背死死勒住缰绳。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车厢在距离土墙不到三尺的地方堪堪停住。

      云筝扶着少女跳下车厢,抬头看见勒马那人——正是白天来铺子里修刀的青年。

      他身后还有五六骑,个个劲装带刀,此时已散开围住那个逃跑的狄人。狄人见无路可退,狂吼一声举刀反扑,却被其中一骑迎面撞飞,落地时颈骨已断,再无气息。

      雪地上,只剩下风声。

      青年跳下马,先看了一眼被云筝扶着的少女,确认她无恙后,目光才落到云筝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讶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是你。”他说。

      云筝没接话,她正在快速思考眼前的局面。这少女身份不凡,北狄人抓她必有图谋,而这青年能带着人马及时出现,说明他一直在暗中监视或保护这少女。

      他是朝廷的人,而且官职不低。

      “你没事吧?”青年问的是那少女。

      少女扯掉嘴里的布团,喘了几口气,竟还扯出一个笑:“没、没事……多谢这位姐姐相救。”她转向云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小女姓赵,单名一个阳字。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赵阳?云筝心中一动。当今天子姓萧,但太后姓赵……若是母族那边的郡主,倒也说得通。

      “我姓云。”她简单道。

      “云姐姐好身手!”赵阳眼睛亮晶晶的,全然不像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刚才那几下,比我们府里的护卫都厉害!”

      青年轻咳一声:“赵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已让人备了车,送你去安全处所。”

      赵阳却摇头,抓住云筝的袖子:“我要跟云姐姐一起。那些人说不定还有同伙,云姐姐救了我,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赵姑娘……”

      “萧屹!”赵阳直呼其名,语气带着娇蛮,“要么让云姐姐跟我一起走,要么我也不走。”

      名叫萧屹的青年眉头皱紧,看向云筝:“云姑娘意下如何?”

      云筝知道,她没有选择。卷入这种事,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与其被暗中调查,不如放在明处,还能掌握些许主动。

      “我铺子里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她说。

      “我陪你去。”赵阳立刻道。

      萧屹终于点头:“速去速回。阿武,你带两个人跟去护卫。”

      回到铁匠铺时,陈叔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云筝带着一群人回来,脸色都白了。云筝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进屋快速收拾了几样紧要物件——几本手札,一些碎银,还有父亲那柄短刀。

      陈叔拉住她,低声道:“丫头,真要跟他们走?”

      “走一步看一步。”云筝将短刀藏进怀里,“陈叔,您先回乡下老屋避几日,若半月后我没传信,您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往西去。”

      “那你……”

      “我有分寸。”

      出门时,萧屹站在马车旁等着。雪落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他忽然开口:“云姑娘的刀法,师承何处?”

      云筝脚步微顿:“家传。”

      “哦?不知令尊是……”

      “早逝之人,不值一提。”她掀开车帘,坐进车厢。

      赵阳已经等在车里,裹着厚厚的毯子,见她进来,立刻凑近小声说:“云姐姐,那个萧屹是我五哥,脾气硬得很,但人不坏。今天多亏你了,回头我让他好好谢你。”

      五哥?排行第五……

      云筝忽然明白了。当今天子七子,五皇子萧屹,十七岁便请旨戍边,三年间屡立战功,在军中威望甚高。难怪他身上有那种久经沙场的杀气。

      “他是你兄长?”云筝问。

      赵阳吐了吐舌头:“算是吧……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京城太闷了,听说边关壮阔,就想来看看,没想到……”她声音低下去,“差点把命看没了。”

      马车驶出白水城,在官道上疾驰。车外风雪呼啸,车内却异常安静。云筝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脑海中却飞速闪过今晚的每一幕。

      北狄人、赵阳、五皇子萧屹……这些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和事,因为一场绑架被强行拧在一起。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她摸了摸怀里的短刀。

      父亲,如果您在天有灵,请给我指引。这条路,我该继续藏下去,还是……

      马车忽然急停。

      外面传来萧屹的厉喝:“戒备!”

      云筝瞬间睁眼,掀开车帘一角。官道前方,黑压压一片人影挡在路上,粗略一看不下三十人。他们穿着杂乱的皮袄,手持各式兵器,但站姿却隐隐成阵。

      不是马贼。

      是训练有素的私兵,或者……死士。

      为首的汉子扛着一柄鬼头大刀,声如洪钟:“车里的贵人,请下车一叙。我家主人想请贵人做客几日。”

      萧屹骑在马上,冷冷道:“若我不应呢?”

      “那恐怕,”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就得罪了。”

      话音未落,两侧树林中弓弦响动,箭矢如蝗般射来。

      “护住马车!”萧屹拔刀劈飞数支箭,一夹马腹,竟率先冲向敌阵。他身后的护卫紧随而上,刀光与鲜血在雪夜中泼洒开来。

      云筝将赵阳按在车厢底部,自己则从车窗翻出,落地时抓起一支射空的箭矢,反手掷出。箭矢穿透一个正欲偷袭护卫的敌兵咽喉。

      萧屹在混战中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喝道:“接刀!”

      一柄长刀凌空飞来。云筝抬手接住,入手沉甸甸的,正是白日里他拿来修的那柄弯刀——此刻已经重新开锋,寒光凛冽。

      “好刀!”她赞了一声,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入战团。

      这些年的锤炼,不止让她的手臂有力,更让她的身形灵巧如燕。刀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每一刀都简洁有效,专挑关节、咽喉、心口这些要害。她不像萧屹那般大开大合,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每一次出刀都必见血光。

      萧屹与她背对背时,低声道:“左边三个归你,右边五个归我。”

      “成交。”

      两人甚至没有对视,便同时扑向各自的目标。刀锋割裂皮肉的声音、骨骼断裂的脆响、濒死的惨嚎,混杂在风雪声中,奏成一曲残酷的乐章。

      云筝砍倒最后一个对手时,喘着气看向四周。三十多个敌兵,已倒下一大半,剩下的见势不妙开始溃逃。萧屹的护卫正在追击清扫。

      “留活口!”萧屹喝道。

      但已经晚了。最后一个活着的敌兵咬碎了齿间的毒囊,口吐黑血倒地而亡。

      死士。

      云筝心中一沉。能养得起这种死士的,绝不是寻常势力。

      萧屹走到那为首的汉子尸体旁,蹲下身仔细翻查,最后从其怀中摸出一块铁牌。牌上无字,只刻着一只狰狞的狼头。

      他盯着铁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五哥,你认得?”赵阳从马车里探出头,小脸煞白。

      萧屹将铁牌收起,起身时已经恢复平静:“不认得。应该是附近的匪帮,见财起意。”

      他在说谎。云筝看得分明,但他既然不说破,她也懒得追问。

      清理完战场,队伍重新上路。这次萧屹亲自驾马车,让云筝和赵阳坐在车里。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赵阳抱着膝盖,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吓到了?”云筝问。

      赵阳摇头,又点头:“我……我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死人,还死这么多……”

      “这是边关。”云筝的声音很平静,“在这里,生死是常态。”

      “云姐姐,你不怕吗?”

      怕?云筝想起七岁那夜的大火,想起母亲将她推出去时那双眼睛。和那夜相比,眼前这些,又算什么呢?

      “怕没用。”她只说。

      马车在天亮前抵达一处驿站。这是军驿,有士卒值守。萧屹亮出身份令牌后,驿丞慌忙安排上房。

      云筝被单独安排在东厢。她刚关上房门,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开门,是萧屹。

      他已经换下染血的衣袍,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蓝色劲装,但眉宇间的疲惫掩不住。他手中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和两个馒头。

      “今日之事,多谢。”他将托盘放在桌上,“若非姑娘出手,赵阳恐怕已遭不测。”

      “碰巧罢了。”云筝没有动那些食物。

      萧屹看着她,忽然问:“云姑娘的身手,绝非普通铁匠能有。你究竟是谁?”

      房间里的烛火跳了一下。

      云筝抬起眼,与他对视。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层层伪装,看到最里面的真相。

      良久,她缓缓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五殿下,您今夜追查的那些人,恐怕不只是冲着赵姑娘来的。”

      萧屹瞳孔微缩:“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云筝摇头,“但我认得那块铁牌上的狼头——三年前,我父亲死前,曾在家里见过一枚相同的印记。那是北狄王庭‘苍狼卫’的标识。”

      死一般的寂静。

      萧屹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声音冷得结冰:“你父亲是谁?”

      云筝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雪停了,整个世界一片素白,干净得仿佛昨夜的血腥从未发生。

      她背对着他,轻声说出那个埋藏多年的名字:

      “前镇北将军,云烈。”

      “我是他的女儿,云筝。”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

      房间里,萧屹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十二年过去了。镇北将军云烈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案子,早已盖棺定论。可眼前这个女子却说,她是云烈的女儿,而且活着,还在边关隐姓埋名当了三年铁匠。

      更让他心惊的是,她说苍狼卫的印记,她父亲死前见过。

      “云将军的案子,是父皇亲自下旨定的罪。”萧屹的声音干涩,“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云筝转过身。晨光从她身后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但她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证据可以伪造,人也可以被灭口。”她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五殿下戍边三年,应该比我更清楚,北狄最想除掉的中原将领是谁。”

      萧屹沉默。

      他当然清楚。十二年前,云烈镇守北境时,北狄各部闻风丧胆,边境安稳了整整五年。云烈死后,北狄才敢频频犯边,直到他请旨戍边,这三年才重新稳住局势。

      “你有什么证据?”他问。

      “我没有证据。”云筝走到桌边,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姜汤,却没有喝,“但我父亲的书房里,曾有一封密信,来自京城。信上说‘狼已入室,速清门户’。三日后,云家满门被捕。那封信,我亲眼见过。”

      “信在何处?”

      “大火那夜,和书房一起烧了。”云筝抬眼看他,“但送信的人,我还记得他的样子——他右手虎口有一道十字疤,说话时习惯性摸左耳。那夜他来送信时,我躲在屏风后偷看。”

      萧屹心中一震。

      虎口十字疤,摸左耳……这个特征,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京城?还是在军中?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盯着她,“你就不怕我立刻将你拿下,押送京城?云家余孽,按律当斩。”

      云筝终于喝了一口姜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冰凉的指尖找回一点知觉。

      “因为今夜那些苍狼卫,是冲赵阳来的,也是冲你来的。”她放下碗,“五殿下,您戍边三年,战功赫赫,朝中应该有人坐不住了吧?勾结北狄,除掉你这个眼中钉,再嫁祸给一个‘意外’撞见的云家余孽……一石三鸟,好算计。”

      萧屹的脸色变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最近半年,朝中弹劾他“拥兵自重”“骄横跋扈”的奏折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暗中在军中散播谣言。但他没想到,对方竟敢勾结北狄,用这种手段。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他最后问。

      云筝从怀中取出那柄短刀,放在桌上。刀鞘朴素,但抽刀出鞘时,寒光如水。刀身上,那个“雲”字清晰可见。

      “就凭我还活着,就凭我想报仇,就凭……”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就凭我不想再看更多的将士,死在自己人的阴谋里。”

      窗外传来士卒晨练的号子声,粗犷而有力。

      萧屹看着那把刀,看了很久。最后,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拿刀,而是将碗往她那边推了推。

      “姜汤凉了,我让人再热一碗。”他说,“云姑娘,今日起,你暂留在我军中。你的身份,我不会说出去,但你也别想离开。”

      “这是软禁?”

      “这是保护。”萧屹转身走向门口,手放在门闩上时,停顿了一下,“也是合作。你帮我查清今夜之事的真相,我……帮你查云将军的案子。”

      门开了又关。

      房间里只剩下云筝一人。她缓缓坐下,手指摩挲着刀身上的刻字。

      父亲,女儿今天走了一步险棋。但若想翻案,这是唯一的路。

      窗外,天彻底亮了。雪后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千万点碎金。

      而远处的地平线上,黑风隘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那里是边境驻军大营,是萧屹的地盘,也是她即将踏入的、更大的漩涡。

      她握紧了刀。

      刀尖须得永远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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