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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周默重生了。

      准确的来说,周默在三十岁生日那天不幸遭遇了车祸,殒命当场,然后她就回到了五岁的身体里。

      车祸的回忆并不美好。那一瞬间天旋地转,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痛苦,以及看着自己身体分了家、零落在马路上血肉模糊的样子。可仅仅穿到这个身体里几天,她就觉得那种痛苦变模糊了。在她的回忆里,是第三视角看着一辆毫无征兆突然提速冲过来的黑车,撞飞了她这个在红绿灯边低头看手机的无辜行人。后面的画面,是不打码不能播的状况。

      或许她是遇见报社的人了,她想。

      三十岁的她已婚,无娃,在家附近的小超市做收银员,每天两点一线,人际关系简单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没理由被寻仇。

      此刻,五岁的周默坐在儿童房的小凳子上,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稚嫩的手。手指短短的,手背上还有小孩特有的小肉窝。她试着握了握拳,又松开。

      从前她不信神佛鬼怪、转世轮回,更接受科学的解释——人只是一堆皮肉组成的生物,跟猪狗没什么区别,死后烧成一捧灰,连腐坏生蛆的过程都省了。所谓的记忆、意识,都只存于大脑皮层里,而不是什么刻在灵魂里的东西。

      但现在发生的事实让她不得不去相信。

      她确确实实重生了。如果按照阴曹地府的说法,那她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名簿写错了,罔死了,所以要补偿她一次人生。但在周默的脑子里并没有什么奈何桥、忘魂汤。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她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想来想去想不通,索性周默也懒得去想了。

      她只觉得有点可惜。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亲眼看看她的葬礼。那一定比她的婚礼有意思,而且当主角的也不用那么累——反正什么都不知道了。如果还可以选的话,她不想重生在她五岁的身体里。

      这意味着要把那枯燥无味的人生再来一遍。

      “不行啊,”五岁的周默叹了口气,声音软糯,“提不起劲。”

      周默的父母是在晚饭时吵起来的。

      其实不算吵,更像是一种压抑的、沉闷的摩擦。母亲陈秀把筷子往碗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个月水电费又超了。”

      父亲周建军头也没抬:“天热,开空调了。”

      “开空调也不能二十四小时开着吧?电表转得跟什么似的。”

      “那你别开。”

      “周建军你讲不讲理?”

      周默坐在自己的儿童椅上,小口小口扒着饭。米饭煮得有点硬,她需要很认真地咀嚼。三十岁的味蕾装在五岁的身体里,对食物的感受变得很微妙——她记得这顿饭的味道,咸淡适中,青椒肉丝里的肉有点老。但她现在吃不出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机械地进食。

      上辈子,她是怎么应对这种场景的?

      五岁时,她会害怕,会哭。十几岁时,她会厌烦,会摔门回房间。二十几岁时,她会劝,会说“都少说两句”。三十岁时……三十岁时她已经搬出去了,很少回家吃饭。

      现在她只有五岁,但她不想再重复那些反应。

      “爸,妈,”周默放下勺子,声音清晰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你们离婚吧。”

      饭厅里瞬间安静了。

      陈秀和周建军同时转过头,看着女儿。那张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平静得不像个孩子。

      “默默,你说什么?”陈秀的声音有些抖。

      “我说,你们离婚吧。”周默重复了一遍,语气像是在建议“今天天气不错”,“你们在一起不开心,分开可能会好一点。”

      周建军的脸色沉了下来:“谁教你说这些的?”

      “没人教。”周默重新拿起勺子,“我自己想的。”

      “小孩子懂什么离不离婚的!”周建军提高了音量,“吃饭!”

      周默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吃饭。青椒有点辣,五岁的舌头受不了,她吃得慢了些。

      上辈子,她的父母是在她大学毕业那年离婚的。拖了将近二十年,两个人都精疲力尽。离婚那天,母亲拉着她的手说:“默默,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在不完整的家庭里长大。”

      当时的周默说:“妈,别这么说,我理解。”

      现在想想,她真的理解吗?她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这个家的低气压,习惯了父母之间那种冰冷的客气,习惯了在争吵爆发时戴上耳机。

      如果五岁时她能说出这句话,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不,大概率不会。成年人有自己的固执和考量,不会因为一个五岁孩子的话就改变人生轨迹。

      但至少,她说出来了。

      晚饭后,陈秀把周默拉到小房间里,蹲下来和她平视:“默默,告诉妈妈,为什么让爸爸妈妈离婚?”

      周默看着母亲年轻的脸。三十岁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眼角有皱纹,头发里有几根银丝,总是一副疲惫的神情。现在的母亲还很年轻,皮肤紧致,眼睛明亮,只是眉头总是微微皱着。

      “因为你们总吵架。”周默说。

      “爸爸妈妈没有总吵架……”

      “今天吵了,前天也吵了,大前天因为遥控器吵了。”周默一一列举,“妈妈,你不开心。”

      陈秀愣住了。

      “爸爸也不开心。”周默继续说,“他下班回来都不想说话。”

      陈秀的眼眶红了。她抱住周默,把脸埋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周默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进她的睡衣。

      五岁的身体,三十岁的灵魂。周默僵硬地抬起手,拍了拍母亲的背。

      这个动作很别扭。她上一次拥抱母亲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大学毕业离家那天,一个匆忙的、敷衍的拥抱。后来母亲生病住院,她去探望,也只是坐在床边削苹果。

      “妈妈,”周默轻声说,“如果你不想离,就算了。”

      陈秀松开她,擦了擦眼睛:“默默,你还小,不懂……”

      “我懂。”周默说,“我知道离婚很麻烦,要分东西,要搬家,别人会说闲话。”

      陈秀再次愣住。

      “但是妈妈,”五岁的孩子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你才二十八岁。”

      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重新选择。这句话周默没有说出来。

      陈秀看着女儿,看了很久。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亲了亲周默的额头:“该睡觉了,妈妈给你讲故事。”

      那天晚上,陈秀讲的是《小红帽》。周默闭着眼睛听,听到大灰狼吃掉外婆的时候,她在心里想:如果小红帽有第二次机会,她会不会走另一条路?

      也许会,也许不会。有时候即使知道结局,人们还是会选择那条熟悉的路。

      因为改变太累了,而且谁知道另一条路会不会是更遭的选择。

      重生后的第一周,周默主要在做一件事:适应五岁的生活。

      这比她想象中难。

      五岁的身体有很多限制。她够不到高处的柜子,走路走久了会累,注意力很难长时间集中——三十岁的思维装在五岁的大脑里,像是高性能软件跑在低配置硬件上,时不时会卡顿。

      更让她烦躁的是那些重复的内容。

      幼儿园的课程、家里的饭菜、周末去公园的固定路线、每天晚上七点的动画片时间……这一切她都经历过一遍,现在要再来一遍。

      周二上午,幼儿园的手工课。老师发下彩纸和胶水,说要教大家做“春天的小树”。

      周默看着眼前的材料,一阵恍惚。

      她记得这堂课。上辈子,她做的树歪歪扭扭,叶子贴得乱七八糟,还被旁边的小男孩嘲笑“丑死了”。那天她哭了,老师安慰她,说“慢慢来,多练习就好了”。

      现在她三十岁,当然可以做得很好。但有什么意义呢?做出一棵完美的纸树,然后呢?带回家,被父母夸两句,贴在冰箱上,几个月后褪色、卷边,最后被扔进垃圾桶。

      生命中的许多事,大概都是这样。

      “周默,你怎么不动手呀?”老师走过来,温柔地问。

      周默抬起头,看着老师年轻的脸。她记得这位老师姓李,很温柔,但明年就会调去别的幼儿园。后来周默再也没见过她。

      “老师,”周默说,“我不想做树。”

      “那你想做什么呢?”

      周默看了看彩纸,忽然想起什么。她拿起剪刀——五岁的手用儿童剪刀还有点吃力,但勉强可以操作。

      她剪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这是什么呀?”李老师好奇地问。

      “不知道。”周默诚实地说。她只是随意地剪,没有预设任何图案。剪出来的形状不对称,边缘也不整齐,但有种古怪的自由感。

      “很特别。”李老师说,“给它取个名字吧。”

      周默看着那个形状,想了想:“叫‘三十岁’。”

      “三十岁?”李老师笑了,“为什么叫这个?”

      “因为……”周默顿了顿,“三十岁的人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

      李老师笑得更开心了,摸了摸她的头:“你才五岁,怎么知道三十岁是什么样子?”

      周默没有回答。她拿起胶水,把那个叫“三十岁”的纸片粘在白纸上。粘得不太牢,一个角翘了起来。

      也好,她想。三十岁的人生,本来就是粘不牢的。

      手工课结束后是午睡时间。周默躺在小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贴的星星月亮贴纸。那些贴纸已经开始剥落,边角卷起。

      她想起自己的三十岁。

      三十岁生日那天,她照常去超市上班。丈夫发来消息说晚上要加班,不能一起吃饭。她没有回复,关掉了手机。

      下班后,她一个人去蛋糕店买了个最小尺寸的蛋糕。店员问要不要写祝福语,她说不用。

      回到家,她坐在沙发上吃蛋糕。奶油很甜,甜得发腻。吃到一半,她觉得没意思,把剩下的半块蛋糕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她换了衣服,出门散步。没有目的地,只是走。

      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她停下来等红灯。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大概是祝她生日快乐。她低头去看手机,屏幕的光在夜色中有些刺眼。

      然后就是那辆车。

      黑色的,开得很快,像是突然从夜色里冲出来的野兽。

      周默闭上眼睛。

      午睡室里很安静,只有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明亮的线。

      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那么她现在算是读档重来了。可是读档之后要做什么呢?打出一个更好的结局?

      什么是更好的结局?

      赚更多钱?嫁个更好的人?生个孩子?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周默想了想,觉得都没意思。

      上辈子她试过努力。努力学习,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努力工作,虽然只是超市收银员,但至少没被投诉过;努力经营婚姻,虽然最后还是相敬如“冰”。

      竭尽全力,终其一生,不过是社会的一颗小小螺丝钉。

      现在螺丝钉回到了流水线的起点,还要再被加工一遍。

      “唉。”五岁的孩子叹了口气。

      旁边的床位上,一个小男孩翻了个身,喃喃地说着梦话:“妈妈……冰淇淋……”

      周默侧过头看着他。她记得这个男孩,叫刘子轩,长大后去了外地,很多年没联系。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听说他结婚了,生了个女儿。

      每个人的生活都差不多。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老去。细节不同,但框架都一样。

      就像幼儿园的手工课,大家拿到的材料都一样,题目都一样,做出来的东西自然大同小异。

      周默重新闭上眼睛。

      既然无法成为各个领域的翘楚,无法做出什么杰出贡献,那么偶尔放空一下也没事吧。

      反正这次人生是白捡的。

      周末,父母带周默去书店。

      这是家里的惯例,每个月一次。陈秀喜欢看书,周建军虽然不爱看,但会陪着来。以前周默会觉得无聊,在儿童区翻几本图画书就催着要走。

      这次不一样。

      周默直接走向成人读物区。五岁的身高让她只能看到书架最下面两排,但她还是一本本地看过去。

      “默默,你去哪儿?”陈秀跟过来,“儿童区在那边。”

      “我想看这边的书。”周默说。

      陈秀有些为难:“这边的书你看不懂……”

      “我看得懂。”周默坚持。

      最后陈秀妥协了,陪她在哲学心理学区域停下。周默的目光扫过书架,最后停在一本书上。

      《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

      她记得这本书。上辈子在大学图书馆翻过,当时只觉得新奇,像看故事集。现在重看,感觉完全不同。

      周默踮起脚,试图把那本书抽出来。但书放得有点高,她够不着。

      陈秀帮她拿了下来:“这本?这是讲什么的?”

      “讲一些不一样的人。”周默接过书,很重,她需要用两只手抱住。

      书店里有阅读区,周默找了个角落坐下,翻开书。陈秀坐在她旁边,拿出自己选的小说。

      周默读得很慢。五岁的阅读能力有限,很多字不认识,需要连蒙带猜。但内容她能理解,或者说,她觉得自己能理解。

      书中记录的那些“精神病患者”,他们的世界观、他们对时间和空间的认知、他们对自我和存在的思考……

      周默读着读着,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不是书店空调太冷的那种凉,而是从脊椎爬上来,一点点蔓延到全身的凉。

      这些人,这些被社会定义为“不正常”的人,他们看到的、相信的、思考的,会不会才是世界的真相?

      而像她这样“正常”的人,是不是其实生活在一种集体构建的幻觉里?

      上辈子,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相信科学解释一切。但现在,她重生了。科学怎么解释重生?

      如果科学解释不了,那她该相信什么?

      书里有个案例,一个人认为自己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他说未来的世界毁灭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被送回来试图改变历史。医生认为这是妄想,但他讲述的细节、他的知识储备、他对某些事件的“预言”,又让人无法完全否定。

      周默合上书,看向窗外。

      书店的玻璃窗外,行人来来往往。一个年轻女孩边走边打电话,笑得灿烂。一个老人牵着狗慢慢走过。一辆公交车靠站,上下车的乘客挤在一起。

      这一切看起来如此真实,如此……普通。

      但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某种程序,而她是一个出了bug、带着上一轮记忆重新开局的NPC呢?

      “默默,怎么了?”陈秀注意到她的异样。

      周默摇摇头:“没什么。”

      她重新打开书,继续读。这次读到了一个关于“影子”的案例。那个人说,每个人都有两个影子,一个是我们看到的,另一个是相反的、倒立的,存在于另一个维度。

      周默低头看自己的脚下。书店的灯光很亮,她的影子很短,模糊的一团。

      另一个维度里,会不会有另一个周默?那个周默没有重生,而是真的死了,烧成了一捧灰?

      或者,那个周默重生在了别的世界,别的身体里?

      又或者,所有的周默都只是某个巨大存在的一场梦?

      想到这里,那股凉意又爬了上来。这次更强烈,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冷吗?”陈秀摸了摸她的手,“手是有点凉。要不要把空调调高一点?”

      “不用。”周默说,“妈妈,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吗?”

      陈秀愣了愣:“平行世界?那是什么?”

      “就是……有很多个世界,每个世界里都有一个我们,但过着不一样的生活。”周默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解释。

      陈秀想了想:“科幻电影里好像有这种设定。怎么了,默默最近喜欢看科幻?”

      “只是问问。”

      “妈妈不懂这些。”陈秀笑了笑,“但如果有平行世界,妈妈希望每个世界的默默都开心。”

      周默看着母亲,忽然想问:如果有一个世界的你,没有嫁给爸爸,没有生下我,你会更开心吗?

      但她没有问出口。

      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

      第四章第一次干预

      重生后的第二个月,周默决定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她想知道,自己这只小蝴蝶,是否真的能够掀起海浪。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三下午,幼儿园放学时,周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邻居家的小女孩,林小雨。

      上辈子,周默和林小雨不算熟,只是普通的邻居。但周默记得一件事:林小雨七岁那年,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左腿骨折,留下一点后遗症,走路稍微有点跛。

      不是什么大悲剧,但足够改变一个小女孩的童年。

      现在林小雨五岁,和周默同班,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喜欢穿红色的裙子。

      周默看着林小雨蹦蹦跳跳地跑向她的妈妈,马尾辫在脑后甩来甩去。

      救她吗?

      周默想了想。上辈子她和林小雨没什么交集,救了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且,万一救了林小雨,会导致更坏的结果呢?比如林小雨避开了这次摔伤,却在别的地方遭遇更严重的意外?

      这种想法很冷漠,周默知道。但她就是提不起劲去做个“好人”。

      可是……

      周默看着林小雨的笑脸。

      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今天妈妈答应买冰淇淋。

      周默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是实验吧。

      她走过去,拉了拉林小雨的袖子:“小雨。”

      林小雨转过头,圆圆的眼睛看着她:“默默,怎么啦?”

      “你以后走楼梯要小心。”周默说,“特别是有水或者有玩具的时候。”

      林小雨歪着头:“为什么呀?”

      “因为……”周默顿了顿,“我做梦梦到你摔倒了,腿很疼。”

      小孩子信梦。林小雨的眼睛睁大了:“真的吗?”

      “嗯。”周默点头,“所以你要记住,走楼梯一定要扶扶手,慢慢走。”

      林小雨的妈妈听到了,笑起来:“默默真懂事,知道关心小朋友。小雨,听到没有?走楼梯要小心。”

      “知道啦!”林小雨大声说,然后又凑近周默,“默默,你梦里的我,哭了吗?”

      “哭了。”周默说,“哭得很厉害。”

      “那我现在知道了,以后小心,就不会哭了,对吧?”

      “对。”

      林小雨开心地笑了:“谢谢默默!明天我给你带糖!”

      看着林小雨牵着妈妈的手离开,周默站在原地,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她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吗?也许。也许林小雨还是会摔倒,但至少有了警惕。

      又或者,她的警告会让林小雨过度紧张,反而更容易出事?

      谁知道呢。

      周默转身,走向等在不远处的母亲。

      “默默跟小雨说什么呢?”陈秀问。

      “让她小心走路。”周默说。

      陈秀笑了:“我们默默真像个小姐姐。”

      周默没有回应。她看着前方的人行道,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三十岁的灵魂,五岁的身体。她知道很多事,能预知很多未来,但知道了又能怎样?

      她依然是个普通人,依然要过普通的生活。依然要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依然要找工作、结婚、老去。

      重生不是外挂,只是提前看了剧透。

      而剧透最大的悲哀在于,即使知道了结局,你还是得老老实实把电影看完。

      夜里,周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三十岁生日那天,但不是被车撞,而是平安地过了马路。她继续散步,走了很久,来到一个陌生的公园。

      公园里有很多人,每个人头顶都飘着一行字:

      “超市收银员,32岁,已婚,无子女。”

      “程序员,28岁,未婚,有房贷。”

      “退休教师,65岁,丧偶,有一个儿子。”

      周默看了看自己的头顶,上面写着:“重生者,5岁,父母健在,未来未知。”

      她继续走,看到公园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屏幕。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各种“精彩人生”:

      科学家发现新元素,宇航员登陆火星,艺术家画出惊世之作,运动员打破世界纪录……

      屏幕下方,无数人仰头看着,眼神里充满羡慕、渴望、或者麻木。

      周默也看着,但心里很平静。

      那些精彩人生很好,但和她无关。就像天上的星星很亮,但照不亮脚下的路。

      “你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吗?”一个声音问。

      周默转过头,看到一个小女孩。女孩和她差不多大,但眼睛很亮,亮得不寻常。

      “不想。”周默说。

      “为什么?”

      “因为累。”周默诚实地说,“竭尽全力去成为什么人,太累了。我只想……虚度光阴。”

      女孩笑了:“虚度光阴也是一种活法。”

      “那你呢?”周默问,“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女孩想了想:“我想成为我自己。但‘自己’是什么,我还在找。”

      屏幕上的画面变了,开始播放普通人的生活:早晨挤地铁,中午吃盒饭,晚上加班,周末打扫卫生,偶尔和朋友聚餐,偶尔和家人吵架……

      这些画面很平淡,但有一种真实的温度。

      周默看得很认真。

      “这些人生,你觉得有意义吗?”女孩问。

      “没有。”周默说,“但有没有意义,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存在本身。”周默说,“存在,然后感受。感受阳光,感受风,感受食物的味道,感受情绪的起伏。哪怕这些感受最终都会消失,就像沙滩上的脚印会被潮水抹平。”

      女孩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说话不像五岁。”

      “我本来就不是五岁。”周默说。

      “那你是什么?”

      “我是一个……很累的人。”周默说,“累到不想再努力了,只想躺着,看云飘过去,看花开了又谢,看日子一天天过去。”

      “那不是很无聊吗?”

      “是很无聊。”周默承认,“但有意思的人生,需要太多力气。我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一张脸上。那是三十岁的周默,站在超市收银台后面,表情平静,眼神空洞。

      梦里的周默看着那个自己,看了很久。

      然后她醒了。

      儿童房里很暗,只有夜灯发出微弱的光。窗外有虫鸣,一声一声,很规律。

      周默躺在床上,没有动。

      她想,也许重生不是为了逆袭,不是为了弥补遗憾,不是为了成为更好的人。

      也许重生只是一次暂停。一次从“必须成为什么人”的轨道上脱轨的机会。

      一次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想努力了”的机会。

      既然我这么平庸的人无法成为各个领域的翘楚,无法做出什么杰出贡献,竭尽全力终其一生不过是社会的一颗小小螺丝钉——

      那偶尔放空一下也没事吧。

      周默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明天还要上幼儿园,还要做手工,还要吃营养餐,还要午睡。

      一切都在重复,但也许,在重复中,她能找到一种新的节奏。

      一种属于“虚度者”的节奏。慢一点,懒一点,无所谓一点。反正人生是捡来的,怎么过都不算亏。

      窗外的虫鸣还在继续。夜还很长,人生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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