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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周日,城郊的湿地公园里,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尽。

      秦越坐在折叠椅上,手中的鱼竿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夹着的香烟升起一缕细直的青烟。他盯着浮漂,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昨天乔萤蹲在路边等车以及她暴力拆卸魔方的画面。

      “心思飘到哪个案子上去了?”旁边传来温和带笑的声音,秦越的恩师,法学院退休的周秉仁教授,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渔具,“鱼咬钩了都没察觉。”

      秦越猛地回神,一提鱼竿,线那头轻飘飘的,鱼早已叼着饵料溜走了。

      “哈哈,秦越,你这‘空军司令’的头衔看来是摘不掉了。”

      另一侧,一个穿着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笑着打趣。他是周教授的儿子周慕白,知名的心理医生,也是秦越的旧识。周慕白自己的鱼竿随意架在一旁,人则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心思显然不在钓鱼上。

      秦越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便携烟灰缸里。

      “少抽点,”周教授看了眼烟灰缸,“钓不到鱼就怪烟,可不是好习惯。”

      “对了,你爸最近怎么样?在海南休养得还好吧?上次通电话,他还跟我抱怨说太闲,想找点事做。”

      秦越淡淡应了一声:“挺好的,天天打太极、下棋,就是嫌闷。让我过去陪他几天,一直抽不出空。”

      周慕白看了眼腕表,利落地起身:“老头子,秦大律师,你们继续陶冶情操,我先撤了。佳人有约,迟到可不礼貌。”

      他动作潇洒地收拾好东西,拍了拍秦越的肩,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沿着小径快步离开了。

      水面重新恢复平静,只剩下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秦越看着老师平静的侧脸,想到周慕白那副永远游刃有余的样子,再对比自家律所里那个思维和行为都像迷一样的乔萤,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比人与鱼的还大。

      傍晚,秦越驱车去姐姐秦遥家。他提着一盒姐姐爱吃的点心,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系着围裙的乔建新,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小越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你姐在厨房盯着汤呢。”

      宽敞的客厅布置得温馨却不落俗套。大幅的抽象油画悬在浅灰色墙面上,家具线条流畅简约,角落里摆放着造型独特的陶艺作品,整体透着一种经过精心调和的艺术感。这正是秦遥独有的审美。

      当年她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了白手起家的乔建新,曾让整个家庭哗然。秦越那时年纪虽小,却因从小被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带着、护着,感情极深,也曾激烈反对,觉得姐姐值得更好、更“登对”的人。秦遥为此没少揪他耳朵。岁月证明,乔建新或许不够风雅,但对秦遥是实打实的好,生意也做得踏实,秦越才慢慢接受了这个姐夫。

      “又瘦了,”秦遥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汤勺,身上是质地柔软的亚麻长裙,与客厅的艺术气息浑然一体。她比秦越大十来岁,气质温婉却带着些许锐利。

      她伸手捏了捏秦越的脸颊,“妈昨天打电话来,还念叨你不去看他们。爸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想你。”

      秦越偏头躲开,把点心放下,敷衍地应了一声,熟练地转移话题:“树智呢?”

      “在房间里写作业呢。”秦遥说着,给秦越倒了杯茶。

      饭桌上,气氛热络。乔建新给秦越夹菜,忍不住抱怨:“你说乔萤那丫头,性子轴得很!说好了今天来吃饭,非说店里忙要加班。一个养猪的咖啡店,有什么班好加?真是……”

      秦越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没接话,只觉得“养猪的咖啡店”这几个字格外刺耳。

      正读高中的乔树智闻言抬头,眼睛一亮:“爸,你不懂!我姐那猪咖可好玩了!她养的那只叫亨利的猪,特别聪明,还会用弹电子琴呢!我也想养一只……”

      秦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只粉白的猪像人一样端坐在电子琴前,用蹄子敲击键盘的画面,他默默放下了筷子。

      “吃你的饭!”乔建新瞪了儿子一眼,“养什么养!好好学习!”

      乔树智缩缩脖子,埋头扒饭。

      “行了老乔,”秦遥打断他,给秦越添了勺汤,“少提你那些老黄历。”

      乔建新又把话题转向秦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越,这一周,乔萤在你那儿……没给你添太多麻烦吧?表现怎么样?”

      秦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挺好。很有童趣。”

      饭桌上一时安静。秦遥立刻打圆场:“有童趣好啊,说明心思单纯。小越,多喝点汤,看你最近累的。”

      秦越听着姐姐关切的唠叨,姐夫的絮叨,外甥对那只神奇猪的向往,只觉得这一整天,从水边到饭桌,都绕不开那个思维异于常人的乔萤。他低头喝汤,汤味道鲜美,却压不住心底那阵疲惫。

      这几日星海律所的气氛比往常更加紧绷,一个备受关注的商业纠纷案今天上午开庭,秦越将亲自出庭。这案子涉及金额不小,对方律师团队也以难缠著称。

      临出发前,秦越看了眼依旧背着那个黑色双肩包的乔萤。他昨天特意嘱咐过高桓,让乔萤今天穿得正式点。

      此刻,她倒是没再穿连帽卫衣,换了一件白色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只是衬衫料子有些软塌,裤脚也略显宽大,整体依旧透着一股与律所精英环境格格不入的散漫。最扎眼的还是那个挂在背包上的绿色“苦力怕”。

      “走吧。”

      秦越移开目光,不再细究。他带她去,本就是一种变相的考验,或者更直白地说,是希望法庭的庄重严肃和案件的复杂性能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不适合”,从而知难而退。

      法院安检口排着队。轮到他们时,秦越和高桓熟练地将公文包、手机等物品放入安检筐,顺利通过。

      轮到乔萤时,她放下背包,走过安检门,仪器安静无声。然而,当她的背包通过X光机时,安检人员的动作顿住了。

      “这位女士,请打开一下您的背包。”

      乔萤依言打开。安检人员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然后,在秦越和高桓,以及身后等待安检的众人注视下,从乔萤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游标卡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这是什么?”安检人员拿着那极具工业感的金属物件,表情严肃。

      乔萤的表情却很坦然,甚至带着点“你们连这都不知道”的平静,解释道:“游标卡尺。”

      “带这个来法院干什么?”

      “防身用的。”乔萤回答得一本正经,仿佛在陈述一个公认的事实,“我查过,这个可以带上高铁、地铁和飞机,符合规定。”

      高桓已经忍不住捂住了额头。秦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安检人员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防身武器”,愣了一下:“防身?”

      乔萤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有必要科普一下,继续解释:“嗯,网上看的。金属材质,坚硬,有尖端,受力面积小,压强大。必要时可以戳、可以划,携带还合法。”

      她每多说一个字,秦越就觉得周围的空气更冷一分。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好奇的、诧异的、甚至带着点笑意的,像细密的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他,星海律所的主任律师,带着一个用游标卡尺当“防身武器”的助理来开庭?

      秦越的大脑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空白。游标卡尺?防身?压强?他感觉自己二十几年建立起来的专业形象,在这一刻被这把愚蠢的测量工具彻底击碎。

      他甚至能脑补出明天起法律圈子里可能会流传的段子:“星海的秦律师,出庭标配更新了,除了案卷,还得带把卡尺防身。”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神经细胞在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强忍着把那把卡尺抢过来扔进垃圾桶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对着同样一脸错愕的安检人员,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这是……我们律所助理,用于……证据测量的工具。” 这个借口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好在,经过一番解释和检查,确认游标卡尺确实不属于管制刀具,安检人员虽然表情古怪,最终还是放行了。乔萤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防身武器”收回包里,仿佛那是什么宝贝。

      进入法庭,庄严肃穆的气氛稍稍冲散了之前的尴尬。秦越和高桓在律师席落座,乔萤则按照安排,坐在了后面的旁听席。

      庭审开始。秦越迅速进入状态,陈述观点、举证质证,言辞犀利,逻辑清晰。高桓在一旁高效地配合着。偶尔,秦越会分神瞥一眼旁听席的乔萤。她坐得笔直,大部分时间,目光都投向对方律师的方向。

      秦越心中微微一动。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对方律师的陈述有漏洞?或者她的“木”只是一种表象,实际上有敏锐的观察力?这个念头让他暂时压下了对游标卡尺的余怒。

      休庭间隙,秦越走到乔萤身边,低声问:“你刚才,一直看着对方律师,是有什么发现吗?”

      乔萤抬起头,她指向正在整理文件的那个梳着油亮、尖耸发型的对方律师,认真地说:“嗯。他的发型,很像小夫。《哆啦A梦》里的那个。”

      秦越:“……”

      高桓在一旁猛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小夫......像小夫......

      秦越感觉自己的听觉系统可能出现了故障。他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对方律师的发型。

      该死。

      为什么经她这么一说,那发型的轮廓,竟真的和记忆里某个蓝衣服、尖嘴猴腮的卡通形象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秦越猛地闭了下眼,驱散这荒诞的联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以为她是在进行法律观察,结果她是在进行卡通人物原型匹配?!

      他之前竟然还对她的“观察”抱有一丝可笑的期待?他早该明白,姐夫乔建新嘴里的“乖巧有点木”,翻译过来就是“脑回路异于常人且无法沟通”。他为自己那一瞬间的不切实际的猜想感到荒谬绝伦。

      就在这时,秦越准备下一轮辩论需要引用一份关键案例的纸质摘要,他记得清楚,那份文件应该在高桓的公文包里,但高桓翻找了一遍,没有。

      “可能……可能落在车里了。”高桓脸色有些发白。

      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往返停车场抓紧点应该来得及。秦越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仿佛置身事外的乔萤,眼不见为净。

      “乔萤,”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你去车里,把后座上那个黑色的公文包拿过来。车钥匙给你。”

      他想,这种简单的跑腿任务,总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让她离开一会儿,也能让他喘口气。

      乔萤接过钥匙,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开庭时间越来越近,却始终不见乔萤回来。秦越的眉头越皱越紧,高桓也不停地看向法庭入口。

      “怎么回事?拿个东西要这么久?”秦越的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

      就在庭铃即将响起的前几分钟,秦越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压下火气接听:“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男声:“请问是秦越先生吗?我们是东城区公安分局的。你单位是不是有个叫乔萤的女士?”

      秦越的心猛地一沉:“我是。她怎么了?”

      “她因为在法院西侧步行街与人发生争执,当众打架,现在人在我们这里。请你过来一趟。”

      电话挂断后,秦越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法庭的铃声响起,宣告休憩结束。

      当众打架……进了局子……

      秦越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

      克星。这个词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乔萤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从她带着猪毛和苦力怕出现,到她用游标卡尺挑战法院安检,再到她把他精心准备的法庭变成卡通角色鉴赏会,最后,在他最关键的时刻,她直接用一场街头斗殴把自己送进了警察局,完美地毁掉了他的庭审节奏。

      他甚至能想象出姐夫乔建新得知消息后那张懊恼又无奈的脸,以及圈内人可能听到的风言风语。他毕生经营的体面,在这个名叫乔萤的女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不是麻烦,这是灾难,是专门针对他秦越的人形自走灾难发生器。

      他转向脸色苍白的高桓,声音低沉沙哑:“你进去,向审判长说明情况,申请延期审理。理由……就说我方有紧急突发状况。”

      他几乎能想象审判长和对方律师听到这个理由时的表情。

      说完,他不再看高桓,转身,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朝着法院大门外走去。他需要去警察局,捞他那个用游标卡尺“防身”,并且可能实践了的“助理”。

      阳光刺眼,秦越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这一天,还远远没有结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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