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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现代·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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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最后一个月,明山高级中学校校门大敞,准高三的学生们全部返校,开始补课。
晚上七点,夜幕降临,晚自习预备铃声响起,教学楼六楼灯火通明,听不见什么喧哗,只余笔落到纸上的“沙沙”声。
“轰隆,轰隆——”
忽然,惊雷炸耳,闪电腾空,接踵而至的暴雨冲刷掉空中残余的暑气,带来些许凉意。眼见窗外雨落成线,雨势越来越大,还没完全收心的学生们按捺不住,个个交头接耳:
“要是能停电就好了。”
“是啊,一点都不想上学,好好的暑假,干嘛来这么早。”
“上一届都没补课呢,怎么什么坏事都让我们这一届赶上了啊,无语。”
“求求老天爷了,快停电吧。”
“停不了的,学校上学期刚检修过电路,你们做梦呢!”
话音刚落,又一道雷声爆破般袭来,教室里的白炽灯扑闪两下,竟真的熄灭了,整层楼瞬间欢呼不断。
秩序和纪律显然被抛到九霄云外,学生们鼓掌、尖叫、呐喊,甚至成群冲进走廊,瞻仰这场带来短暂自由的暴雨。
“哎,极光!”有人指着校门口的方向惊呼。
却马上被同学笑着反驳:“你放屁,极光极光,肯定只在靠近南北极高纬度的地方才有啊,那是闪电吧。”
“有这种颜色的闪电吗?”
“怎么没有。那也比是极光来得靠谱吧。”
“老班来了!”
双方的争论很快告一段落。
班主任赶来宣布,学校的电路被雷给劈坏了,连发电机都用不了,必须等人来修,今晚只能提前放学。
凑巧的是,在学生们陆续走出教学楼以后,之前的瓢泼大雨竟蓦地停下,唯余星星点点的水气拂过面颊,沾湿发梢。
夜色并不厚重,月光照过的地方一片灰白,水凼亮得明晃晃。
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方行将校服外套搭在手肘,提溜着钥匙,快步向校门走去,边走边往回看,等确定没有人跟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班上同学大部分都住校,他是其中为数不多的走读生,犹如香饽饽似的,成天被那群饿死鬼盯着,非要自己给他们带校外的熟食。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确实不堪其扰,尤其最近也就准高三的在校,谁藏了什么,门口保安一打眼就能发现。
方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回去可以再翻会儿书。刚按下熄屏键,一道大光打在身上,亮如白昼,他慌忙揣好手机,皱眉往回看——
“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一个人走夜路害怕,特地买的强光手电,没想到这光也太强了,哈哈。”
隔壁班的严熙朝他尴尬地笑了笑。
“没事,我差点以为是老……”
老师的“师”字兀地堵在嘴里。
方行用余光瞟到,墙根下,某个身影仓惶站起,径直撞了过来,紧接着腰上一紧,一具温热的躯体扑进怀里,把他搂得严严实实,半点儿没有要撒手的意思。
他一时手脚发愣,就这么僵在原地。
不光是他,周围但凡还没走远的同学,都免不了停下脚步,好奇朝这边打量。有不少好事的男生相互对望,纷纷调侃道:
“哟,女朋友找来了啊?”
“同学,你哪个学校的,是隔壁五中的吗?”
“方行,你敢早恋,被杨光头逮住就死定了。”
更有人不嫌事大,讨嫌地吹起口哨。
他们的打趣也好,好奇也罢,方行一句都没听进耳里。他修长的指节按着对方肩膀,好让彼此拉开些许距离,这才冷着声音问:“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哪想质问一出,叫人又扑了过来,抱得更紧,以细微的声音喊了句:“表哥。”
简简单单两个字可不得了,音质稍冷,喊得却很黏很腻,含着满满的依赖,以及犹如小兽般的无措,引得人群中“哇偶”声四起。
离得这么近,方行当然听得一清二楚,脸一下子烧起来,指尖依旧按在对方肩膀,暗暗推拒,强调道:“表哥?我没有你这样大的表妹,你认错人了吧?”
一位同学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在二人中间,光晃过去,四周一片沉寂。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额头饱满,眉色浅淡,鼻梁高挺,眼尾随意一撇,便透露哀愁和忧郁的气质;嘴唇略为苍白,唇线粉而软,水莹莹的,说不出的漂亮。
留着长发,拿发带松松垮垮地绑着,垂到腰间,荡漾间芳香沁鼻。
身高比方行矮半个头,匀匀称称的,在这种闷热的天气,竟还穿着长袖和长裤,衣服样式也很奇怪,却说不出怪在哪里,露出的手腕白得晃眼,上面还戴着个串了铃铛的银镯子,稍微一动,便听见“叮铃铃、叮铃铃”的细响。
总之,整个人荏弱又精致。
议论声再度响起:
“‘她’是谁啊?好好看。”
“好像是方行的表妹。”
“这么亲密,女朋友吧。”
“喂,我真的不认识你。”方行悄声说道,见对方眼里涌起水雾,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跟着眉头一抽,“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在找人求助?”
或许被无数双眼睛盯着,难免害羞、不知所措,这时倒不答话了,又要把头埋在少年怀里。
对上这样的人,方行实在摆不出什么脸色,他捉住那截手腕,打算绕离人群,再慢慢问清楚缘由。
就这样一个走一个跟,两道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等走出校门一百多米,才在靠近公交站牌的地方松手。
这次对方倒先开了口:“你怎么不肯认我呢?方行,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都说了不认识你……”
“你把我忘了?”
方行心里升起深深的无奈,叹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乐陵。”
乐陵嘴唇一颤,终于流下眼泪,泪珠颗颗饱满,这一哭既委屈又无助,眼神含怨含诉,看得人胸口发慌。
方行闭了闭眼,耐心道:“好,乐陵,你爸妈是谁,记得电话号码吗?我打给他们,让他们来接你,可以吗?”
“电话号码……我不懂,这是何物?”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说一句就一阵哽咽,“周遭好诡异,表哥,我好害怕,难道我们都死了,如今是在地府?”
最后,乐陵仰起脸,哭得泣不成声。
看到他纤细脖颈下不太明显的喉结,方行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你是男生?”
乐陵嗔怪地瞪他一眼:“我当然是男子。”
见他衣着古朴、留长发,他又问:“还是个道士?”
“不是,我家中信佛,从没有谁信道的。”
方行面色古怪:“你家住在哪儿?”
“金陵城问水巷南街。”
金陵城?苏城的口音有这么奇怪吗?
方行之前就感到纳闷,要听懂他说的话,得费好大的力气,这人究竟什么来头?一个荒唐的念头油然而生——
难不成他是穿越到现代的古人?
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与其说他是古人,不如说是个骗子来得真。
演得这么逼真,自己差点就上当了。
这样一想,方行皱起眉头,转身就走。
乐陵正拿袖口抹泪,见人要走,抽泣着跟在身后。
方行听见动静,猛然回头,警告道:“别跟着我。”
后面的脚步声一顿。
乐陵抽了抽鼻子,止住哭声,声音果然冷下来:“好,好得很,方沛之,你这负心之人,是我错看了你!”
说罢便擦净脸上的泪,坐在圆形的花坛边,伤心又绝望地望着天幕。
不知怎的,他一席话听得方行莫名郁闷,更莫名心虚,开始一步三回头地走,等走出好远,见乐陵的身影仍留在原地,无助且伶仃,越发不是滋味儿。
就算对方是个骗子,小小的年纪,又长得这么好看,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
再转个弯就是公交车站,方行的步调放得慢了又慢,最终仍捱不过心底那道坎儿,无奈折返回去。
“你不会打算在这儿坐一晚上吧?”
乐陵眼光如刀,急切地剜过来,刺了他两下,旋即又挪开,口中一言不发。
“……”
方行蹲下来,去瞧他一双哭得红彤彤的眸子,语气中带着止不住的试探与好奇:“你竟然骂我是负心汉,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与你再无瓜葛,你滚。”
“再无瓜葛?也就是说有过瓜葛,那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乐陵一怔,随后瘪了瘪嘴,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在膝盖,失声痛哭。
“怎么这么爱哭。”
少年悄然叹息,轻轻拽住对方的袖子,认命了一般哄道:“这么晚了,总得有个睡觉的地方,今晚先住我家里算了,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起来了。”
方行用手指抵住乐陵的额头,强行把脸抬起。
“在生气?你脾气好大。”
“与你何干!”
他站起来,摇了摇头道:“我给你道歉,可以吗?对不起。”
乐陵板着脸,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主动勾起方行的手,盯着他走过的方向,意思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