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集》周颐

4、第 4 章

　　离开这个城镇足够四十年了。
　　四十年间的变化可以很大，但在这个古镇，一切只能是从前的样子。
　　这会让我觉得欣慰，因为我不喜欢变化，年少时便不喜。
　　而这座城最不该变化。
　　脚下的青石板没有变，巷子没有变。小店换了主人家，但新主人的脸上仍寻得到上代人的痕迹。白石桥没有变，古树古井都没变。
　　唯一变了的，可能也只有我的心情。
　　小时候喜欢跑出来淋雨，闻着巷子里的酒香味儿幻想长大的事儿，真的老了，这些喜欢却都成了奢侈。
　　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回忆。
　　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重新踏过童年时不会经心的青石板。
　　走这一路，没有特别的愉快，倒添了一点儿哀愁。心里着实有些紧张哩！可究竟紧张些什么，我也不清楚。
　　年轻时看厌了的镇子，此刻倒宝贝起来。生怕错过什么，恨不得抱着镇子回到现在的家，远在北京的家。
　　然而人来了，连一块砖瓦都嫌抱着累了，也只能在梦里抱看童年而已。
　　当年离开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小镇，现在游人多了起来，天南地北的，外国人也有的是了。镇上的小孩看见洋人不再紧张兴奋，一切都很流畅自然，像镇上流过的那条清澈和平的小河。
　　还好，镇上的老人还在，风俗也没大改变，倒还托赖颇严的家教，小镇才能处处保持较传统的风貌。
　　都市的生活让人十分厌烦，即便到了我这把年纪也要每天思考甚至算计，而不能像老家的人一样悠闲。老得不够火候，就是没有晒太阳遛狗的份儿。六十出头的人到地铁上也捞不到个座，儿子说怪我长得年轻，我说怪你们年轻人没眼力看不出个年岁高低，他便笑了，再不作声。
　　儿子小时候倒是看过老家的老房子，后来捐给博物馆，就没再带他看过了。或许是太老派了吧，我总是觉得他该看看这些东西才能长得好，至少会心理正常；所幸他还不错。
　　镇子干净的空气清澈的水就是会洗涤人的心，所以，即便没了老房子，我也常会回来，在中意的旅馆住上几日，一方面怀旧，一方面为未知的明天准备心情。
　　古镇就像古筝、古琴奏出的古曲一样，轻快且深沉，宁静且疏阔，用心体会着的我似乎也随之一起净化，继而升华。
　　曾有段时间看一切都一副怅然，真到了该愁的年纪，又觉得什么都是好的了。唯独撇不开子孙，也就一直赖着，住在他们附近的地方。其实看开了，哪儿都一样活。
　　古镇给我的，是历久弥珍却又越来越难想起的少时的记忆。人再老也忘不了过去，也不该忘了过去。
　　何况，我还不老。
　　还有的是回来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到今天都没有四十岁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写出这东西的……当年我才十九岁，没见过青石板……天啦撸我以前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