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打工人之月老手册》莫十二momo

1、人间失命，天庭任职

　　人之一世，最忌役形劳神，昼夜不息，以身为薪，没于案牍。
　　身为码字行当里的“忍者神龟”，花曜已连轴转战月余。
　　终日囚于方寸屏前，指下电脑机械键盘“咔嗒”作响。
　　不见天光云影，不闻草木芬芳。
　　最后一晚的加班后，花曜自以为将终迎来了胜利的曙光。哪曾想，在代码即将写上最后一行时，她两眼一黑，心一痛，人便倒在了电脑桌前。
　　花曜再睁眼时，已身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
　　她眼前，出现了一名女子，金发如波，身裹深蓝丝绒长裙，足踏细跟，眸中含笑。
　　见花曜睁眼后，红唇开口，声若清泉：“唤我璇真便是，我是天界的一名上神，官位为司命星君。”
　　“如今你已身列仙班，名还唤花曜。我掌人间生死簿，见你在尘世勤恳如牛马，二十八载未遇良缘，竟猝死于工位，实在于心不忍，特向玉帝求了这份差事。”
　　花曜环顾四周，只觉荒诞，小心开口：“我是死了吗？仙人……不该是古装扮相么？”
　　璇真唇角轻扬，袖间流光一转。
　　花曜眼前便现出人间景象：素幔低垂，灵堂素白。花曜母亲伏在灵前，不停哭泣；父亲在一旁，背影似老了十岁；挚友垂泪不语。而灵堂上方桌上放了一张花曜的框起来的证件照，下方中间躺着面色惨败的花曜。
　　花曜去世得太突然，连合适的遗像都未寻到。
　　花曜看着父母，泪早已决堤而下。
　　还未等花曜回神，璇真又轻摆右手，周遭金殿云阁倏然幻作素雅的木质宫殿，她身着广袖流仙裙，青丝高绾，俨然从古画中走来。
　　“仙界可随心而化，何必拘泥于形貌？”璇真拂袖轻笑。
　　璇真指尖掠过案上一卷泛黄的竹简，那竹简便化作了闪着幽蓝光晕的平板模样，旋即又恢复原状。
　　“仙界存乎一念。你若念及古韵，便是亭台楼阁；若怀想未来，便是高楼大厦。只是……”
　　花曜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璇真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某种深意：“形可变，因果难改。此间司掌三界姻缘，名唤‘月老仙观’。”
　　璇真广袖轻扬，殿中霎时浮起无数光幕，如星河流转。
　　“你看。”
　　花曜凝神望去，只见那些光幕中各有人影浮动：
　　“看那边穿黑红礼服的，是管商周的子契。那时候人信占卜，他就把红线系在龟甲裂纹里，利用占卜的名义促成姻缘。”
　　画面一转，出现个戴高冠的文人：“这是管战国时期的灵均。乱世里承诺最重，他的红线都绑在玉环和盟书上，家国情怀中也饱含儿女情长。”
　　又有个穿唐朝襦裙的仙女，笑着把红线绕进诗卷：“她是管大唐的解语。长安城里，每句没说完的诗里都藏着一段缘。”
　　最后停在一个花曜的时代，红线绕进了每一次真诚的语句和行动里。
　　璇真微笑：“这是你的朝代，人与人间的情感像瓷器的冰裂纹，要凑得很近才看得清，却又容易破碎；又像元夜灯火，走到阑珊处才能遇见，却又容易熄灭。”
　　所有画面渐渐淡去，璇真转向花曜：“每个朝代爱情的表达的方式都不一样。商周信天命，战国重诺言，大唐爱写诗，本宋讲究含蓄……你得学会他们的‘语言’。”
　　璇真收回衣袖，万般景象如潮水褪去：“每个时代的情缘，都有它自己的姻缘法。”
　　“红鸾，天喜，司良辰等诸仙，他们各管一隅，贯通古今。你初来，便去那‘本宋’年间——那是个灯火彻夜、词笺纷飞的好时节。”
　　璇真将一册青玉牒放入花曜手中。
　　只见那玉牒触手生温，内里却无字，只在花曜接过的刹那，浮起一行流转的金色小楷：汴梁·嘉佑三年。
　　璇真继而望向花曜：“只需促成五百桩美满姻缘，便许你重返故土。切记阻止孽缘、成全佳偶，若有一桩谬误，你将永久困于此处。”
　　玉牒上又浮现新文：
　　任务：缔五百良缘。阻孽债，续善果。功成之日，许尔归乡。若生差池，永驻此间。
　　道理花曜虽然都明白，但心里又暗自惆怅：为何在天界也要沦为打工人？
　　窗外星河低垂，仿佛伸手可及。
　　花曜自我安慰：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花曜低头翻开玉牒，第一页缓缓浮现景象：汴河岸边，杨柳荫里，一个着青衫的书生正望着对岸画舫出神。
　　他脚边，一段褪色的断掉的红线委顿于尘土之中，而另一端已不知去处。
　　花曜明白，这大概就是她第一个“客户”。
　　花曜松了一口气，这活儿似乎不难。无非是捡起红线，系回该系的地方。
　　花曜望向璇真，声音里带了些许轻松感：“就是把断了的红线重新系上即可，对吧？”
　　璇真大抵猜到了花曜心中的想法，随即轻声开口：“你莫要认为世间姻缘之事如此简单，若真如此，又怎会有这许多痴男怨女，爱恨纠葛？”
　　她指尖轻点那青玉牒侧面，那青玉牒自花曜手中飘起，悬于半空。
　　牒面如水波荡漾，方才汴河岸边的景象再次浮现，只是眼前的画面多出了一个3D投影，画面也变得更加清晰。
　　画面中，不仅是那书生柳清和与对岸画舫，连他们周遭热闹的人群、水中荡起了微波、书生眼中倒映的灯火、画舫窗纱后琵琶女指尖蔻丹，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看。”璇真的声音变得专注。
　　“红线有形亦无形，只有月老仙馆所有人可见，凡人自是无法看到。它生于二人心意初动之‘因’，长于彼此情意交织之‘缘’，最终结为命运相连之‘果’。断线，往往并非外力强扯，而是内因朽坏，或外缘侵扰断裂。”
　　她指向柳清和脚边那截断线：“此线褪色，说明情意本源已蒙尘，记忆或将消散。另一端不知所踪，意味着红线联结被某种力量——可能是邪术干扰，也可能是外力阻隔，甚至是一方心意已彻底转变。你并非简单地系上，而是要去到他们身边，看清断缘之‘因’，化解阻隔之‘障’，再引动未泯之‘情’，令其红线自行重续。此乃‘顺天应人’，而非‘逆天强牵’。”
　　花曜这才意识到，这天庭的这一份，远比写代码难多了。
　　璇真转身，面对花曜，目光落在她身上，郑重说道：
　　“还有，你务必遵循法则，若强行违背，恐造反噬。第一，不可直接现身言明身份，亦不可滥用仙法强行扭转他人意志。你可以引导、可以创造契机、可以拨开二人内心迷雾，但最终选择，必须出自他们本心。否则，纵使红线暂时系上，他日，也终会自行断裂。”
　　“其次，须明察因果。每一段姻缘背后，都有其原因。就如画面中这名书生与乐籍女子，在彼时礼法森严之下，结合之难，非止于情投意合。你要助他们，便需助他们找到在当下世间能够共存、相守的‘路’，这可能关乎功名、生计、家族，乃至更宏大的时运，你不可强行与之系上。”
　　“再次，警惕‘孽缘’。玉牒所示，未必全然是善缘。或有那看似天造地设，实则一方心怀鬼胎，结合便将酿成悲剧的；或有那情深不寿，强行结合反损双方命数的，那时你的职责就是阻止及拆解红线。若你系上红线呈现污浊或缠绕之态，或牵系时令你不适，则需万分警惕。”
　　“最后，你需记住。你虽有仙职，仅可动用微末法力，亦不可过度干涉凡人命定之劫数。”
　　听完璇真的话，花曜心头一沉，脱口而出：“司命大人，我明白了。可五百桩姻缘……要完成到何年何月？等我能回去时，人间父母恐怕早已……”
　　花曜声音越说越低。
　　璇真闻言，唇边却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她广袖轻拂，眼前景象如水波般层层荡开。
　　“你呀，还是未跳出凡尘时序之见。”
　　随着她话音落下，整个殿堂的景象骤然变化。
　　无数星辰在脚下流转，过去与未来的光影交织汇聚，不同朝代的景象在眼前交相辉映。
　　盛唐的灯火、战国的烽烟、本宋的虹桥，甚至花曜那时代的摩天大楼。
　　均如走马灯般同时流转显现，却又清晰地共存于这方寸之间，构成一个首尾相连、无尽循环的光之圆环。
　　璇真和花曜立于圆环中央，衣袂无风自动，声音空灵而辽远：
　　“此地，不在凡俗时序之中。所谓‘过去’、‘现在’、‘未来’，于我们而言，并非一条必须追逐的直线，而是一个早已存在的圆。诸般时空在此交汇、并存。”
　　她伸手虚点那流转的光环，指尖点花曜故乡的街景：“你去往宋朝之时，对你而言，正是你‘离开’的‘当下’。无论你在彼方经历多久，当任务完成，我亦可将你送回你‘来时’的那一刻。那个你刚倒下，尚未被正式宣告离世的瞬间。”
　　璇真转向花曜，目光温和：“时间的长河对凡人奔流不息，但对我们而言，却是静止的。你最重要的是完成此间修行，了悟情缘因果。待你功成之日，归乡之路，不过是翻回最初那一页罢了。就是不知，你到时还是否愿意回去。”
　　花曜怔怔望着那闪耀地光环，心头那根关于时间的紧绷之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原来如此。”
　　花曜自然是愿意回去，毕竟她父母还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