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眼的苹果》陈殷的瓦罐

1、三只眼的苹果

　　她手指拨动着桌上那颗苹果。苹果不太圆，斜斜地倒在桌上。枯萎的梗和泛黄的窝，像一只眼睛盯着她。另一只眼睛在贴着桌面的位置。

　　她决定了，从今天起她就叫苹果了。

　　苹果现在有点饿。

　　自从她住进这里来，她就不太辨得清白天和黑夜了，她在空间的有序和时间的无序里迷失了九个月。

　　哦，你现在可能觉得苹果说话好没条理。嗯，苹果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看了看从窗外投到地面的阳光，她有点饿了，但是调料还没到呢，食材也没买呢。只有一个锅，在快递收发点，挤在大大小小的包裹中，孤零零地等着她。

　　她还不想去，毕竟从房间到地面有整整六层楼呢。

　　如果可以，她就不想要这个锅。

　　可是苹果穷了。唉。

　　她喝了口水。脑子宕机了一会儿，她已经想不起来刚才在想什么了。

　　这很常见，她经常这样。

　　苹果看着苹果。一只眼睛望着她。

　　她在苹果身上找到了第三只眼睛，是个直径约5毫米的斑点。是不是有点大了，还能算斑点吗？管它呢，苹果一向不太在意修辞。她时常用一些不合时宜的词，让句子变得奇奇怪怪。

　　第三只眼，它也不太圆，中间是浅黄色的，有一圈深褐色的边缘。想吃掉苹果，苹果想。

　　可是太懒了。为了洗苹果，从桌前到卫生间要走一步、两步、三步……整整九步呢。

　　可是太懒了，苹果躺在桌上，苹果摊在椅子上，浑浑噩噩。苹果来到这个家才两天，而苹果已经来到这里九个月了。

　　苹果有没有想过不被苹果买下呢？有没有想过不被卖给苹果呢？

　　就像苹果在九个月里辗转反侧，不想被卖给任何一家贴着丰厚待遇的公司。

　　它们有些在店门前摆着架子，上面一张红色的海报，写着招兵买马。有些隔着发光的屏幕条条框框列着招聘条件。

　　就像苹果在超市里被明码标价，在一堆苹果中供人选择一样。苹果也在市场中被明码标价，供一堆公司选择。

　　这么一想，她有点舍不得吃掉苹果了。可是她真的有点饿了，她没钱了，她穷了。

　　她给苹果转了个方向，让那眼睛盯向别处去。

　　她受不了这样的注视了。

　　注视。曾经她是渴望被看见的。只是后来她见过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人给予的注视往往不是苹果要的“看见”，而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从每一个望向她的人眼中泛出，像一堵又一堵的墙，紧紧实实密不透风。

　　苹果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看见。那苹果呢，会不会也一样？

　　苹果想着自己在超市看到苹果们，她挑剔着它们的相貌，从形状、颜色到光泽。哦，还有最重要的价格。

　　那时她没看到这第三只眼睛，要是看到了，她就不要它了。

　　投影仪是桌上的另外一只眼睛。我们叫它熊猫吧，它有白色的身体和黑色的脸。不过它只有一只眼睛，还不如苹果呢。

　　熊猫是前年公司年会抽奖中的。当时苹果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平板电脑和金子。最后得到的却是同为特等奖的熊猫。

　　苹果那时住的房子很小，她有点嫌弃熊猫。后来熊猫陪着她几经辗转，最终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落了脚。

　　九个月的日夜颠倒，熊猫和另一个小伙伴——手机，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世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苹果醉生梦死。

　　她跨着梦境与现实的桥梁，看了无数人的悲欢离合——以一个安全的距离。

　　看他们生，看他们死，看他们泥足深陷，狼狈挣扎，看他们登上山巅，功成名就。

　　她体会着他们的情感，自言自语喃喃着，多有意思呀。可惜不是她的。生不是，死不是，悲不是，欢不是，离不是，合不是，狼狈挣扎不是，功成名就更不是。

　　苹果有的只是这一个暂时属于她，终将不属于她的房间，一个梦，四只眼睛，其中三只马上就要被吃掉了。

　　苹果摸了摸肚子。她真的有点饿了。手机响了一声，她点开看了一眼。调料到了。

　　嗯，她要出门了。

　　窗外又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