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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价值五倍的订单 ...

  •   医院走廊的灯,永远亮得惨白,那种白惨惨的光打在地砖上——地砖擦得能照出人影——反上来一圈冷冰冰的光晕,看得人心里发毛。
      沈清晏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ICU那扇厚重的隔离门上,背脊抵着门板,才觉得稍稍踏实点。她指间夹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纸,纸张还带着打印机滚轮的余温,有点软塌塌的,油墨味没散尽,直往鼻子里钻。她垂下眼。
      紧急费用通知单
      患者:沈月华床号:ICU-07
      项目:靶向药物(贝伐珠单抗)及术后监测
      金额:73,456.00元
      缴费截止:今日18:00前
      右下角盖了个红章,印泥很浓,“紧急催缴”四个字边儿上晕开一点毛刺,红得扎眼,像不小心蹭上的血。
      她就那么盯着那串数字,看了足有一分钟。七万三千四百五十六块。妈昨天刚被推出来,第二次切肿瘤的手术,麻药劲儿怕是还没散干净呢,新的账单已经追到床头了,一分一秒都不让你喘口气。
      兜里的手机震了。
      第一下,她没理。第二下,她睫毛颤了颤。第三下,她才抬手腕看了眼表——下午四点十九分,离下一班护士来交接还有四十一分钟,接个电话的时间倒是够。
      划开,贴到耳边,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平稳:“您好,沈清晏。”
      “沈小姐,这里有一份私人别墅的整理订单。”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声,音质平得跟新闻播音员似的,字正腔圆,每个音节都像拿尺子量过,“时薪五万元,预计需要二十个工时。预付百分之三十,签约后二十四小时内到账。”
      空气好像凝住了三秒。沈清晏的目光从催缴单上挪开,移到ICU门上的观察窗。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影子:二十六岁,一身黑色职业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扎成低马尾,脸上那点平静是硬撑出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后槽牙咬得死紧,腮帮子都酸了。
      五万,一个小时?
      她干这行五年了,从帮大学生打包搬家起步,混到现在圈子里也算有了点名气,接过最贵的单子时薪也就八千,那种好活儿一年到头也碰不上两回。
      “合同条款有些特殊。”那边继续往下说,语气还是没半点起伏,“需要您独自完成工作,全程不能有监控或者助手参与。必须签署保密协议,违约金是佣金总额的十倍。工作地点在城郊,另外,必须从阁楼开始整理。”
      每一个词儿,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零件,严丝合缝地拼凑出一张邀请函——或者说,一张陷阱的说明书。
      “预付金,具体什么时候能到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冷静得不像在谈一笔可能把自己卖了的买卖。
      “签约后二十四小时内。”
      “合同发我看看。”
      电话挂了。她没立刻回病房,转身朝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外头天开始泛灰,城市的天际线被夕阳描了道暧昧的金边,远处商业区的霓虹灯牌陆续亮起来——“平安保险”四个大字跳进视线,真够讽刺的。
      大概五分钟后,邮箱提示音响了。
      沈清晏点开那个PDF,十五页的合同在手机屏幕上一页页滑过。她看得快,但每条都抠得仔细。
      第三条:乙方必须从别墅阁楼开始整理,顺序不能变。
      第七条:干活期间得戴上甲方提供的定位手环(括号里写着仅限安全保障用)。
      第十一条:保密是永久性的,泄密就得赔十倍。
      第十四条:甲方有权随时叫停,付你干完的工时钱;你要是单方面撂挑子,预付金全退,还得再赔一笔等额的违约金。
      条条框框,都透着一股子精心设计过的“不对劲”。
      可翻到第三十页付款条款,那个数字又实在得扎眼:预付金 300,000.00 元。三十万,够结清这次的欠费,够让妈用上好一点的镇痛泵,或许还能请个护工,不用她自己医院客户两头跑,熬到深更半夜。
      手机又震了。这回是林薇。
      “晏晏,阿姨怎么样了?”林薇的声音带着刚下法庭的沙哑和疲惫,背景音里有车流的嘈杂,“我刚开完庭,现在过去陪你?”
      “暂时稳住了。”沈清晏顿了顿,眼睛还看着窗外越来越沉的暮色,“薇薇,帮我查个公司。”
      “说。”
      “LZ控股。我要它实际控制人、主要干什么的、有没有法律纠纷、近三年的纳税记录。”
      电话那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又快又脆。林薇是干商事诉讼的,在顶级律所泡了五年,查这些比普通人利索太多。
      “LZ控股……注册资本五千万,实缴也是五千万,这倒少见。”林薇的语速慢下来,像是在边看屏幕边琢磨,“背后老板叫陆执,二十六岁,名下三家科技公司,主做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没公开的诉讼记录,税务评级是A……等等,这儿有点意思。”
      “怎么?”
      “这家公司去年给市心理健康基金会捐了两百万,前年捐了一百五十万,大前年八十万。越捐越多,而且指定用于‘病理性依恋障碍’的研究项目。”
      沈清晏睫毛轻轻一颤:“心理健康?病理性依恋?”
      “嗯。还有,陆执个人在青雾山有栋别墅,产权证显示是三年前买的。”
      青雾山。沈清晏脑子里调出城市地图——北郊,原本规划的高端度假区,后来环保没批下来,黄了,现在住户稀稀拉拉,信号时好时坏,最近的派出所在二十五公里外。
      “离市区多远?”
      “开车得一个半钟头,最后一段是山路,没监控,地图上标的是私有道路。”林薇的声线突然绷紧了,像根拉到极限的弦,“沈清晏,你别告诉我你要接那儿的单子。”
      “时薪五万。”
      电话那头安静了足有五秒钟,只能听见林薇压抑的呼吸声。
      “你疯了吗?”林薇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人跑郊外别墅去?还强制从阁楼开始?这他妈就差把‘我有问题’几个大字写在合同首页了!你是整理师,不是私家侦探,更不是给钱就什么都干的——”
      “预付金三十万。”沈清晏打断她。
      “所以呢?钱比命重要?!”
      “我妈的命比我的重要。”沈清晏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林薇又没声了。她们认识十二年,从大学室友到现在,林薇亲眼看着沈清晏是怎么一边玩命工作一边照顾生病的妈,知道那个医疗费的窟窿有多深,知道她上个月刚把她爸留下的最后一套老房子给卖了。
      “你听我说,”林薇的声音软下来一点,带上律师那种惯有的、务实的冷静,“如果你非接不可,至少让我跟着。我可以在山下等着,每小时联系一次,要是失联我立刻报警——”
      “合同规定了必须独自工作,而且有保密条款。”沈清晏转过身,背靠着窗台,走廊顶灯在她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违约金十倍,一百万。我赔不起。”
      “那就别接!我可以借钱给你,我们一起想办法,我手头还有——”
      “薇薇。”沈清晏再次打断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你刚买完房,月供一万八。你妈还在催你结婚,说要给你攒嫁妆。你手头那点应急的钱,最多五万。杯水车薪。”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ICU的方向。门开了,护士推着器械车出来,橡胶轮子在静音地板上发出轻微的、让人不太舒服的摩擦声。
      “我分析过了。”沈清晏继续说,语速平稳得像在做案情简报,“陆执的公司是正规科技企业,没涉黑记录,纳税评级高。别墅产权清晰,无抵押纠纷。合同条款虽然苛刻,但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违约金比例高但不违法,保密要求严但对方支付了相应溢价。从商业角度看,这是一份高风险高回报的合同。”
      “那强制从阁楼开始呢?这摆明了不正常!”
      “在整理学里,”沈清晏轻声说,像在给学生讲课,“所有‘不正常’的要求,背后都有一个‘需要被整理’的真相。我遇到过要求整理完就把所有东西烧掉的客户,因为他要告别亡妻;遇到过要求只整理一半就停手的客户,因为他要学习接受生活的不完美;也遇到过要求必须从地下室开始的客户,因为那里埋着他不敢面对的童年创伤。”
      她走到走廊边的长椅旁坐下,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和电子笔,点开合同附件里的照片。
      别墅外观,三层,极简风格,通体白色,线条干净利落得像用CAD直接画出来的。黑色的玻璃窗反射着天空,看不清里面。屋顶的太阳能板角度完全一致,外墙干净得不见任何污渍,门前台阶的缝隙里连丝青苔都没有。整栋房子像博物馆里的建筑模型,完美得有点失真。
      但她的目光钉在了阁楼那扇窗户上。
      那是唯一一扇透明玻璃窗,拉着白色的百叶帘。百叶帘本该完全平行,但左下角有一片叶片歪斜了大约十五度——在这样一栋追求极致秩序的建筑里,这个“失误”突兀得像有人刻意留下的记号。
      沈清晏把照片放大,用电子笔在那片歪斜的叶片上做了个标注。
      “而这个客户,”她对着电话说,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要求我从阁楼开始。阁楼,在建筑学里是‘屋顶与天花板之间的过渡空间’,在心理学里是‘存放记忆与秘密的场所’。”
      林薇在电话那头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气声里充满了无力感:“你这套职业病式的分析,有时候真让人害怕。”
      “但这就是我的专业。”沈清晏关掉照片,点开电子签署页面,“我能从物品的摆放方式判断主人的情绪状态,能从衣柜的分类逻辑推断他的控制欲程度,能从一本书的折角位置推测他的阅读习惯。而这份合同——”
      她看向那份十五页的PDF。
      “拟这份合同的人,有严重的强迫症倾向。条款序号全用罗马数字,字体间距分毫不差,连违约金的比例都是精确的整数倍。这是个极度追求秩序和控制的人。而这样的人,往往也活得极度痛苦——因为真实世界永远达不到他们想要的完美秩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林薇说:“你听起来不像在描述一个潜在的危险客户,倒像在分析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
      “也许都是。”沈清晏平静地说,“薇薇,帮我做件事。”
      “什么?”
      “如果我明天下午五点前没给你发特定的暗号,你就报警。提供合同、地址和陆执的信息,告诉警方我有录音和定位记录。”
      “什么暗号?”
      “‘今天整理了十二箱’。”沈清晏说,“如果我说十箱、十五箱,或者任何其他数字,都代表异常。如果我说‘很顺利’‘没问题’之类的模糊话,也代表异常。只有精确的数字‘十二箱’,才是安全信号。”
      林薇又沉默了。这次沉默得更长。
      “你还真要接?!”她的声音终于压抑不住,微微拔高,“沈清晏,你能不能理智一点?这是现实生活,不是你的案例分析课!万一那别墅里藏着——”
      “藏着什么?”沈清晏反问,声音依然平静,“非法物品?犯罪证据?还是说,他单纯就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富豪,愿意花一百万请我整理他的秘密收藏?”
      她站起身,走向ICU的观察窗。母亲躺在里面,身上连着管子,监测仪的绿色波浪线平稳地起伏着。
      “薇薇,我妈这次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沈清晏轻声说,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挺过来了。但接下来的靶向治疗,每月两万四,医保不报。如果出现并发症,抢救一次至少十万。我的存款,还能撑三个月,三个月后呢?”
      林薇没有说话。
      “这笔订单的预付金三十万,够付清欠款,够支撑半年治疗。”沈清晏继续说,每个字都像在称量,“总佣金一百万,够我妈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护工,甚至……够我去联系国外的专家看看。”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所以,无论阁楼里有什么,我都会去。因为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救我妈的机会。”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压抑的抽气声。过了很久,她才说:“……暗号我记住了。十二箱。如果你没发,或者发了其他数字,我立刻报警。我还有同学在市局刑侦支队,我会直接找他。”
      “谢谢。”
      “如果感觉任何不对,立刻撤。”
      沈清晏感到眼眶微微发热。她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压回去。
      “好。”
      挂断电话,她回到长椅旁,打开电子签署页面。屏幕上要求她手写签名,并录制一段视频,朗读保密条款的前三段。
      沈清晏举起手机,调整角度,确保画面清晰。屏幕里的女人眼神沉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微笑。
      “我,沈清晏,自愿签署本合同,并承诺遵守全部条款。工作期间所见一切信息,将作为专业保密内容处理,未经甲方书面许可,不得以任何形式向任何第三方透露……”
      录制完成。发送。
      五分钟后,回复邮件抵达:
      发件人:LZ控股 contract@lzholdings.com
      主题:合同确认及工作安排
      沈小姐:
      合同已生效。预付金300,000.00元将于今夜24:00前汇入您指定账户。
      请于明日上午9:00准时抵达工作地点。地址及门禁密码详见附件。
      请独自前来。
      陆执
      附件里有一个PDF和一个TXT文档。PDF是详细路线图,标注了每一个转弯和地标。TXT里只有两行:
      地址:青雾山北麓私人道路尽头
      门禁密码:061810
      回到病房,母亲还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屏幕上绿色波浪线平稳起伏。沈清晏在床边坐下,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手瘦得几乎只剩骨架,皮肤薄得像一层脆弱的纸,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妈,”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接了个大单。做完这一单,接下来半年你都不用担心药费了。可以用最好的药,可以请护工,可以……安心养病。”
      母亲没有回应。只有监测仪规律的声音。
      沈清晏坐了二十分钟,直到护士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她俯身,在母亲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起身离开。
      走出医院时,天已完全黑透。初秋的夜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她拉紧外套,走向停车场。
      回到租住的公寓已近晚上九点。五十平米的一居室,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这是她的职业素养,也是她的心理防线。只有在有序的空间里,她才能保持头脑清明。
      她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家居服,然后开始为明天做准备。
      工作服选的是黑色工装裤和深灰色长袖衬衫,帆布材质,耐磨且口袋多。贴身腰包里装着:迷你录音笔(续航48小时,自动云端备份)、便携警报器(120分贝,触发后自动发送定位)、防狼喷雾(合规格,放最外侧口袋)。手机充到满电,下载好离线地图,设置好紧急联系人(林薇)。平板电脑存入合同副本、产权信息、路线图。她还准备了一枚纽扣摄像头——专业级,隐蔽,同步录制到加密硬盘。
      所有设备检查完毕,她坐在书桌前,打开工作日志本,记下关键信息和自己的分析。
      写完最后一笔,她停住,看向窗外。
      城市的夜景铺展开来,像一片倒扣的星河。其中一盏灯在医院,一盏在母亲那里,还有一盏——在北方那起伏的山峦轮廓之后——属于明天。
      手机震动。银行短信提醒:
      【工商银行】您尾号8810的账户于10月16日21:08转入300,000.00元,余额327,856.41元。附言:LZ控股-预付款。
      数字真实得让人心头发紧。
      沈清晏关掉屏幕,起身走到窗前。她闭上眼,深呼吸,再次睁眼时,眼底那点犹豫已经沉淀下去,换成了决意。
      无论阁楼里有什么,她都会用专业去面对。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在无序中寻找意义。而这次,意义的价格是母亲的医药费。
      清晨七点整,她坐进驾驶座。一辆银灰色的SUV,车龄三年,保养得不错。出发前,她给林薇发了条信息:“已出发。下午五点前联系。”
      林薇几乎是秒回:“安全回来。不然你衣柜里那件我觊觎好久的MaxMara大衣就归我了。”律师式的冷静里,藏着朋友特有的调侃和担忧。
      沈清晏嘴角弯了一下,发动引擎,驶入凌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
      车子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前稀疏的车流,一小时后,城市的天际线彻底消失在后方。山路开始蜿蜒,两侧的针叶林越来越密,颜色也愈发深沉。
      手机屏幕上的导航路线图突然定格,然后弹出一个红色提示框:“GPS信号丢失,请检查设备。”
      紧接着,信号格瞬间归零。
      不是逐渐减弱,是“唰”地一下全没了。像有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毫不犹豫地掐断了所有连接。
      沈清晏放慢车速,降下车窗。山间清晨的空气立刻涌进来,带着松针和湿润泥土特有的冷冽气息。没有车声,没有人语,连鸟鸣都显得稀稀落落。过度的安静让耳膜产生一种细微的嗡鸣,反而更凸显了这片寂静。
      她只能凭借记忆和之前看过的路线图继续前行。山路越来越窄,柏油路面变成了碎石路,车轮碾过,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响。
      大概又开了十分钟,一道高大的黑色铁门出现在道路尽头,挡住了去路。
      铁门目测有三米高,材质厚重,设计简约到近乎冷酷。门后是一条笔直的私人车道,铺着白色碎石,在晨光下有些刺眼。车道尽头,矗立着那栋白色别墅——和照片里一模一样,但亲眼所见时,那种完美到诡异的感觉更加强烈,更具压迫感。
      她先看了眼手机。依然没有信号。录音笔的指示灯正常地闪烁着绿光。她伸手,调整了一下纽扣摄像头的角度,确保正对前方。
      然后她下车,走向铁门。
      门侧的电子锁面板亮着幽蓝色的待机灯光。她输入密码:061810。
      面板微光一闪,扫描区“嘀嘀”闪烁了两下。四周太静了,静得她能听见自己平稳但清晰的心跳声。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厚重的黑色铁门,无声地、顺滑地向内滑开,露出门后那条笔直得有些过分的白色碎石车道。车道两旁是两排银杏树,正值深秋,满树金黄,灿烂夺目。但沈清晏立刻注意到了异常:每一棵树的树冠大小、枝条的分布形态、甚至黄叶的密度和颜色,都惊人地相似,像是用同一个模板复制出来的。地面更是干净得不见一片落叶——显然有人定时、并且以极其严苛的标准进行清扫。
      她回到车上,缓缓驶入。
      车轮碾过白色碎石,发出均匀的、持续的沙沙声。车道长约两百米,尽头是一个圆形的回车场。别墅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泛着冷白色的、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光泽,三层楼高,所有窗户都是那种从外面无法窥视内部的单向黑色玻璃,像无数只紧闭的、冷漠的眼睛。
      只有阁楼那扇窗是透明的。
      白色的百叶帘依旧拉着。
      左下角那片歪斜的叶片,也依旧如照片中所见。
      沈清晏将车停进画线框出的指定车位,熄了火。她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再次快速检查了一遍设备:录音笔运转正常,纽扣摄像头工作,警报器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然后她看向手机屏幕。信号依然是零。
      时间:早晨8点42分。
      距离约定的九点整,还有十八分钟。
      别墅的正门紧闭着。整栋建筑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像一座精心打造的、没有生命的白色模型。
      沈清晏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推开车门。
      冷意立刻包裹上来,她呼出的气息凝成一小团白雾。高跟鞋踩在碎石地面上,发出细微但清晰的碎裂声。
      她走向别墅正门,步幅稳定,一步,两步,三步。
      距离那扇厚重的门还有大约三米时,门,毫无预兆地、无声无息地向内开启了。
      一个男人站在门内,恰好处于室内阴影与门外晨光交界的地方。
      光线从他身后照来,为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光边。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皮肤是那种缺乏日照的苍白,黑色的头发梳理得整齐而服帖。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逆光,看不清具体的眼神。
      他就那样站着,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姿态看似放松。
      但沈清晏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在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
      那颤动非常细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像是一种压抑了许久的紧张,又像是一种近乎灼热的期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禁锢了太久,正挣扎着想要冲破桎梏。
      男人开口,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要年轻一些,也更真实——那种播音员般的、过于平稳的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在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清晏小姐。”
      不是疑问句,是确认句。
      沈清晏在门前约两米处站定,抬起眼,迎向他的方向,目光平静。
      晨光终于更多地照亮了门内,她看清了他的眼睛。
      深褐色的瞳孔,目光看起来很平静,但瞳孔微微放大着——
      他在紧张。或者说,处于一种高度专注和警觉的状态。
      “陆执先生。”她回应道,声音平稳,语气像是在确认一份合同上的关键条款。
      男人——陆执——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那个点头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克制。
      “请进。”他侧身,让出进入的通道,动作流畅,但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沈清晏没有再犹豫,抬起脚,稳稳地跨过了那道门槛。
      踏入了这栋充满未知的、纯白色的别墅。
      身后,那扇厚重的别墅大门,无声地、缓慢地合拢。
      “咔嗒。”
      一声轻响,清晰地在寂静中回荡。
      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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