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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能不忆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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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飞机从燥热的北方驰越八百公里的航程滚滚而来,即将落在这片传说中的烟雨之乡。
天空阴云密布,庞大的客机于更加广袤的天地间疾速穿行,快要与这阴沉的天色融为一体。
不多时,透过机窗可以看到脚下一条如灰色铅笔线般笔直延伸的跑道。
快到了,要落稳。
每位乘客怕是都在心里情不自禁的默念。
紧接着一阵轻微的颠簸后飞机平稳落地,技术熟稔的机长给齐唱“忐忑”的乘客们留下了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
大家欢声笑语再次响起,一如刚才登机时那样。
第一次踏上片承载我多年憧憬的神秘土地。
我的畅想中这里应该有黑瓦白墙,有小桥流水,有吴侬软语,有莲步款款的江南女子。
此时的空气里充满了浓重的水汽,天空仿佛忍不住就要放声大笑。
刚出机场大门,没有雷声的前奏,已是暴雨如瀑。
因为无风,所以如瀑,若如北方带着风的雨,则是如帘。
打了车往预订的酒店开去。
后座上,开着空调的车里我悄悄打开车窗,露出一道缝隙,雨水密集,滴滴答答落在窗户上,随着缝隙开大,车行进中带来的风将雨水潲进车内,落在我的手臂上。
我低头看去,细密的雨滴轻盈地落下,这不似北方的雨。
北方的雨像中年人的眼泪,硕大浑浊,滚滚如豆,凝而不散,包裹着岁月的风沙与人生半世的辛酸,不忍离去,要向这个世界诉说些许不甘的悲苦。
南方的则雨像少女的眼泪,晶莹剔透,润细如丝,落之即碎,仿若那少女心中不忍提起的伤心事,可堪说?怎堪细说。
我伸手轻抹碎了一手臂的星,关上窗,茶色窗膜外的动静忽地小了许多,车却越来越快,窗外的景物透过雨瀑看去也越来越模糊,恍惚中我仿佛置身在群星宇宙的世界里跃迁。
司机师傅是南方人,他一路上保持沉默,不与我说。不似北方的师傅,面前两三部手机交替应答,忙的不乐乎,整个生命的意义到此得到了升华。
本该梅雨季节的江南却下起来暴雨,这让我脑海中刻板印象减轻了好多。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感触良多地下车在酒店办理入住。
前台小姐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江南女孩。
较小白净的女孩,清音软语像是一首轻灵低颂的歌,它轻轻地流淌着毫不刻意,如娇似嗔的调子里,有慢有急,并不却书中那样总是轻声细语,常常娓娓道来。
此刻恬静的话语中,让习惯了北方高音调语的我收获了一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平静。就像从板硬坚涩的石雕铜刻处走到了舒展清远的水墨画前。非是孰好孰坏,只是灵魂有些疲倦,想把生命的声音调低一些。
这副从未身临其境的画卷,它平静的展着,敞着,我平静的跟着,赏着。眼神掠过轻柔自然的笔触,缱绻的线条划过心上。我遇到了你,不言,你经过了我,未语。在这人生的不期而遇中,我学会了尊缘重义。
在房间稍微修整片刻,我便忍不住好奇与冲动,轻装便衣出门去。
红南始终是个被记载传颂的传说、有天终于走在传说的文字中,我有些忙于去验证些什么。
外面的雨淋淋漓漓的落着,仿佛有一层雾气从地面升腾起来,整个世界嗡的一下热起来、仿佛是谁突然盖上了锅盖。拿我们像包子一样去蒸。
雨渐小,呼吸却越发沉重,空气中水汽很大,温度很高,在街上整个人就像走在刚被抽干的河底洞穴,浑身湿气重重。
此时清新酥爽的水汽窜入心脾,悠的一下没过全身,与闷腾腾的湿热两相交融,我感觉自己像一道菜,入乡随俗的被这迷蒙幻想中的江南认真烹调。
雨后,城市更加干净整洁,让人眼前一亮,好像能够看的更广更远。这街道的边边角角都仿佛有人时刻在打扫,丛边树下,道旁店边,一脚下去,不小心踩了整个江南,氤氲起漫过千年传说的黑瓦白墙,绯雨绵绵。
坐车来到景区,是一处随手搜来的小景点,是一个古村落,距离酒店不远。
下车。入眼,黑白瓦墙,小桥流水。
跨越八百公里魂牵梦绕的追寻,此刻全然誊现在眼前,一切执着在此刻有了完满的答复,人生中所有未能实现的憧憬在此刻化身为一,义无反顾的涌入这禁不住阵阵战栗的生命巅峰。
一个北方喧嚣里开出的梦在南方宁静的画卷里完成了最终时刻的绽放。
这就是江南,沉默不言的景致,岁月在这里缓缓流淌的江南。
很好,生命的反馈是一浪穿越十数年的高潮,但心神之中也只是觉得很是美好。
这并不是现实与幻想的反差令我觉得差强人意,而是不知觉中我竟已度过了被世俗惊艳的年纪。
我知道,其实这个世界很新,只是我的心渐渐被岁月做旧了。
不管如何,我还是正式踏足了这片安详的湿润土地。心情是满足和喜悦的,毕竟再多的臆想也比不过设身处地的真实触摸。
此时近午时,游客却还不少,三三两两的,倒是未见到咋咋呼呼、呜呜泱泱的团队。这让我很是放松,庆幸自己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还未被愚昧和炫耀污染的地方,想来能来此处的都不是哗众取宠的人吧。
走过石板桥,桥不长却很古老,脚下坑坑洼洼,能看到侧壁上的题字,字样古拙,有些模糊。
灰黑色的石桥下是一条横向流动的小河,河水清澈,这是我在北方见到未曾见过的景观。这水中有荷,有苔,有锦鲤漫游,有水虫四跳。清澈的河水在撩动着宽阔的绿叶,抚过淡黄的苇杆,鱼儿们跟着且行,虫儿们犟着不走。
一条小河,将如此生动的令我不禁颤抖,是在囹圄里关的时间太长罢,钢铁森林里的冷酷早已将那份生机勃勃的自然吞噬殆尽,我们只能在基因的偶尔电颤中去憧憬被遗忘在世界边缘的孤独灿烂。
深吸一口气,带着落叶清香与草腥的味道在胸腔里面旋转,我继续走去。
村落不大,行人不少,不知是那些涵养之人制造了这份难得的景区静景,还是这方世界的安详恬静打动了心怀浮躁的人群。
游客们轻声细语的说话,仿佛都变成了一个个“江南可人”,轻轻咀嚼着时光漫淌的江南风情,直到变慢言辞,变慢思索,变慢着一道道祈求安详生命的流速。
穿阡过陌,与游客友好的擦肩而过,脚下是方正年久的青石板路,路边是一条蜿蜒而去的小水沟,从每户人家的门口路过,哗哗流水声,似乎在向旅人们诉说这方天地里数百年来的物是人非和时过境迁。
此刻历史的厚重从斑驳的白墙上剥落,从粗砺的瓦头里倾塌,全部堕入了潺缓的流水,跟随时间的脚步再次远去,不着痕迹,这一切绵延了成百上千年的宏大与庄严却也显的微不足道起来。
我感到生命在此刻被尊重,此处的古老幽深,此地的岁月无痕,它们在平等的对待每一个慕名而来的探访者,倾听他们漫长曲折的故事,抚平他们凌乱折皱的人生。
它就是江南,一种浸到骨子里的浪漫。
我游离在小小村落里,东瞅西望,想象着曾经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阡陌相交,鸡犬相闻。
如果能够留下来,这里恐怕早已人满为患,在每一处宁静洁白的净土上到处充斥着一条条忙噪不安的悲戚生命,与一个个遗憾不平的哀怨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