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人气主播》念北冥

1、岸边的争执

　　“那家伙不会真死了吧？”
　　在意识即将消失之际，方池隐隐听见岸边传来尖锐的女声。他无力地勾了勾嘴唇：这世上莫不是有什么好人，要来救他了吧？
　　方池是自杀的。毫无疑问，他还没死。但过不了几分钟就能死。小时候他娘找了个算命的算过，他的命格硬得很。方池想，确实是这样。
　　他已经在水里泡了将近两个小时。如果是正常人，那么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死亡了。然而他没死。
　　是的，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甚至有心思再分辨一下，那道女声究竟是乐于助人的陌生人发出的，还是那群还活着，心思却和恶鬼一样歹毒的人发出的。
　　但方池就是要死了，他有预感。
　　他在水中无声地咧了咧嘴，笑了。即便肺里再次被灌了一些水，即使他已经接近窒息——他还是笑得开怀。
　　欺凌人的恶魔还在人间逍遥自在。
　　而受害者已命悬一线。
　　一切都是那么的痛苦、那么的可怕，那么的——不甘心。
　　岸边粗犷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考：“这倒也是件好事。你没看他最近沮丧的模样吗？这好端端的一个人啊，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
　　陈叔？
　　方池有些难以置信。
　　陈叔是方家的管家。而方家——是他曾经的家。
　　现在已经不是了。
　　方池自有了意识以来，一直都是家里不受宠的老二。家里受宠的老大——或者亲切点说，那是他亲爱的大哥——一直都被方总和方夫人护得跟眼珠子一样。
　　不受宠打不垮方池。
　　即便他亲爱的父母整日在耳边念叨哥哥有多优秀，无数次地唠叨方池不像方家的孩子——方池照样活得很好。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A大。
　　然而就在他自以为脱离了糟糕的原生家庭后——
　　他还真不是方家的人了。
　　那可真好，彻彻底底拜拜了。他的前爸妈大手一挥，准备把方池在方家的股份都送给真少爷。
　　天知道为什么。
　　好一个宽容大度的家庭，好一个“温暖”的家。
　　正是这样的家，才能说出“孩子，你忍一忍。从小到大你最听话了。以后妈一定像以前那样，好好对你。
　　才能冒出一句表面上温和，实际畜牲都不如的话：“孩子，爸爸永远爱你。但是，忍忍吧。男子汉，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
　　也对，就以他前爸那扣扣搜搜的劲儿，方家没破产完全是员工忍耐力实在太强。他爸这完全属于经验之谈。
　　不过这倒不会让他跳河。
　　真正导致他想求死的——是他的亲爹妈。
　　父亲擅长家暴，母亲擅长打压。回家后第一件事是揍他一顿，让他不要找真少爷的麻烦。
　　方池两眼一黑，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当然，若是能逃也好，但方家愣是亲亲热热地冷暴力他。不在家就说想他，在家就埋汰他。
　　他们一家甜甜蜜蜜，而方池忙活半生，只有学是自己考的，工作是自己找的。逃又逃不掉——要演父子情深，打造亲和形象，好又好不了——成天被非打即骂。谁能受得了？
　　“他妈的，呸！这都要出人命了！我们还要演吗？演什么演啊！救人要紧！”
　　“唉，但看这样子，估计早就……”
　　方池对陈管家的声音非常熟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陈叔虽然是个“叔”，但为人处世一点都不刻板。是个可爱的中年大叔。
　　在方池很小的时候，父母吵架，当时方池是一定要找陈叔去要糖吃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点就是——陈叔太忠诚了。忠诚到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思想，沦为方家的猎犬。
　　嗯，搞不好是方家的混血种呢，毕竟陈叔和他那假爹长得可是十分相像。
　　“嘘，别说了！”
　　岸上突然变得轰隆隆的，脚步声很杂。
　　演？
　　什么意思？
　　方池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想努力想、在努力想……可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渐渐涣散……
　　方池的胆子很小，跳前在家中给自己猛灌了一瓶酒，壮了壮自己那跟老鼠一样的胆子——可惜老鼠可能也没这么惨，然后来到这条河——他生前最爱的地方，在防护栏上坐了一会儿。静静地思考了很久。那时天快暗下来了。
　　太阳渐渐升高，又慢慢落下去。于是从上午思考到了傍晚。天阴沉沉的，如同舞台剧的谢幕。灰蒙蒙的，如谢幕时的灯光。几只鸟响应春天的号召，回家去了——可惜方池没有家。
　　现在没有，但以后，他的灵魂四海为家。
　　方池笑了笑。
　　望着江天一色的美景，看着夕阳西下，看着候鸟归家，是来河边的大多数人所做的事。奈何春天的到来无法治愈方池心中的伤疤，只有夕阳的落下加剧了他的悲伤。他只觉得，只像有人恶狠狠地将他的伤口撕开，撒了点盐作为调料，而后就着调料，吃着方池的肉。
　　假若刚开始吞的是方池身上不重要的肉倒也是很不错的。奈何先被啃食的，是方池的心。于是方池的心里特难受，特悲伤。可哭又哭不出来，笑又笑得勉强。
　　于是他望着似乎一望无际的河，忽然想到：跳下去吧。到时间了。
　　无论原本心中藏着多少的懦弱、无能、渴望，无论曾经多么希望家人能向他分一点关爱，无论曾经多么想活下去——都做不到了。
　　方池在水中，岸上依旧有人讲话。
　　叽里呱啦的，在讲什么呢？方池实在听不清楚。只觉得这两人一定很着急。为了什么着急呢？为他在家里那微不足道的一点股份？为他今天还没完成的PPT？为他还未开始的恋爱生活？
　　不了吧，他是母胎单身。这么看，他这辈子可能都是母胎单身了。
　　真好——假如他活着的时候，也有人会为他着急就好了。
　　方池早习惯了爸妈整日的争吵，也早早接受了他们的不和。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是离个婚。就跟一扇荆棘环绕的上锁的门一般，赤手去触碰这扇门，只会让双手鲜血淋漓。门永远开不了，血却永远成河。
　　谁能想到呢？
　　谁都想不到。
　　意识渐渐沉入河底，永不见天日。
　　他只是不断地在沉思，不断地在回复过去。因为未来已经不由他掌管了。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方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是活。也许他早就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方池以前一直觉得一生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