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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   炭治郎发现自己开始不对劲。
      大战以鬼舞辻无惨的死亡为终,但与之相对的,是他们几乎将鬼杀队的普通队员和柱们损失殆尽。
      无限城崩塌,站在最后的决战处,队员悄无声息的尸首还是散落在四周,幸存下来的人谁都没有勇气去处理他们。
      是啊,处理,多么冰冷的词汇。呆滞地环顾四周,曾经独自撑起一片天的柱们,此时胆怯了。
      这就是死亡,炭治郎经历了无数的死亡,但永远也无法习惯。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天的笑语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是再撕心裂肺的呼唤,也得不到哪怕一句的回应。
      这还只是他面前的死亡,时透无一郎、蝴蝶忍,那些在炭治郎看不见的地方,就擅自结束的羁绊,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实弥的刀落在了地上,向来高傲的他跪在了血污遍布的残骸中,用残缺的手指虚握着他再也抓不住的人,嚎啕大哭。
      再也无关于自尊,再也无关于仇恨,那是人到最绝望时,最不顾一切的放肆。
      “哥哥。”祢豆子的手臂被炭治郎握得痛了,看见炭治郎的神情,祢豆子咽下了想要说的话,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炭治郎的腰:“这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够好了。”
      “嗯。”炭治郎回抱重新带上温度的妹妹,眼睛却眺望着远方。
      真奇怪,这明明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结局,可到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圆满是那样不真实。
      大悲剧之中得到的小完美,想起来怎不讽刺。
      抬头,阳光正好,但在炭治郎的眼中,炽热的太阳却仿佛是被蒙上了一层雾,看不透,摸不清,笼罩在这个寂寞到只剩下自我的世界中。
      从此,炭治郎心中住进了一个恶魔。

      恶魔说。
      你看你,多么格格不入。

      实弥离开了鬼杀队。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正如他什么也没有留住。
      尽管实弥事先拒绝了所有人,但炭治郎还是去送行了。期间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一刻的对视,安静中,他们却好像比之前所有的接触都要更靠近彼此。
      炭治郎一路沉默着把实弥送到了山下的大道,正准备回返,实弥却意料之外地开了口。
      “炭治郎,你是真的很幸运。”
      “你和你妹妹,光是你们的存在,就足够让我嫉妒到发疯。”
      说完,实弥自嘲地笑了笑,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炭治郎留下,就转身离去了。
      炭治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蝴蝶居的,熟悉的庭院,熟悉的卧房,但炭治郎却失去了辨认它们的能力。曾经他在这里挥洒过汗水,在院落中打闹,这一切都仿佛是发生在昨天,又仿佛经过了千百年,湮没在不停歇的时间洪流中。
      实弥说他是幸运的,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在这一场战役中,他的结局是最美好的。
      可这让他庆幸吗?
      不,炭治郎觉得答案是否定的,他一点也不庆幸。这几天来,善逸和伊之助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把自己埋在繁忙的善后工作中,无限城中发生的事情,他们避免去想,避免去理解。
      炭治郎想要加入他们,但都被婉拒了。
      “好不容易祢豆子恢复了,你多陪陪她吧,这里我们能处理。”
      善逸是这么说的,用夸张的笑容将炭治郎推离,眼神却在躲闪。
      炭治郎知道自己的处境,他的幸福是一面镜子,让他人的悲痛无所遁形。
      就好像在说,你看,其实也有人可以拥有这样美好的结局。
      只是你得不到罢了。
      炭治郎渐渐不再出现在鬼杀队众人的面前了,其实他想要解释,但终究,他没办法再去面对失去亲人的朋友,也没办法回答自己内心的那个问题。
      “你真的能够理解他们的感受吗?”
      没有人在责怪,但炭治郎却无法摆脱质问自己。试图去理解朋友遭遇的同理心让他痛苦万分,对自己的怀疑更让他失去方向。
      他逃出了名为复仇的囚笼,却又陷入了新的迷宫中。而现在,徘徊无措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通往外界的路,而在迷宫的尽头,大门却是紧闭的,不论他怎样努力,也根本推不开一寸。
      他被独自困在了孤岛。

      这时恶魔又说。
      你看看,这就是他们失去的一切。

      伤势终于痊愈的义勇敲开了炭治郎的房间,一次又一次,正如之前炭治郎的锲而不舍。
      “你没事吧。”
      房门只开了一个缝,看到炭治郎的一瞬,义勇就皱起了眉。面前少年的身形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的眼神却已经陌生了,宝石般的瞳孔失去了光彩,一丝不耐的暴虐隐藏在其中,被义勇敏锐地捕捉到了。
      “啊,没事,估计是昨晚睡得不太好。”炭治郎提起了笑容,若无其事地将义勇带到庭院中。
      义勇再次看了一眼炭治郎,不对劲的端倪已经被少年埋在了一如既往的温柔中,义勇想了想,以为是炭治郎暂时还没有从和无惨的决战中走出来,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说。
      “我也要走了。”
      “啊?”
      炭治郎惊讶抬头,义勇在他的对面笑着看他,眼中是一片释然。
      “我是来对你说一声谢谢的,如果不是你的那番话,我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来。我想了很久,如今鬼已经被彻底消灭,我要去姐姐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可能再回一趟狭雾山吧,也去看看锖兔。”
      听到义勇提及他的姐姐和锖兔,炭治郎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恐惧地握住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了吗?”义勇侧头问道。
      “没有。”炭治郎快要哭出来了,半长的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盖在他的侧脸,隔绝了义勇探究的可能性。
      “我只是,有点舍不得你走罢了……”

      在义勇走后,炭治郎去看过祢豆子。祢豆子在大战之后成为了一名普通的鬼杀队队员,负责附近一带山林的搜寻工作,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哥哥,你没事吧?”
      见到炭治郎,祢豆子问出了和义勇一样的问题,炭治郎依旧是用同样的借口想要搪塞过去,可祢豆子太过了解炭治郎,根本就不信。
      “要不我给鬼杀队说一声,我回来陪陪你吧,你的状态太差了。”
      “不用。”炭治郎笑着揉了揉祢豆子的头发,眼中难得地带上欣慰。
      “你能找到努力的方向,哥哥就很高兴了,不要放弃啊。”
      看着眼前神情疲惫的炭治郎,直觉告诉祢豆子,她应该再坚决一点陪在炭治郎身边。但她又想到附近山林中从无限城中掉落出的队员,还有太多的人漂泊在外,他们需要被带回家。
      于是祢豆子也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了,炭治郎独自一人回到了蝴蝶居,葵她们去往新产屋敷宅救助伤员,现在这偌大的宅邸,只有他一个身影。
      在迷茫和恐惧中,炭治郎再一次入睡,而今晚,他又变成了恶魔。
      血液溅射在小小的房间内,墙壁上,灶台上,和炭治郎的身上。这是炭治郎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的弟弟妹妹们倒在地上,睁眼仍想求救。
      母亲已经没了气息,祢豆子努力地想要往房门外爬去,她带着血的手指碰到了炭治郎的裤脚,炭治郎低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但他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抬手将她最后的希望磨灭了。
      在出手的一瞬间,炭治郎再也承受不住,大叫一声,将自己猛地从梦中拉出,手脚冰冷,坐在床上不停颤抖着。
      他分不清了,哪边是梦,哪边是现实,白天的他是自己,但到了晚上,他却变成了加害者。
      而昨天,他用同样的方式,杀死了义勇的姐姐。
      急促地喘息着,炭治郎的泪水打在了他的手上,温热的触感,就像梦中沾满的鲜血一般。
      炭治郎被激地一挥手,打翻了床头的日轮刀,刀身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但炭治郎却听不见,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鬼舞辻无惨!”
      炭治郎埋头,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
      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还在抗争什么呢,你现在不就是我吗?
      “闭嘴……”
      炭治郎没有了力气,他缓缓滑倒在床上,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泪水却挡不住地从眼角蜿蜒而下。

      无惨在无限城中划伤了炭治郎的右眼,按照他的话来说,他给炭治郎的血是致死量,但最终,炭治郎没有死亡,更没有变成鬼。
      但就在炭治郎放下戒备,以为无惨已经彻底死亡后,无惨的细胞,却在炭治郎的身体中残留了下来,并且以他的身体作为养料,生根发芽。
      日复一日,无惨的意识在炭治郎的脑海中逐渐复苏,成为炭治郎恐惧的最终来源。
      今天是在梦中看到无惨的回忆,明天等待炭治郎的是什么,他不敢去想。
      忍和珠世在无限城一战中双双离去,善逸和伊之助忙得不见人影,原柱们纷纷离开,就连祢豆子也不在身边,炭治郎不知道该如何去诉说,更不知道该如何摆脱无惨。
      恐惧是无时无刻,似水似雾,笼罩在炭治郎的四周。他的情绪开始失控,有的时候走在阳光下,突然就感受不到温度,阳光仿佛是专门对他吝啬。
      有时是像这样一梦惊醒,他沉浸在鲜血和无惨杀戮的快感中,炭治郎看着房间中满地的带血纱布,悲伤地笑起来。
      那天义勇来时,他连开门都不敢。
      没有人注意到,炭治郎羽织下斑斑的伤痕,在噩梦后,他的身上总会出现伤口。无惨已经醒来了,对鲜血的渴望让炭治郎一次又一次无意识地伤害自己。
      自己会死去吗?
      又是一个没有光的清晨,炭治郎独自处理着重新裂开的伤口,麻木地想着。
      或者说,是不是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呢?
      如果自己死去,那么无惨是不是就真的能够消失?
      但让炭治郎真正绝望的是他自己,是他天生对美好的向往,求救的本能在他决定杀死自己时爆发,尽管他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但唯独曾经那样幸福的回忆。
      他不想忘记。

      鬼杀队处理好一切之后,距离无限城一战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善逸和伊之助在义勇故居旁边的小溪找到了炭治郎。
      冬雪消融,万物复生,春意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柔来到了人间,善逸眼中的炭治郎亦是如此,微风懒懒地吹起他红色的长发,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溪边。
      “你们来啦。”
      炭治郎回头对他们浅浅地笑着,善逸和伊之助走到他身边一左一右坐下,憋了半个月,伊之助早就不耐烦了,朝炭治郎咋咋呼呼地描述着善后工作中的种种,善逸也忍不住在一旁跟着腔。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炭治郎安静地听着,不时附和几句安抚自己的朋友们。
      最后伊之助说得口渴,终于停了下来,善逸侧头看着炭治郎,犹犹豫豫地开口。
      “那个……炭治郎啊,虽然我知道现在说有点晚了,但是对不起啊,之前我们不是故意冷落你的。”
      听到善逸的话,炭治郎只是低头没有反应,善逸挠挠头,想了想措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爷爷在知道师兄成为鬼后就……自尽了,就在集训时。而伊之助他……”
      “嗯,我理解的,没关系。”炭治郎轻声打断了善逸。
      这些,他都在梦里看过了,如今善逸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准确无比地扎在炭治郎最不可告人的负面情绪中。
      善逸听出了炭治郎语气里的颤抖,但他只当是炭治郎还在生气,连忙转移话题。
      “你看!炭治郎你看!那边的樱花树已经开了诶!是不是好漂亮!”
      “哪儿呢,哪儿呢?”
      伊之助蹦蹦跳跳地往对面看去,炭治郎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善逸所指的那株樱花树,粉白的花朵在带着寒意的春风中摇摆着,洒下斑斑点点的星火,落在满是污泥的地上。
      炭治郎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容,轻轻的回答善逸。
      “是啊,很美。”
      只是很抱歉,我知道这世界很美,可是我现在感受不到了。

      这一次,脑中无惨的声音和炭治郎自己的声音重叠了。
      你还分得清自己是谁吗?

      炭治郎嗜血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无惨意识的侵略性越来越强烈,甚至有的时候,炭治郎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虽然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但却并不畏惧阳光,这和之前无惨作为鬼时大相径庭,炭治郎和无惨都很清楚,他们现在是共生的,炭治郎没办法解脱,无惨也没办法离开炭治郎。
      他们仿佛是最奇怪的双生体,那样憎恨彼此,却那样细微地渗透进对方生活。
      产屋敷辉利哉把剩余的人集合起来,召开了最后一次柱合会议。会上祢豆子作为普通队员的代表,汇报了她们这半个月来的收获。
      在无惨诅咒的影响下,鬼已经彻底消失。
      听到这个结果,辉利哉卸下了坚强的伪装,年仅八岁的他,终于在晚了半个月后,怔怔地落下泪来。一时之间,屋内的大家都露出了轻松而释然的笑容。
      炭治郎也跟着他们笑。
      在那一晚,鬼杀队宣布解散,就在人们纷纷兴奋地开始展望未来时,祢豆子他们发现炭治郎不见了。
      他们赶到了炭治郎的住处,房间里整洁如新,桌上放着炭治郎的信。
      炭治郎在信中详细地说了自己的事情,在落款之前,他颤抖地写下永别的话,泪水晕开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三个人的名字。
      祢豆子哭着跪倒在地上,善逸不敢置信地反复翻看信纸,伊之助仰头看着昏暗的灯光,沙哑的声音为他们这段短暂但刻骨铭心的相识划下残缺的句号。
      “笨蛋,这些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在蝴蝶居旁边的山上,炭治郎站在崖边,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那个亮着灯的小房间,他的秘密已经公之于众。
      “你甘心就这么离开了?”
      炭治郎的嘴里发出嘲笑的声音,是无惨抢夺了身体的支配权,他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这一出分别的闹剧。
      在更深的意识里,炭治郎安然地闭上了双眼,不再理会无惨。
      无惨重新复活了,他以炭治郎的身体游走在世间。在占领这具躯体前,无惨以为炭治郎会奋死抵抗,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炭治郎仿佛是彻底沉睡了,把自己无声无息地困在意识孤岛里。
      过了几天,无惨终于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炭治郎的这具身体虽然没有完全鬼化,但无惨知道,只要他再度摄入人的血肉,就能够拿回自己的力量,于是他选择了这个小镇,在黑暗中等待幸运儿的经过。
      月光暗暗地照进小巷,深夜买醉的人一步一晃去往恶魔所在的黑暗中。
      无惨很轻松地就控制住了来人,但在酒力的作用下,被无惨捕食的人却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直接挣脱了无惨的钳制想要逃跑,无惨见状冷笑一声,拔出炭治郎的日轮刀挥刀而出,眼见就要将此人斩首。
      可就在这时,无惨感觉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地握住了刀柄,一股大力将刀势侧推,锋利的刀口直直陷入了旁边的土胚中。
      炭治郎冰冷的声音在无惨的意识里响起。
      “鬼舞辻无惨,唯独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从那之后炭治郎就没有再沉睡了,但只要无惨不做过界的事,他就不会出现。
      这样安静的炭治郎让无惨感到陌生,一千年来,能够让无惨牢记的人寥寥无几,而炭治郎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直像最炽热的火焰,照亮着别人。
      无惨曾经无比讨厌炭治郎一往无前的莽撞,如果不是这个少年,他的计划根本不会被打乱,也是炭治郎给了他致死的一击。
      火红的刀刃席卷着愤怒和怜悯到来,这是无惨记忆中对炭治郎的最后印象。
      之后的重生其实是无惨没有想到的,他从混沌中醒来时,就已经到了炭治郎的思想中,被禁锢的愤怒险些让他丧失了理智,可无论他怎样诱导和自残,炭治郎从未放弃过活下去。
      这份对生的渴望让无惨有了共鸣,他开始用不一样的眼光看待这个少年。渐渐的,从炭治郎的回忆中,他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找到灶门一家的无惨除了杀戮,不带有其它任何一份情感。
      而在炭治郎的记忆中,就算至亲之人倒在血泊之中,他看到的依旧是爱。
      是被斩断的羁绊,和相依为命的责任。
      无惨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人类,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纯粹的天真。不管他给炭治郎下再多暗示、看再多的生死,炭治郎眼中的世界始终是亮的,即使是失去希望的那段时光,世界却依旧很美。
      炭治郎好像天生就有发现美和追寻美的本能,借着炭治郎的眼,无惨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人间。
      他不曾拥有过的美好人间。
      他以为自己只要抢到炭治郎的身体,就能生活在求之不得的幸福之中,但无惨现在发现他错了。
      他爱上的不是从这双眼睛中看到的景象,而是从炭治郎灵魂深处溢出的美好。
      看到现在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炭治郎,无惨心里有些别扭,但他到底想要看到怎样的炭治郎呢?
      无惨想不清楚。

      “喂,小鬼,出来了。”无惨敲敲炭治郎的房门。
      在意识里,他们拥有不同的房间,在没有支配身体的时候,他们都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无惨的房间是雍容华贵的,有现代的大床和明亮的电灯,他好奇过炭治郎的房间,但炭治郎从来没有允许他进去过。
      缓缓的,炭治郎打开了门。炭治郎的身量只能达到无惨的脖颈处,他睁着圆圆的火红双眼疑惑地朝无惨抬头望过来时,无惨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慢了一拍。
      之前他们的见面一直都是剑拔弩张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近距离看过炭治郎的眼睛。
      那是不同于他的红色,就算失去了炽热的温度,也温柔得让人心悸。
      炭治郎见无惨久久站在原地不说话,也就没有理睬他,直直地走出房间,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哇!”
      尽管炭治郎对现实的感知能力已经很差,但眼前的景象也让他不自主地惊呼出声。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茂密的草原,微风过处,层层的草茎如海浪一般朝他们这边翻涌而来,而最令炭治郎感到惊奇的是他抬眼看到的天色。
      此时已经是深夜,但他头顶的苍穹却是亮的,不是白天的明媚,而是泛着淡淡的白,隐约的光影从云层中透出,照在偌大的草原之上,把炭治郎映得分外渺小,但这种渺小并不孤独,这好像是属于他的小世界,接纳着他所有的喜悲。
      “这是白夜。”无惨在意识里对炭治郎说。
      “你经常见到吗?”
      “一千年很漫长,我有什么没见过。”
      无惨嘴里不屑地说着,但视线却没有离开过炭治郎,白夜他见过太多次,但白夜下的人,没有一个能有炭治郎这样惊心动魄。
      这些日子来炭治郎的眼神是死的,唯独只有这一刻的他,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闪耀。
      “真好啊,如果能有一张画能把这个景象记下来就好了。”炭治郎笑着闭眼,深吸了一口夜间微凉的空气,鼻头有些发酸。
      他开始想念祢豆子他们了。
      离开时毅然决然,以为自己不会后悔,但真正到了外面的世界,才发现一切都是那样陌生,陌生到想找人陪伴。
      可这一片天空下的两人,却是最尴尬的存在。
      “可以用照片记录下来。”
      无惨的话打断了炭治郎的思绪,炭治郎被拉回了注意力,好奇地问。
      “照片是什么?”
      “一种可以把景象记录下来的东西,也是这几年才出现的。”无惨占领了身体的支配权,笨拙而强势地安抚着这个透露出悲伤的少年。
      “去睡吧,明天就到城市了,我带你去看看。”

      第二天,无惨来到了附近最繁华的城市,找到了当地的照相馆,为炭治郎拍了一张照片。
      “这是我?”炭治郎兴致勃勃地翻看着手中的黑白照片,少年桀骜地站在中央,是无惨的神色。
      不,这不是你。无惨在心里慢慢地想,如果是炭治郎的话,一定是像光源一样美好的存在,而不是照片上那样的阴翳。
      无惨一直避免在人群中留下痕迹,这是他少有的冲动,却猝不及防地展现出他和炭治郎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
      炭治郎却很喜欢这张照片,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怀里,说要找个机会寄给祢豆子他们。
      “如果是彩色的照片就可以记录下白夜,但是这里没有那样的照相馆。”无惨装作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没关系,我已经找到办法了。”炭治郎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微笑,抬头看到无惨,他有些尴尬地顿了顿,然后对无惨小声说道。
      “无惨,谢谢你。”
      炭治郎突如其来的道谢让无惨愣了愣,他没忍住揉了揉炭治郎火红的长发:“没事。”
      然后两人都沉默地偏开了头。

      自此,炭治郎和无惨的关系缓和了许多。由于无惨鬼之力的影响,炭治郎的身体好像是被定格在了十六岁,炭治郎对此毫无察觉。无惨也没有提醒他,只是每每等到即将在其他人眼中暴露时,就占领身体去往另一个地方。
      “我们又要去旅行了吗?”
      炭治郎是这样称呼他们的逃遁。千年来无惨不停地变换身份生活在这个世上,千篇一律的日子让他感到困倦。
      但是炭治郎却不一样,经过几年的游历,他抑郁的症状好了许多,渐渐地又露出了曾经的热忱,看到兴奋的炭治郎,无惨感觉自己也有了对世界的向往。
      “走吧,我们去其它的国度。”
      无惨乘着游轮,将炭治郎带到了海对面的欧洲,这里的人们都说着不一样的话,穿着不一样的服饰。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炭治郎一开始还有点害怕,但是自从知道无惨不仅听得懂外国的语言,还能和他们交流后,就放松了下来。
      “你好厉害哦,我以前还以为你就是一个窝在无限城里的胆小鬼。”炭治郎笑眯眯地调侃无惨。
      想不清是被夸还是被骂了,无惨眯起血红色的眼睛,在炭治郎的额头轻轻一拍:“闭嘴吧,土包子。”
      “可我还是觉得日本好。”炭治郎慢慢啃着买来的冰淇淋,抬头看着天空:“你看这片天空,明明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但我就是觉得不一样。”
      “日本的天空,有家的味道。”
      说完,炭治郎转头看向无惨:“再过几天,我们就回家吧。”
      我们回家吧。
      在被迫伪装自己的生活中,无惨经常听到这句话,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失态。
      他操控炭治郎的身体来到一个小巷中,然后拉起意识中真正的炭治郎,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
      撬开炭治郎湿润的唇齿,明明不是真正的身体,但无惨却仿佛是尝到了冰淇淋的甜味,温热的身体在他的臂膀中微微颤抖,过了很久,他才留恋不已地横扫过炭治郎柔软的舌尖,放开了怀中的少年。
      “你不感到恶心吗?”无惨抚摸过炭治郎的脸侧,嘴上虽然这么问,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站在无惨的对面,炭治郎用带着雾气的红色瞳孔认真地看着无惨的眼睛,然后低头笑了笑。
      “怎么办,我以为我会的。”

      他们回到了日本,在炭治郎的要求下,他们在一个繁华的镇上找到了祢豆子。
      此时祢豆子已经成家,炭治郎去时男主人并不在家,隔着窗户看了看自己的外甥们,炭治郎不禁感叹道。
      “善逸可太厉害了,怎么我外甥全是黄头发,他不是说是被雷劈了才变黄的吗,我觉得他在骗我。”
      听到炭治郎俏皮的自言自语,无惨忍不住笑了出来,从后面抱住炭治郎,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
      夜晚降临,忙碌一天刚刚做完晚饭的祢豆子正要出门看看善逸有没有回来,却意外地在门厅处发现了一个信封,她打开看了看,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门。
      这时正好善逸回家,两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善逸连忙扶住祢豆子:“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有没有磕到哪里?”
      “他回来了!”祢豆子一见到善逸眼泪就落了下来,带着哭腔拉着善逸的羽织。
      “哥哥他回来了!”
      信封从祢豆子的指尖滑下,散出了里面的东西,善逸捡起来一看,那是两张照片。
      旧的黑白照片中站着一个阴沉的炭治郎,张扬的神色让善逸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无惨,而另一张照片是彩色的,显然是刚拍下不久。
      画面里,身形一点也没有变化的炭治郎站在聚光灯下,甜甜地笑着。
      善逸猛地抬起头四处环顾,但是除了祢豆子的哭声和自己急促的心跳,他什么也没听见。

      在这一天晚上,炭治郎被无惨抱回了他的房间。
      把怀中的炭治郎哄睡后,无惨慢慢地起身,偷偷打开了对面的房间,里面是和蝴蝶居一模一样的简略卧室。
      唯一不同的是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
      无惨一一看过去,里面有炭治郎的家人,鬼杀队的朋友们,还有那天他们看见的白夜,和在异国走过的街道。
      炭治郎在意识里将它们郑重地保存了下来,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无惨看到最后,发现了一个全黑的照片,挂在炭治郎旅程的结尾,无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是什么。
      终于有一天,无惨憋不住问了出来。
      这天他们回到了当年看白夜的地方,只是可惜,如今的天空是全黑的,连星星也没有,阴沉沉地盖在他们身上。
      炭治郎听到无惨的问题,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那是你。”
      “我?”无惨更疑惑了。
      但无论无惨再怎么追问,炭治郎都不肯再解释一个字,无惨只好作罢,安安静静地陪着炭治郎吹夜风。
      炭治郎支配身体在草原中躺下,让过长的草叶淹没住自己,然后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流浪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是孤岛,但正如白夜,世间万物皆有它黑白的两面。
      无惨是黑,是镜像反转的他自己,是他的另一半。
      是孤岛中唯一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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