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舞/啸昊月兄妹】月出深涧》CCadence

1、正文

　　早在雪珂点破之前，唐月华就已经窥见了唐三的心有所属。
　　她没有见过那位令她两位哥哥都魂牵梦萦的女子，想来昊天双星盛极一时，他们喜欢上的女子，也必是风采过人。
　　答案在唐三来到月轩的那天终于揭露一角。唐月华看着唐三清澈沉静的双眸，在心里低叹，果然也只拥有如此包容温柔眼神的女子，才够承托起唐家人一脉相传的固执与笨拙。
　　二哥不愿在月轩多待，将儿子托付给她，便匆匆离开。唐三何等敏锐，看出她的不舍，在旁宽慰道：“父亲是担忧母亲，姑姑不必挂怀，父亲会好好照顾自己。”
　　唐月华收回目光，她转过头，这才仔细在唐三的眉眼中分辨出一些唐昊的影子，唐三的鬓发在先前的打斗中有些乱了，唐月华伸出手，为他轻轻拨开眼尾的碎发。
　　这一次唐三没有躲开，那双眼睛有着二哥的神形，就这么自然地垂下，柔柔地看过来。
　　唐月华心中一震，连指尖都微颤起来。

　　唐三的心性更胜他的父亲，以他的勤奋和谦逊，学会控制杀气只是时间的问题。偶尔唐月华会惊讶，唐昊究竟是如何教导出这样与他截然不同的儿子。
　　唐月华自幼和两位兄长一起长大，大哥痴长他们十数岁，对于唐月华和唐昊来说，唐啸可以说是他们的第二个父亲。大哥总是更沉稳的，二哥总是更热烈的，他们是昊天宗百年不遇的天才，而在天才的光芒下，在外人看来，唐月华是需要被可怜的，是需要被两位哥哥护在羽翼下的。
　　他们看着唐月华陷入一场痴恋，感叹这位最不配被称为昊天宗子弟的女子，终于也算找到了能够继续护她爱她的归宿。
　　然后他们又看着武魂殿渐露锋芒，那个对唐月华许下海誓山盟的男人转身，走向隔去天堑的另一方。
　　就连退婚一事，竟也没激起一点水花。
　　何等讽刺，又何等笑话，堂堂天下第一宗宗主之女的婚事，最后沦为知情人大肆羞辱昊天宗的话柄。
　　听着那些断断续续的风言风语，长老们如咽苦芥，但他们到底还是心疼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摇摇头，未发一语。
　　昊天双子的沉默让这件事没有再继续发酵，许多人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等着唐啸唐昊的动作，但时间长了，他们便也逐渐忘了。
　　世人总是如此，喜爱建高楼，喜爱观楼塌。
　　他们不会知，也不会去知，那晚唐月华用一句话停下了唐啸唐昊的脚步。
　　她说：“哥哥，我想你们抱抱我。”

　　一切尘埃落定后，唐月华以为事情迎来了结尾，殊不知这竟是他们兄妹三人的起点。
　　唐啸与唐昊接连突破后，他们在父亲的任命下离开宗门，外出历练，真正让昊天双星的名号震动整个斗罗大陆。
　　唐月华在宗门里总能听到关于两位兄长的事迹，她为他们的成就感到高兴，为他们的冒险倍加担忧，在爱人之后，她的情绪又被兄长牵绊。
　　直到那夜大哥慌乱地赶回宗门，唐月华被关在门外，听着里面人声起伏，而她站在冷风中，怔怔地等待。
　　是了，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了等待，习惯了被置于那个特定的地方，安全的、稳定的，有人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护在身后。
　　再后来，父亲身故，二哥被逐出宗门，不知所踪，大哥顶着各方压力，宣布关闭宗门。
　　世人震惊于天下第一宗的退缩，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昊天宗拒之门外的不止那些附属宗门，还有一位女子，一位毫不起眼的、不被人知的女子。
　　唐月华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她生活数十年的地方，她眼前浓雾弥漫，将寂静的村庄隐藏在波谲云诡的阴谋之下。

　　他们都有需要保护的人。
　　唐月华如此对唐三说道。那夜她将唐三唤出，唐三已经在月轩待过半年，身形气质有了非常微妙的变化。
　　在唐月华看来，这种变化其实很小，它只是洗干净了唐三身上的阴霾，将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他展现出来。
　　二哥是如雷霆般强硬的男子，他的儿子却是河流，是山间潺潺的流水，时而在大雨过后变得湍急，但底色是沉静而温柔的，细细地润过万物，却又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让他止步。
　　如今这条河流一往无前地向前流去，唐月华不知其方向，不知其终点，千言万语被阻隔在唐三的一句“姑姑，我没有时间了”。
　　他有想要奔赴的人，他的双眼一直注视着回忆。
　　不止一次，在日夜不停的修炼和练习之后，唐月华见唐三从他的魂导器中取出一株盛放的花，低头轻嗅其香气。过长的眼睫遮住了他明净的眼，连周围的空气也因他的思念而沉降下来。
　　向下沉，不断向下，牵扯着唐三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场虚无缥缈的雾。
　　唐月华知道自己不该再劝，她甚至两三倍地将任务交托在唐三的肩上，此举引起了月轩众人的侧目。
　　像是又回到了在宗门的那段时间，那些议论与闲言在她身边响起，月轩的主人从未如此偏袒一个人。但唐月华不管不顾，也让唐三不要去理。
　　她将那个孩子逼得更紧，逼得更急。
　　再跑得快一些吧。她想。再快一些，快一些。
　　如果遗憾还可以挽回，她希望他们这一辈的痛苦，能够一直停留在时光之前。

　　唐三的出色超过了唐月华的想象。她笑着送走雪珂，心底叹息。
　　那个让唐三连怀念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女孩子，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好到足以匹配他的所有小心翼翼。
　　对此唐月华只能嘱咐道：“你不要拿自己去犯险。”
　　唐三点头，但唐月华知道他做不到的，这个孩子的誓言早就全数给了另一个人，再容不进更多。
　　唐三离开后，唐月华回到昊天宗。还未见到寒冷的峰峦，就已经见到了大哥。
　　唐啸静静地等在山下，伟岸的身躯更似山岳，唐月华停在他的身前，两人未发一语，最后唐啸两步上前，紧紧将妹妹搂入怀中。
　　正像二十余载前，两位兄长将泣不成声的唐月华抱在心口。
　　无数次历经时过境迁，拥抱的温度却不肯迟来。

　　唐月华将月轩的事宜交付给了手下，这一次她不愿再离开昊天宗了，她要等缺失的那个人回来。
　　她心甘情愿地等，等到了那个人的儿子，等到了那属于她二哥的两块魂骨。
　　唐三第一次回昊天宗，大雪纷飞，霜寒铁冻，他向唐啸结结实实叩下三个响头，将唐昊想要还的都还去了。唐啸和唐月华心中悲痛，唐三却如释重负。
　　他知昊天宗是父亲心中永不能拔去的刺，但此行看到唐啸还如此关心父亲，已经是最熨帖的回报。
　　如有可能，他何尝不想也带着父亲回来，父母团圆、兄妹重聚，才算圆满，而他还需要先替父亲铲除掉前进的路障。
　　数日不见，唐三的气质与在月轩时又大不一样了，唐月华看他单挑长老，步步为营，意气风发，心中大震。
　　终究还是她太过局限，至今才又捕捉唐三真实的另一块碎片。
　　他原也有如风雪般的锋芒。这不是刚出杀戮之都时难以自抑的杀气，而是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傲气。唐三的眉眼在两岳之间的白雾中骤然亮起来，那个在唐月华眼中沉静孤独的少年人，终于生出与他年龄相符的灵动。
　　月轩的主人难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的眼神专注地注视着运功恢复的唐三，唇边扬起温柔而骄傲的笑。
　　这就是她二哥的孩子，是他们三兄妹唯一的孩子。
　　唐啸的目光从唐三转到唐月华，也低头笑了。

　　唐月华知道唐三此去一定要去找他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处理好昊天宗的事情后，少年人像是丢掉了在月轩学习的一切礼数，言辞谈吐间尽是张扬和明媚。
　　唐月华没有指责他。何必指责？他只不过是要奔向他的爱人。
　　临行前，唐月华为唐三拂去他肩头的飞霜，还是只能叮嘱他一句“要好好照顾自己”。
　　唐三点头应了，眼中闪烁着期待和喜悦。
　　爱情总会让人变成贪得无厌的小孩，她不例外，两位兄长不例外，如今唐三也将去赴一场为爱销醉的梦。
　　唐月华从不相信神明，可就此一次，她虔诚许愿，请神明赐予她的孩子们幸福。
　　请神明带回他的爱人，让她也见一见那个定然很好很好的女孩。

　　唐三第二次回昊天宗，天气晴朗，草木菲然。
　　这一次他乘着马车而来，在宗门内卸下一车又一车的精铁矿石，其余人惊讶于神匠楼高的到来，而唐啸和唐月华的目光没能从唐三身边的那个女孩身上移开。
　　饶是唐月华也一时失了神。她该用何等词语形容那女孩？世间一切落在她身周，都变成了纯净的白。
　　唐三牵着她来到他们面前，躬身问好，而那女孩懵懵懂懂的，偏头无措地看着唐三，才学着他的模样弯了腰，风吹来，柔顺的长发飘在身侧，像是要将她也一并带走。
　　于是他们见唐三眼睫一颤，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唐啸与唐月华对视一眼，知现在不便多问，只拍拍唐三的肩膀，让他做好被长老们刁难的准备。
　　唐三应了，却让唐月华心中一突。
　　上次见面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见了，那个满心满眼憧憬着和爱人一起生活的少年，沉到了见不到底的地方。
　　大堂内，面对长老的呵斥，唐三不舍地抚了抚小舞的发顶，对唐月华道：“姑姑，这是我的爱人，她叫小舞，可以麻烦您照顾一下她吗？”
　　唐月华回答当然，轻轻去牵女孩的手，女孩有些怕人，圆石般温润的眼蓄起淡淡水光，抬头去看唐三。唐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在她额头浅浅一吻，哄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好，相信我。”
　　说罢，他松开两人相握的手，珍重地交到唐月华手中，又朝唐月华躬身一礼。
　　长老们看不惯他旁若无人的做派，当场就要发难，而唐三脚下缓缓升起的魂环却将他们的话强硬地堵了回去。
　　五位长老瞠目结舌，或许近百年来，再无有任何事能让他们如此失态。
　　第六魂环，十万年。
　　这怎可能。
　　唐月华在那耀眼的红光中倒吸一口凉气，五位长老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十万年魂环，而唐啸和唐月华却望向了唐三的眼睛。
　　他笔直地站在原地，目光微微仰视，明明是极为高傲专注的姿势，但在余光照映的红色中，他似是要哭了。

　　当晚，宗主室内，他们从唐三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二十年前，万千生灵奉养而出的蓝银皇在山谷中自绝，余一颗草籽，一块魂骨，将生命交融于爱人的昊天锤中。
　　二十年后，两个许下诺言的少年，拼尽全力，都没能把最爱的人留下。
　　说完，唐三突然向唐啸双膝跪倒。
　　唐啸大惊失色，喝道：“唐三，你干什么！”
　　唐三不为所动，他抬起头，目中尽是血色，道：“大伯，武魂殿的仇，我此生必报。我不会像父亲那样留手，我和武魂殿，只能是不死不休。”
　　“我不愿牵连宗门，但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地步，不论宗门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停下，我绝对不会停下。今天这一叩，就当提前赊了债，当我与武魂殿的仇恨了结，昊天宗尽可来杀我。”
　　说到最后，唐三声嘶哽咽，他带着近乎疯狂的力气，重重向前一拜，却被一双手用力握住了肩膀。
　　唐啸的手在颤抖，他咬牙闭目，低吼：“起来。”
　　“大伯……”
　　唐啸转身，再不看唐三，厉声道：“唐三，为了所爱之人，何必要跪？我再说最后一遍，起来！”
　　唐三怔怔地睁大眼，他缓缓起身，愣在了原地。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唐月华拉着小舞，低头红了眼眶。唐啸背着手，眼中闪烁，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叹一口气，才又转回身来。
　　“罢了。”唐啸苦笑着，看向唐三的目光却是柔和的，“小三，我说过，我从不认为我的弟弟，你的父亲，他有什么错。”
　　“这句话，我也同样送给你。”
　　“爱哪里会有对错，不论是执念至深，亦或是遗憾放手，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来评判对错，唐三，你要记住这一点。”
　　唐月华在唐啸说到一半时就已控制不住泪水，她不明白，她从来都不明白，如果她的爱情是因为她太过弱小无能而走向殊途，那她的两位哥哥又做错了什么。
　　她的两位哥哥，那样强大，又那样温柔，为什么上天还要如此无情，让他们无一得到善终？
　　甚至同样的结局还要延续到他们的孩子身上。
　　她想不明白，她再顾不得其他，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此刻，无人注意唐三身上粉光一闪，唐月华感受到她牵着的女孩子突然动了，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抚上脸庞。
　　那个女孩在唐月华的怀里抬起头，用那双澄净而温柔的眸子看向她，微微笑着，替她擦去眼泪。
　　她用略有干涩的声音，低声道：“姑姑，不哭。”

　　翌日，唐三便决定要离开，他说要去一个叫海神岛的地方历练，唐啸和他两人站在前方，有一些嘱咐的话要说给他。
　　唐月华则陪着小舞。她们坐在一片山岳间难得的花海中，小舞本能地去捉周围绕着她飞的蝴蝶，而唐月华爱怜地用指尖抚开她因风而吹乱的散发。
　　大哥那边声音渐大，是已经缓缓朝她们走来，唐月华下意识抬头去看，随后她察觉小舞拉着她的手，万分珍重地将一个东西送到她手上。
　　唐月华低头，那是一只蓝色的、晶莹剔透的蝴蝶，在她手中展开美艳的翅膀，细碎的痒不止痒在她的手心，更痒在她的心上。
　　她看向小舞，小舞还是呆呆的模样，察觉到唐月华的目光，依赖似地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唐啸和唐三停在她的身后，而唐月华再分不出一丝精力给他们，她牵起小舞的手，在唐啸失声的“月华”中，一把扯下发髻，将一根朴素的发簪放在女孩手心，屈起女孩的手指，让她握住。
　　唐啸有些失态地上前两步：“月华，你这是……”
　　唐三见唐啸的反应，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对唐月华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他快步走到小舞身边，轻轻抬手要去握小舞的手腕，被唐月华摇摇头挡下了。
　　和唐月华相处的一年多时间里，唐三从未见过她的散发，作为月轩的主人，唐月华的着装无论何时都必须整齐庄重，这是她作为礼仪学院院长所需要承担的责任。
　　而此时长发散下，被唐月华随手就拨在身后，她站在一片花海中，笑得肆意而自由。
　　“小三。”唐月华拉过唐三的手，将小舞的手交握在他的掌心。唐月华直视着唐三的眼睛，那双眼有他母亲的眸子，有他父亲的眼型。
　　她对着这样一双眼睛，道：“你一定要好好对她，你们一定要幸福。”
　　这一次她不信神明，却信有情人。

　　唐三来时车轮轰鸣，去时只有一双人。
　　唐月华目送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回头对上唐啸的视线，大方一笑。
　　她知道大哥要说什么，其实那根发簪也算不得是什么稀罕物，只不过是那日退婚后，她自己下山去买了这最朴素简约的款式，将长发盘起。
　　唐月华现在已经记不起当年的她是以何种心情挽起发髻，告别曾经的天真和痴心。
　　后来成立了月轩，她游走于宫廷府邸之间，已婚的身份更利于她斡旋于各方势力，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忘了，她还未出阁，忘了自己年轻的样子。
　　风吹来了，将唐月华的发丝吹乱，她没有管，只是抬头，道：“大哥，你看，月亮出来了。”
　　唐啸跨出一步，为妹妹挡下夜晚带有一丝寒意的冷风，低声回应：“是啊。”

　　唐月华面朝唐三和小舞离开的方向，笑着张开双手，闭上眼感受月华照耀在她身上的光亮。
　　她想，如果唐家人注定要为情所困，那粉身碎骨又何妨。
　　不过是月出深涧，浮光散落一池水，也算得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