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吃点就不烦了》奥迪特

2、和妈妈一起（桂满陇）

　　王冉也许在工作上还算是个麻利靠谱的人，但在精神状态上，虽然一时半会找不到个可比对象，“精神脆弱”这个标签也是铁板钉钉的了。她的精神世界本来就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全靠一点有的没的勉力支撑。
　　从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她有点妈宝女倾向。精神世界的虚无迫使她寻求真实的情感链接，尤其是亲人的爱与关怀。那时她还视父母为自身与世界唯一的一点联系，除此之外，她还真想不到自己为啥每天还混混沌沌的飘在人世间吃喝拉撒。
　　上班后，工作带来了全新的刺激。独身生活有好有坏，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和妈妈没有之前那样的亲密了。
　　“最熟悉热陌生人”，这样描述冷酷了些。但也挺贴切。是以王冉边上班边惴惴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两天怎么面对妈妈的来访。
　　幸好周五还是有点特权的，王冉侥幸在六点半还算准时下班，胜利于公司楼下汇合。这是冉妈在女儿工作后第一次来上海看她。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王冉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了。不过她倒是先在远处仔细打量了一下妈妈的状态，确认冉妈还算是精神抖擞，才备着小书包艰难小步快跑迎上去。
　　“妈------(*^▽^*)”
　　“宝宝！！”冉妈用拥抱结实接住了冲过来的女儿。两人见面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竟是先微笑了十秒。
　　“我们先去吃饭。今天先带你吃个江浙这边的菜系，我反正觉得挺好吃的，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没事，晚上随便吃点就行。米姐呢？要不要请她一起吃”
　　米姐就是Naomi。在一年的工作中，她俩逐渐从同事关系上升到朋友关系，甚至有点无话不谈的意味了。虽然Naomi是不折不扣的大senior（注：在四大工作五年的高级审计师），王冉只是个小朋友（注：在四大刚工作一两年的审计师），不知为何她俩确实一见如故，相处很投机。王冉确信米姐有很多朋友，但现在刚来上海工作，米姐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很好很好的伙伴。她很珍惜，也经常在家庭群里提起米姐。
　　“不要！！！”王冉一阵尴尬。都二十四了，她妈怎么还像请女儿同学吃饭一样啊。就算这只是一个提议，根本都没有发生，王冉还是觉得有这种提议都很尴尬。
　　冉妈没有强求。她俩随便聊了聊最近的天气、生活，一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话题，在十七度的上海漫步。周边都是高楼大厦，外墙贴满冷硬的玻璃，一股子白领气质。晚上倒是热闹得很，游客大散居、小聚居，个个拿着手机拍来拍去。王冉一下子失去了聊天的兴致，但还是假装开心，和妈妈介绍旁边的景点。
　　今晚吃的是桂满陇。这也是王冉来到上海后第一次点外卖吃的店。当时她来面试，前一晚点了蛋黄红薯焗鸡翅、杭三鲜、小笼包和嵊州豆腐年糕。在紧窄的酒店标间里，她控制不住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迅速扩大的胃让她甚至有些呼吸困难。找工作的焦虑和饮食计划的又一次失控一瞬间冲垮了她。为了省钱，订的房间没有窗户。她在床上躺着，机械的刷手机，像一条濒死的鱼。
　　此后王冉对年糕类制品和蛋黄红薯焗鸡翅这道菜百吃不厌，可以说算得上是comfort food之一吧。虽然上海同事称蛋黄红薯焗鸡翅是“儿童菜”，王冉还是最爱它，尤其是裹着咸蛋黄的红薯条。外皮咸甜脆，内里红薯的软交织蛋黄的油香，百吃不厌。热量就不用想了。光是炸薯条本身就热量报表，更别说外面还裹着咸蛋黄。
　　但今晚，王冉暂时没想考虑热量这件事。整天她摄入的食物早就难以计算难以估量。她又一次破罐子破摔。
　　坐在桂满陇颇有特色、古风古韵的大堂中，王冉熟练扫码点菜。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线下吃桂满陇的实体店。实体店的菜单比外卖选择丰富多了。轻车熟路把小笼包、红薯鸡翅放进购物车，她又根据冉妈的口味斟酌，加了杭三鲜。冉妈自己又加了个素菜，皆大欢喜。王冉自己很喜欢糯叽叽的一切。但是冉妈没办法消化糯米制品，遂放弃菜单里一切带年糕字眼的食物。提交订单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情绪没受到影响吧”
　　“没有。说实话，我都没感到惊讶。”
　　“你对你爸倒是挺了解”冉妈笑了笑。
　　王冉也笑了。讽刺的那种。
　　“你先把整件事的经过讲一遍吧。怎么发现的？”
　　“其实不是我自己发现的。你爸主动和我讲的。就是十一月中，十五号。他和我说他找了一个代孕，生了儿子，昨天生的”冉妈讲起话来眉飞色舞，仿佛自己讲的是别人的大八卦，不是切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更搞笑的你知道是什么吗，他还告诉了你表姨、吴阿姨，我这边计划所有他认识的亲戚，让他们劝我。”
　　“这个男的脑子有病吧！！”尽管周二接到妈妈电话的那一刻起王冉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此时此刻她还是结结实实又被震惊到一遍。“他怎么有脸，天！”
　　“总之呢，现在孩子被放在他租的一个房子里，还雇了一个24小时的保姆看着。每月付人家一万二。”
　　“。。。。。。”菜上齐了。但是王冉根本失去了胃口。一股郁气和戾气顶在胸口，叫她有火没处发，难受至极。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打算”
　　“一开始我想的是离婚，坚决要离婚”冉妈不笑了，这时王冉才发现，在餐厅幽暗的暖光灯下，妈妈的脸竟然看上去比她印象中苍老了许多。“我反复复盘，考虑离婚和不离婚有什么好处和坏处。一个月了，我现在想的是不离。”
　　“不离？那这个孩子怎么办？”
　　“那肯定还是最后要接回来养。我已经想好了，这个孩子养的过程我不会投入感情，我也不会很上心。”
　　王冉只觉得腾的一下，之前憋着的所有情绪一下全部在极短时间内涌上大脑。甚至她在那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 “你疯了？你这也太理想主义了！离婚，你不要和这个人和孩子沾染任何关系！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养条狗你尚且都会投入情感，更别说是个活生生的孩子！这个孩子和你有关系吗？你知道养孩子多累吗？你还记得你是个癌症病人吗？”
　　这下好了。不只是怒极攻心。王冉是真的感觉呼吸不畅。她恨不得抓过桌对面的人，把她脑子里所有进的水哗啦啦全部倒出来。
　　“小点声！”妈妈倒是看上去云淡风轻，“先吃点菜，刚才光顾着说话了，菜都凉了。”
　　王冉根本吃不下去，味同嚼蜡。她死死盯着对面慢条斯理进食的女人，觉得不解又无力。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用最乐观的态度面对嘛。不离婚，你爸的钱还能掌握在我手里。而且我还有了一个巨大的把柄。再说，养个孩子也不是一件坏事。等你爸退休后他可以全天照顾他儿子，我是不会管的。”
　　“。。。”
　　王冉苦口婆心，以悲观主义者的视角竭尽全力，好说歹说。她根本对钱多钱少毫不在意！！况且他们家又不是什么有钱人，顶多算小康。父母都是体制内拿个死工资，之后还要养儿子，能多出多少钱？她只担心妈妈的身体，也不想再和所谓的“爸爸”有任何牵扯。
　　无果。妈妈的说辞在她看来千疮百孔。但是又百攻不破。
　　最终，她平静地撂下一句话：
　　“我劝不了你，你别后悔就行。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能你自己决定。”
　　饭后，王冉果断拒绝了妈妈提出的一起回家的提议，坚持自己去江边散布，让冉妈先打车回去。妈妈强颜欢笑又有点失望的脸短暂让她有点愧疚的情绪，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厌烦。她恨不得立刻躲回自己小小的出租屋，隔离在一个单独的世界内。
　　疲惫，疲惫潮水一样涌来，吞没了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倒也没有很激烈的情绪。大脑一片空白。她行尸走肉漂浮在上海的夜晚里。微信闪烁一条又一条来自妈妈的语音。王冉根本没有听。回家后她立即瘫在床上，机械地用大量小红书信息冲刷自己大脑。
　　饿。烦。怒。渴。
　　她又习惯性打开外卖页面，下单三盒果切和大杯一点点四季奶青。待外卖到后，用饿虎扑食的姿态撕开袋子狼吞虎咽。直到实在撑得无法喘气，她才躺回床上继续看手机。
　　无力面对明天，无力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