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生活》了藻

3、第 3 章

　　庄亦时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蹲下身，与那孩子平视。

　　男孩约莫八九岁的年纪，穿着过于板正的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最引人注目的是右眼眼角下那颗小小的泪痣——和他的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形状。

　　记忆深处某张泛黄的照片骤然清晰。

　　“你……”庄亦时的声音有些干涩。

　　男孩却先一步开口，语气平淡得不像个孩子：“丧尸的初始感染速度是每三分钟转化一人。我们现在在大厅中央，距离最近的出口二十七米，但已经被惊慌的人群堵塞。侧方有一条通往厨房的通道，通常会有后门。”

　　这番分析让旁边的程柯瞪大了眼：“这、这孩子……”

　　“很合理。”陆睿泽已经掏出小本子记录，“厨房通常有刀具和储备物资，是临时避险点。”

　　男孩没有理会旁人，只是静静看着庄亦时，漆黑的眼瞳像两面镜子，映出成年男人略显苍白的脸。“你认出来了，对吗？”

　　怎么会认不出？那是他自己。是每年祭祖时，母亲都要指着老照片流泪说“亦时小时候就这样”的他自己。是父亲书房抽屉深处，那本边角磨损的相册里，抿着嘴不苟言笑的童年。

　　可这怎么可能？

　　“吼——！”

　　又一声嘶吼炸开。第二只丧尸从人群中站起，这次是个穿着晚礼服的女人，半边脸血肉模糊，却不妨碍她以诡异的敏捷扑向最近的活人。

　　“跑！”关寒山终于从被打脸的羞恼中回过神，率先冲向侧方。

　　人群彻底失控，推搡、踩踏、尖叫。香槟塔轰然倒塌，水晶碎片混着酒液四处飞溅。

　　庄亦时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抱起男孩——轻得过分，像抱起一团虚无的回忆——跟着陆睿泽和程柯冲向厨房通道。

　　男孩在他怀里异常安静，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能继续观察后方。“左转第三个门，有消防斧。”他在奔跑的风声中说，气息平稳。

　　庄亦时依言踹开门，果然在墙上看到了鲜红的消防箱。他砸碎玻璃，取出斧头，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心神稍定。

　　“你怎么知道？”他边跑边问，气息已经有些不匀。

　　男孩侧过脸，眼角那颗痣在昏暗通道灯光下像一滴墨。“因为我来过。”

　　“什么？”

　　“这个副本。”男孩的声音依旧平淡，“‘寒月邮轮’，末日主题，生存七天，或在第七天黎明前找到‘净化血清’。我来过三次。”

　　庄亦时猛地刹住脚步。身后程柯差点撞上他：“庄医生？”

　　通道前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咀嚼声——不止一只。

　　“三次？”陆睿泽敏锐地抓住重点，“你是老玩家？可你看上去……”

　　“我每次进来，都是这个年纪，这个样子。”男孩从庄亦时怀里滑下来，整了整歪掉的领结，“我猜，系统卡住了我的时间。或者，”他抬眼，看向庄亦时，“我在等什么。”

　　通道尽头的阴影里，摇晃的身影逐渐清晰。三只，不，四只丧尸，穿着船员制服，脖颈处都有狰狞的咬痕。

　　“后退。”关寒山从后面挤过来，手里不知从哪儿摸了把餐刀，“我处理过丧尸局，知道弱点在头部。”

　　他刚要上前，男孩却拉住了庄亦时的衣角。

　　“别信他。上一轮，他就是在这里为了抢通道，把队友推出去挡丧尸。”

　　关寒山脸色骤变：“小兔崽子胡说什么！”

　　男孩不为所动，只对庄亦时说：“右边墙壁有暗门，是送餐电梯，直通上层甲板。密码是0417。”

　　0417。庄亦时瞳孔一缩。那是他的生日。

　　没有时间犹豫。丧尸已经扑到五米之内，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信我一次。”男孩仰头看他，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恳切，“就像你曾经相信那个总在镜子里看着你的‘朋友’一样。”

　　童年记忆的碎片尖锐地刺入脑海——空荡荡的老宅，漫长的午后，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的男孩。母亲担忧的眼神，心理医生的温和询问。可他始终知道，镜子里那个“朋友”，是真实的。

　　至少对他而言。

　　“走右边！”庄亦时低喝，斧头劈开最近一只丧尸伸来的手，腐肉和黑血溅上墙壁。他按照男孩指示，在右侧墙面看似无缝的装饰板上快速按下0417。

　　“咔哒。”

　　一道窄门悄无声息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电梯厢。

　　“快进！”

　　程柯和陆睿泽率先钻入。关寒山犹豫一瞬，狠狠瞪了男孩一眼，也挤了进去。庄亦时把男孩推进去，自己最后闪身而入，在丧尸扑来的瞬间猛按关门键。

　　金属门擦着腐烂的手指合拢。电梯缓缓上升。

　　狭小空间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灯光昏暗，映着每个人惊魂未定的脸。

　　男孩靠在角落，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正的手帕，递给庄亦时：“你脸上有血。”

　　庄亦时没接手帕，只是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男孩与他对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疲惫。

　　“我是庄亦时。”他说，“是七岁那年，在老宅阁楼里迷路，无意中‘掉’进这个游戏，再也没能长大的，庄亦时。”

　　电梯微微震动，抵达终点。门开了，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涌了进来。

　　外面是空旷的顶层甲板，月光惨白，照着一望无际的、黑暗翻涌的大海。

　　男孩率先走出去，转过身。海风吹乱他梳得整齐的头发，那颗泪痣在月光下清晰如刻印。

　　“欢迎来到我的轮回，成年的‘我’。”他轻声说，“这一次，我们或许都能出去了。”盛夏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却阴云密布暴雨将至。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庄亦时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抱着个文件袋，修长匀称的双腿被西装裤包裹，一双皮鞋踩在地面，漫无目的的在a大校园里闲晃。

　　两个月前，他接到校方通知，来整理他过世大哥庄亦然的遗物。

　　庄亦然死了已经有半年了。

　　准确来说，是家族用了半年时间才彻底接受他的死亡，这才将遗物拖到现在才收拾。

　　对于庄亦然的过世，庄亦时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他们都是庄家精心培养的工具，被安排在这个家族背后的各个部门，为其效力。
　　庄亦然生前在一所大学任教，死前正在进行一场基因研究实验，对于其死因，一直未对外公开，就连庄亦时也不太清楚。
　　即便心中些许唏嘘，但庄亦时远远不至于到痛哭流涕的程度，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黑云沉闷闷的盖住天空，时而响起几道惊雷。庄亦时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正好快到和司机约定好的时间，庄亦时调整了一下抱东西的姿势，加快了步伐。

　　“呲啦——”

　　远处走廊传来一丝轻微的声响，好像老旧的黑白电视忽然因为信号接触不良而发出的电流声。

　　庄亦时拧了拧眉，心中泛起几分不安。

　　好似为了应和庄亦时的不安，电流声不断放大，从走廊深处不断往前移动。

　　“轰隆！”

　　压抑已久的暴雨倾泻而下，夹杂着轰鸣的雷声，铺天盖地的袭来。
　　原本让人觉得一点点安心的廊灯苟延残喘了几下，最终罢工，临阵倒戈向了黑暗。
　　一瞬间，所有光芒都被扑灭，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只有不知疲倦的雨声做伴。

　　“有人吗？”庄亦时试探性地询问，他簇簇眉，自小培养的对于危险的感知，让他快速从文件包里拿出手机，准备给司机打电话。

　　“啪嗒，啪嗒，啪嗒……”

　　哗哗的雨声中，一阵有节奏的声响打败了周围所有干扰，清晰明了的往庄亦时的耳朵里钻。

　　有东西在朝他靠近！

　　“什么情况？”

　　关键时刻，庄亦时终于摸出了文件包最底下的手机，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手机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信号，而从他领完遗物时，似乎就没有再见到大学里的任何学生或是教授……

　　雨声愈来愈大，走廊深处的东西也按耐不住地加快速度，直冲庄亦时。

　　在看清那团血肉模糊的怪物同时，一道电子音盖过所有杂音，霸道提示：

　　“欢迎来到，二分之一求生游戏。”

　　“在游戏里，您的一举一动都将会改变现实的结局，请您谨慎。”

　　“感谢您的主动报名参与，祝您游戏愉快。”

　　庄亦时：“……”

　　什么主动？

　　还未来得及仔细思索，一阵空间割裂的压迫感笼罩而来，周围空气仿佛都扭曲了几分。连带着一起变形的，还有庄亦时那张冷峻削薄的脸。

　　......

　　理智回笼时，庄亦时已经身处一扇铁质的黑色大门前，周围还聚着不少人，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

　　程柯是从酒吧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被拉入游戏的。
　　他也算是比较早到的一批，此时正蹲在角落，满脑子都是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他程家独子要是凉了，程家说不定就要绝后了。回顾了一番自己二十六年以来的混账生活，程柯觉得如果自己有下辈子一定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站起来，觉得横竖都是凉，还不如凉凉前潇洒一回，好歹知道自己嗝屁的原因。

　　起来过猛，程柯不由一个踉跄，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喊出声：

　　“庄医生？”

　　庄亦时木着一张脸，脸色十分难看。
　　害怕倒是没有多少，主要是心里憋着一股窝囊气。
　　他兢兢业业为庄家工作那么多年，只要按照他继父的要求在医院工作满二十年，就可以顺利退休，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就现在情况来看，他能不能顺利活下去都难说。
　　如果他和大哥一样因为一场意外死去，那么他这辈子是不是也仅仅是为了别人而活？

　　“……”

　　被忽视的程柯没有再度出声，常年混迹各种酒会所锻炼出来的直觉告诉他，再这么喊下去，恐怕得挨上个几巴掌。

　　深呼吸片刻，庄亦时总算将心情平复好，这才抬起眼皮，冷漠地瞥向面前的男生。

　　长得不错，清瘦简单，还有点眼熟。

　　许是见他表情恢复，程柯这才颤颤巍巍回复：“庄医生，我是程明军的儿子，程柯。”

　　庄亦时脑袋瓜终于转过来，慢半拍道：“嗯想起来了，上个月你爸在我那看过病。”

　　他俩这边刚认完亲，就被不远处人群里的一道弱声打断：

　　“劳驾，各位，这里想问问，我们这是在哪？”

　　闻言庄亦时抬头大致扫视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哭哭啼啼要回家型，一脸懵逼求解答型，无所畏惧我最棒型。哦不，还得多加一类，程柯这种现场认亲型。

　　“我们好像参加了什么游戏……”人群里有人不太有底气的对问题做出回应。

　　另外一道尖声立刻以哭声作伴：“我想回家，我不想玩什么求生游戏！”

　　庄亦时揉了揉额角，尽可能不去听这些没用的废话。
　　他心中百般思索，面上仍维持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是真没有想到，从小到大庄家特装兵式的培养模式，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起到了作用，也不知该不该说是继父有先见之明。

　　“哎呀呀，人都到齐了呀，那现在游戏开始喽~”

　　电子音骤然响起，它语气里满是兴奋，像是得到了心仪玩具的孩童，开始作妖：

　　“请各位玩家听题：传说人出生需要经过一扇门，叫做新生，中年需要经过一扇门，叫做人间，死亡时还需要经过一扇门，叫做解脱。”

　　“游戏时间为三小时，请各位玩的尽兴，切记不要随意作死，不然后果自负哟~”

　　ai合成的电子音强行勾出一个上扬的语调，却并不能缓和现场的气氛。

　　“唉不对，题目呢？”

　　人群中一个穿着连帽卫衣的年轻男子猛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皱着眉看向雾气弥漫的上空，大声问道。
　　可惜回应给他的只有冰冷、静寂、没有任何回声的空旷。

　　“这…似乎就是题目……”他旁边的中年大叔丧气地摇头。

　　什么过门新生死亡的玩意，这不跟小明今年三岁，求问小明血型一个风格的题目？

　　关键是人家有题目，系统却只给了一个题目前缀。

　　这不纯折磨人吗？

　　庄亦时从口袋里摸出块清凉的薄荷糖，解开包装，丢入口中。
　　清爽酥麻的果香味让他稍微冷静了点，平时他上班累了都会吃颗糖清醒清醒，眼下没有病人在耳边叨扰，也没有业绩考核，他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
　　现在这情况，一时半会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庄亦时索性挑了快空地，随意蹲下，他为大哥的后事忙了一整天实在太累，眼前他打算先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请玩家认真融入游戏，以保证最佳体验感。”

　　糟心的系统音再次传来。

　　最佳体验感？

　　庄亦时神色略微不耐，这系统好像是在对他说话。

　　程柯：？

　　这又冷又傲的表情，他从来没有在庄亦时的身上看到过。准确来说，他就没有在庄亦时身上看到过除严肃端庄以外的其他任何情绪。

　　而另一边的卫衣少年陆睿泽，在一帮不知所措的人中独挑顶梁柱的重担，此时他从自己背上的书包里翻出笔和纸，刷刷的将系统所谓的题目记录下来，还在周围罗列出不少自己的想法。

　　总之看上去很专业，很让人安心。

　　庄亦时远远看着觉得这年轻人挺靠谱，于是神经很快放松，思维发散无法集中，就连眼睛也没了焦点。

　　系统：……

　　“有玩家消极怠工，鉴于本场游戏为体验局，惩罚将于下次游戏进行。”冷不丁窜出这么一句话，系统似乎带着它的电子音愤怒离去，不再出声。

　　程柯用充满敬佩的目光向庄亦时敬了个礼，随后屁颠屁颠的与陆睿泽一起讨论通关题目去了。

　　……

　　周围人群乱糟糟的正热烈讨论着什么问题，在这种吵杂氛围下，庄亦时眼皮缓缓阖上。

　　“该怎么办啊，我想回家，我不想死！”

　　庄亦时忽然睁开眼睛，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看了眼周围愈发躁动不安的人群，发现时间应该过去没多久。他前两天一直在加班，就等着空出时间来为大哥收拾遗物，又因为是他负责的葬礼各项事宜，导致他这段时间根本没有休息的空隙，也就趁这个时候能眯会眼。
　　过度劳累猝死和被这个游戏杀死，庄亦时觉得无所谓，还是死前睡一觉更划算，因此他现在心情极度放松。

　　“代码zys911204，请及时完成任务。”

　　这是庄亦时的代码。

　　庄亦时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睡意过后他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人也凌冽了几分。
　　他喉结一滑，轻轻哈了一口气，冷笑一声：“体验局不设置惩罚？系统原来这么宽容的吗？”

　　二分之一游戏系统：？？？

　　刚才不是停战了吗，怎么现在忽然挑衅它起来了？这个男人怎如此记仇？还有，求着惩罚是认真的吗？！

　　“为了顾及玩家的游戏体验与人身安全，体验局暂不提供任何惩罚项目。”系统尽职尽责的提示。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程柯等人总觉得平淡的电子音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庄亦时拨了两下有些凌乱的发丝，想着这游戏不至于上来就杀人，而且他也想看看这游戏的底线在哪里，于是故意呛道：

　　“哦，知道了。所以是系统不够完善，没有能力制定与场景配备的惩罚吗？”

　　庄亦时身高一米八七，高瘦挺拔的身形在人群里十分耀眼灼目，此刻加上他蔑视自信的语气，衬得他好像很了解这里一切似的，周围人被这个男人吸引，齐齐看过来。

　　程柯：“……”

　　陆睿泽：“……”

　　众人：“……？”

　　刚才还觉得系统有病不做人事，现在发现一个比系统更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