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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你怕来不及 ...

  •   医疗帐篷隔壁,临时辟出的休息隔间内。

      沈时序靠坐在简易行军床的边沿,脊背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强制“休息”的命令下达后,他沉默地接受了基础检查——血压偏高,心率过速,轻度脱水,瞳孔对光反应略微迟钝,都是长期缺眠和高度应激的典型体征。军医留下两支营养剂和一句“尽量睡”便离开了。

      帐篷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间的光线和声响,只有帆布缝隙里漏进的几缕晨光,切割着昏暗空间里的浮尘。

      安静下来,那些被强行压制的感官反而变本加厉地喧嚣。

      指尖无法控制的细微震颤,从手部蔓延至小臂。视野边缘偶尔闪过无法捕捉的虚影,像是烧焦的胶片边缘抖动的噪点。耳中持续着低鸣,混杂着遥远记忆中尖锐的警报、玻璃碎裂声、以及……某个女人压抑的、断续的哭泣。那是多年前另一个案子留下的回声,本以为早已埋葬,却在“镜渊”这个词反复出现后,从意识深处被重新掘出,混合着裴煜苍白昏迷的脸,混合着周明轩供词里那些冰冷的实验术语,混合着“涅槃日”倒计时的滴答声,在他颅内反复冲撞。

      他闭上眼,试图用意志力绞杀这些混乱的信号,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太阳穴处的血管像要爆开。他猛地睁开眼,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按压着头皮,指关节绷得发白。

      不能停。不能睡。卢舍那还在逃。“涅槃日”在逼近。裴煜生死未卜。小翊……小翊看他的眼神里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太多碎片,太多线头,必须抓住,必须拼凑起来。那个“尊主”,那个“社会镜像工程”,它们和陈年旧案之间若隐若现的关联……

      思维像失控的齿轮高速空转,啃噬着所剩无几的清醒。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冰冷粘稠的恐慌从胃部升起,那是理智即将被淹没的前兆。他需要锚点,需要实感,需要……

      隔间的门帘被无声地掀起一角,又落下。

      有人进来了。

      沈时序没有抬头,身体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制放松。能这样不发出任何预警直接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秦兆川走到他面前,停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着,目光落在沈时序低垂的头上,落在他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上,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肩线。

      然后,秦兆川单膝蹲了下来,高度与坐着的沈时序齐平。这个姿态放低了他惯常的冷硬压迫感,显得……近乎温柔。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沈时序紧抓头发的手,而是轻轻覆上他紧绷的膝盖。掌心温热,透过单薄的作战裤布料传递过来。

      “时序。”秦兆川的声音很低,褪去了在人前所有的公事化和金属质感,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平稳的调子,“松手。”

      沈时序没动,呼吸却滞了滞。

      秦兆川的手上移,覆住他紧抓头发的一只手,温暖而坚定的力道,一根一根,不容拒绝地,掰开他痉挛般紧攥的手指,将那只冰凉颤抖的手握进自己掌心。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抚上沈时序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拇指缓慢而有力地按压他紧绷如石的颈椎两侧。

      “你在害怕。”秦兆川陈述,不是质问。

      沈时序猛地一颤,想反驳,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后颈传来的按压精准地落在酸痛的肌肉节点上,带来一阵尖锐的酸麻,随即是强制性的放松。秦兆川太了解他的身体,了解他压力积累的所有信号。

      “不是怕死。”秦兆川继续低声说,仿佛在解读他混乱的脑电波,“是怕来不及。怕线索断掉,怕旧案重演,怕救不了裴煜,怕沈翊出事。”他停顿了一下,拇指蹭过沈时序颈侧急速跳动的脉搏,“怕自己先崩溃,帮不上任何人。”

      每一句,都像锐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沈时序自欺的硬壳,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焦虑内核。他无处可藏。

      沈时序终于抬起头,眼眶赤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和强忍的、濒临崩溃的潮湿。他看着秦兆川,这个总是冷静、克制、像一台精密机器般的男人,此刻蹲在他面前,眼中没有评判,没有催促,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静默的包容。那包容里,有洞悉一切的锐利,也有无需言明的疼惜。

      “兆川……”沈时序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脆弱颤抖。

      “嘘。”秦兆川止住他可能出口的任何辩解或自责。他站起身,却没有放开沈时序的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将他从床边拉了起来。

      沈时序踉跄了一下,长时间僵坐和低血糖让他眼前发黑。秦兆川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他的腰,支撑住他大部分重量。

      “你需要睡眠,不是昏迷。”秦兆川的声音近在耳畔,气息拂过他汗湿的鬓角,“四个小时。我在这里。”

      他半扶半抱地将沈时序带到那张狭窄的行军床边,示意他躺下。沈时序顺从了,身体沉重地陷进单薄的垫子里,疲惫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但他依然睁着眼,看着秦兆川脱下风衣和作战靴,只穿着里面的黑色衬衣和长裤,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床很窄,两个成年男人必须侧身紧贴才能容纳。秦兆川面朝沈时序,伸出手臂,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不是沈翊对裴煜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守护意味的拥抱,而是更紧密的、更具占有性和庇护感的姿态——沈时序的脸被按进秦兆川的颈窝,呼吸间满是对方身上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硝烟和冷冽剃须水的气息;秦兆川的手臂环过他的后背,手掌贴合着他嶙峋的肩胛骨,以一种稳定不变的力道将他禁锢在自己胸膛前;一条长腿也曲起,压住沈时序冰凉的小腿,带来沉实的重量和暖意。

      完全包裹的姿势。隔绝了光线,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声响,也隔绝了那些在脑海中疯狂冲撞的幻影和噪音。世界被缩小到方寸之间,只剩下秦兆川平稳有力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胸膛,一声声敲打在沈时序的耳膜上,沉稳得像海潮,像锚链沉底。

      沈时序僵硬的身体,在这密不透风的拥抱里,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松弛下来。颤抖慢慢止息。沸腾的焦虑和恐慌,被这具温热坚实的躯体、这规律的心跳、这沉默却强大的存在感,强行镇压、安抚。

      他闭上眼睛,睫毛扫过秦兆川颈侧的皮肤。

      秦兆川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另一只空着的手,开始缓慢地、有节奏地拍抚他的后背,从肩胛到腰际,一遍又一遍。那是沈时序熟悉的、能让他最快放松下来的节奏。很多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在各自经历血腥案件或精神高压之后,他们就是这样依偎着,分享体温和寂静,舔舐伤口,积蓄再次面对烈日与深渊的力量。

      “睡吧。”秦兆川的声音贴着沈时序的耳廓,低哑而温柔,是只属于这个私密空间的语调,“我守着。时间到了我叫你。天塌下来,也有我先顶一会儿。”

      没有更多的甜言蜜语,只有最实际的承诺。但沈时序知道,秦兆川的“顶一会儿”,意味着绝对的可靠和以命相护。

      他更深地埋进那个怀抱,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对方骨血里。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获得了短暂的赦免,朝着黑暗的、安全的睡眠滑落。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手,抓住了秦兆川腰侧的衣服布料,攥紧。一个无声的、全然的依赖和确认。

      秦兆川感觉到了。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搂得更实,拍抚后背的动作不曾停歇,目光却越过沈时序汗湿的发顶,望向帐篷帆布上晃动的光影。

      他眼中没有睡意,只有一片清醒的、凛冽的温柔。他知道沈时序的焦虑根源远不止眼前的任务,那些旧日的幽灵和未解的执念,才是真正蚕食他精神的毒。但此刻,他只需做他的镇静剂,他的盾牌,他得以喘息四小时的巢穴。

      至于天亮之后,风刀霜剑,迷雾重重,他们将再次披上冷静搭档的外壳,并肩踏入那场名为“涅槃日”的未知风暴。

      但现在,只有晨光透过帆布缝隙,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尘埃在其中缓缓沉浮。狭窄的行军床上,两个身影紧密相拥,呼吸渐趋同步,沉入被迫的、却也是救赎般的短暂安眠。

      没有人看见。但有些依托,本就不需要观众。它存在于脉搏相贴的方寸之地,存在于黑暗里紧扣的指节,存在于无声却撼动人心的誓言里。

      足够撑过下一个长夜,与白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你怕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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