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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天亮还很远 ...

  •   军事医院那间苍白冰冷的病房,成了沈时序临时的作战指挥部,也是他独自凭吊的灵堂。生理上的伤痛在药物和时间作用下缓慢愈合,而灵魂上的那个窟窿,却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贯穿后留下,寒风日夜呼啸,永无填补之日。

      他不再终日枯坐或凝望窗外。秦兆川留下的“影子信标”,像一针强效肾上腺素,将他在行尸走肉边缘的灵魂,狠狠拽了回来,钉在了一个名为“复仇”与“真相”的十字架上。疼痛依旧,但疼痛有了方向,化作了燃料。

      他通过“磐石”特派员(经过多重加密和试探性验证后,暂时确认其可信),调阅了所有被标注为“绝密”或“永不公开”的档案,内容横跨三十余年,涉及心理学、社会学、神经科学、情报行动等多个领域的灰色地带。纸质文件、微缩胶片、加密数据盘……堆满了病房里临时增加的保密阅览桌。他像个不知疲倦的考古学家,又像个偏执的拼图者,在浩如烟海又故意被涂抹得支离破碎的信息中,寻找着“认知种子”、“千面”、“社会镜像工程”之间那根若隐若现的丝线。

      白天,他高强度地工作,分析,记录,建立模型。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表情冷峻如岩石。只有微颤的指尖和因极度专注而微微收缩的瞳孔,泄露着他精神上承受的巨大压力。

      夜晚,当最后一份文件被收起,病房重新陷入死寂,那冰冷的、名为“现实”的盔甲才会出现裂痕。疲惫如同潮水涌来,带着记忆的碎片,将他拖入无法抗拒的回廊。

      有时,记忆的起点是气味。

      消毒水的气味中,会忽然混杂进一丝极淡的、属于秦兆川的、冷冽的剃须水味道。那是很多个共同彻夜分析案情的黎明,秦兆川会在狭小的安全屋洗手间里,对着布满水渍的镜子,一丝不苟地刮胡子。沈时序那时总是靠在门框上,端着早已冷掉的咖啡,看着镜子里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线条清晰的脸。秦兆川从镜中回视他,眼神平静无波,却会在沈时序因为某个瓶颈而焦躁地踱步时,淡淡说一句:“时序,静心。乱丝怕慢刀。”

      “慢刀……”沈时序对着满桌杂乱的文件,无意识地重复这个词。秦兆川就像一把最稳的“慢刀”,无论案情多么错综复杂,对手多么狡猾凶残,他总能找到那条最精准、最致命的切入路径。而现在,这把刀折断了,断刃埋在他心口。

      有时,记忆是触感。

      翻阅那些冰冷纸张时,指尖会忽然回忆起另一种触感——干燥、温暖、带着薄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是在某次境外联合行动中,他们伪装成考察学者,穿过局势动荡的边境集市。人流推搡拥挤,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秦兆川走在他斜前方半步,始终保持着一个既能随时掩护他,又不过分引人注目的距离。有一次,一个神色可疑的男人突然从侧面撞过来,手似乎要往沈时序腰间探。沈时序还没来得及反应,秦兆川的手已经闪电般伸过来,不是格挡,而是看似随意地、如同熟人打招呼般握住了沈时序的手腕,将他轻轻一带,避开了那个冲撞,同时自己的身体不着痕迹地隔在了沈时序和那人之间。整个过程流畅自然,甚至没引起周围人注意。只有沈时序感觉到,秦兆川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在一瞬间的紧绷后,迅速放松,拇指甚至安抚性地、极轻地在他腕骨内侧按了一下。

      “跟紧。”秦兆川那时只低声说了两个字,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前方。

      沈时序现在握着笔,指节用力到发白。那一下安抚性的轻按,温度和力道,隔着漫长的时光和生死的鸿沟,依旧清晰地烙印在皮肤记忆里。如今,再没有人会那样无声地、坚定地将他护在安全距离内。

      最常袭来的,是声音和片段场景。

      寂静中,他会忽然“听”到秦兆川低沉平稳的嗓音,在分析某个嫌疑人的行为模式:“……典型的高功能反社会人格,但动机层有矛盾点,可能受到更高层级的理念灌输或控制……”

      或者,是更久远的、他们关系还未挑明时的模糊片段。一次任务结束后,两人都受了点轻伤,在临时医疗点处理。沈时序胳膊上一道口子有点深,护士缝合时,他脸色发白,却强忍着不出声。秦兆川站在旁边看着,忽然伸手,不是碰他的伤口,而是将他另一只紧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的手,轻轻掰开,然后,将自己的手掌垫了进去。什么也没说。沈时序愣了一下,随即,紧绷的拳头在那温热的掌心下,慢慢松开了。

      还有……最后的时刻。火光,巨响,秦兆川推开他时决绝的力道,染血的手指碰触他脸颊时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和那句永远悬在半空的“替我看看天亮”。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撒在伤口上的盐,带来尖锐而持久的痛苦。但沈时序不再抗拒这些记忆。他甚至开始主动“翻阅”它们,如同翻阅那些绝密档案。痛苦是真实的,痛苦证明秦兆川存在过,证明那些并肩作战、无声默契、深藏于心的情感,不是他崩溃后的臆想。

      他开始在分析“千面”网络的可能架构时,代入秦兆川的思维模式:“如果是兆川,他会先从哪个节点入手?”“这种资金流转的隐蔽手法,他曾经在哪个旧案里遇到过类似变种?”

      他将对秦兆川的思念和未竟的承诺,全部熔铸进了眼前这场冰冷而庞大的解谜游戏里。每破解一个加密信息,每发现一处“千面”可能的活动痕迹,每将一个可疑的“光下节点”与“暗处丝线”联系起来,他都觉得,自己离秦兆川近了一点,离那个“没有阴霾的天光”近了一步。

      这过程孤独至极,也疯狂至极。但他别无选择。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护士送来晚餐和药物。沈时序从满桌的文件中抬起头,眼神里的锐利和冰冷迅速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情况稳定、配合治疗”的沈教授。他机械地吃完东西,服下药物。

      护士离开后,他走到窗边。天已经黑透了,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他看不见星星。

      他抬起手,隔着病号服,按住左胸口那个位置。那里,贴身的口袋里,放着秦兆川身份牌的复制品(原件已按程序上交)。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

      “兆川,”他对着窗外无边的黑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千面’的网,我找到几个线头了。‘新纪元’和‘环球心理’的离岸实验室,资金流向很可疑。还有……‘认知种子’计划早期的一个关键研究员,失踪多年,最近似乎有了活动痕迹。”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有的回应。

      “天亮……还很远。”他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决心,“但我会一直看下去。直到,把所有的镜子,都砸碎。”

      他转身,重新坐回桌前,打开了另一份刚刚解密送达的、关于某个跨国慈善基金会与多次“群体性心理异常事件”存在时空关联的调查报告。

      灯光下,他的侧影挺拔而孤独,如同一座正在燃烧自己、照亮前路废墟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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