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06. 我会娶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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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冬天阴冷潮湿，我们南方没有暖气。每年这个时候，我的手指就会长出冻疮，先是泛红，渐渐肿成紫亮的硬块，像嵌在皮肉里的火炭，又烫又痒。指节一弯就裂开细口，渗着血丝。不敢狠挠，怕抓破溃烂，只能轻轻地刮蹭，可那痒却钻进了骨头里，叫人坐立难安。
课间时，我总不停地往手上哈气，使劲搓手。妈妈买的雪花膏抹上去，像给火炭裹了层薄纸，半点用都没有。
"很痒吗？要不要我帮忙？"
小雨哥突然凑过来，脑袋快贴到我脖子上了。他的平头短发蹭着我的鼻尖，飘来一股甜甜微苦的香味。那时我们都用肥皂洗澡，这种洗发水的味道，在满是汗臭的教室里格外特别。
他的发型是当时最时髦的板寸，衬着那张圆中带方的脸蛋，精神极了。乌黑的发茬硬挺挺地立着，在阳光下泛着青蓝的光泽。
我承认，才小学二年级的我，其实已经开始有点情窦初开，甚至几乎有些意乱情迷了。
"很痒，很难受！"我委屈地伸出手。手背肿得像发酵过头的馒头，裂着血口子。
“我帮你揉揉。"他摊开手掌，"看，我手掌肉厚。明昊弟弟脚扭了，我揉揉他就不哭哭了。"
他的声音柔得像在哄小妹妹，瓷白的脸上写满认真，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瞳孔里落着星星。
我这才注意到，他竟有双与清秀面容不相称的大手。五指修长，掌心厚实，拇指根鼓着圆润的肉垫。而我的手虽然也纤长，此刻却像枯枝上挂着的烂柿子。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用肉垫温柔地摩挲，时不时低头哈口热气。那专注的模样，像在擦拭什么珍宝。妈妈也这样给我揉手，可小雨哥掌心的温度似乎更暖和，从手背一直烫到耳根。
从此，每个课间他都给我揉手，上课时也固执地握着我的左手。他的体温就这样顺着指尖，焐热了我整个冬天。
渐渐地，班里开始流传我们在"谈朋友"的闲话。我既害羞又窃喜，却不敢辩解。
小雨哥可不受这委屈。
"娜娜是我的女朋友，我们青梅竹马。"
某天清晨，他站在教学楼台阶上宣布，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长大后我要回来娶她！"
说这话时他双手叉腰，像棵挺拔的小白杨。
我恰巧走到楼梯转角，僵在原地。透过铁栏杆，看见底下操场上的同学都张大了嘴。小雨哥背对着我正慷慨陈词，而我站在他身后的身影，仿佛成了最有力的证词。
我僵在楼梯转角的身影，被铁栏杆分割成模糊的条纹。后来才明白，那一刻我们的人生就像被按下快门的照片：他永远定格在宣誓的姿态，而我成了他誓言里最沉默的见证者。
可我什么时候和你青梅竹马了啊？
这话在舌尖转了三圈，最终化成嘴角的梨涡。那是我第一次盼望时光快些走，好让我们都长大。
……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一个雪夜，在他果林山上的老宅，在那个他从小居住的大卧室里。空调的暖风在房间里无声流淌，将玻璃窗蒙上了层白雾。
六十多岁的小雨哥忽然握住我的手背。那双在这一生中一直被冻疮折磨得千疮百孔的手，此刻正被他指尖的老茧轻轻摩挲着。
"记得吗？你小时候的冻疮……"
他拇指下面依然厚厚的肉垫准确地按在我手臂上的正中央，那个连我自己都忘了的溃烂位置。空调的出风口微微作响，暖风掀起他银白的鬓角，睫毛在顶灯下投出的阴影，依然像小时候那样忽闪忽闪。
我凝视着他被灯光柔化的侧脸。半个世纪的时光把当年瓷白的肌肤染成了蜜褐色，却让他的轮廓更加清晰分明。
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问："你小时候……喜欢过我吗？"
他笑了笑："喜欢啊，你那时候那么漂亮，我第一个梦里的女孩就是你。"
我知道，这句话不能尽信。可我还是选择信了，就像选择相信那个冬天，他揉着我冻疮时是真的心疼。
生活是温柔的，穿越了半个多世纪，穿越了一个甲子，它从此不会再让我的手和我的心有任何冻僵的可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