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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好吃的糖果 ...

  •   张奶奶客厅的安宁像一出精心排练的默剧。

      白玫在这沉默中有点紧张,直到他看到小七的姿态。

      完全放松。

      不是故作镇定,而是一种近乎慵懒的松弛。

      他靠在单人沙发里,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的每一处细节,像观众在打量舞台布景。

      “先喝茶,饼干还需要一会儿。”张奶奶笑呵呵地斟茶,推了推老花镜。“孩子们怎么想到来奶奶这儿?”

      “随便转转。”小七接过茶杯,没喝,只是轻轻转着杯沿。

      他的语气太随意了,随意得让白玫有点慌。

      大佬,这可是规则副本里的NPC!您这态度像在邻居家串门啊!

      黄毛还僵在门口。肩上的伤口灼痛持续加剧,青黑色已经蔓延到锁骨。

      他死死盯着小七松弛的姿态,又看看自己手里疯狂颤抖的罗盘,脸色越来越白。

      张奶奶推了推老花镜,笑容慈祥:“好久没客人来了,你们是……新搬来的住户?”

      “算是吧。”白玫接过茶杯,没敢喝,只是捧在手里暖手。“奶奶,您在这儿住多久了?”

      “哎哟,那可久了。”张奶奶拿起钩针和毛线,手指熟练地编织起来。“我老伴儿走了以后,我就一直住这儿,这楼里安静,挺好的。”

      钩针穿梭,毛线逐渐形成一朵小花的形状。

      她的动作很稳,但白玫注意到,她编织的速度有点太快了。

      快得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牢牢锁在里面。

      “这楼里……有人家里孩子吗?”白玫试探着问。“我们过来的时候,看见五楼有个儿童乐园。”

      张奶奶编织的动作顿了顿。

      非常细微的停顿,只有半秒。

      “乐园啊……”她继续钩织,声音依旧温和。“以前是有的,好多孩子呢,天天在那儿玩,热闹得很。”

      “以前?”黄毛突然开口,声音绷得很紧,“那现在呢?”

      “现在?”张奶奶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黄毛肩上的伤口,又移开。“孩子们……都长大了嘛,搬走了,上学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白玫看见她握着钩针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墙上的挂钟当当当敲了三下,下午三点整。

      随着钟声,客厅里的光线似乎暗了一度。

      窗外的天色原本就是灰蒙蒙的,此刻更加阴沉,像是要下雨。

      “吃饼干呀。”张奶奶放下钩针,端来一盘子饼干。“刚出炉的,趁热吃,奶奶这儿好久没来客人了,你们能来,我高兴。”

      说着她重新拿起钩针和毛线,动作比刚才快了一倍。

      白玫看着那些饼干,黄油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刚吃饱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他看向小七,用眼神再次询问:能吃吗?

      小七点了下头。

      白玫松了口气,伸手拿起一块。

      饼干还是温的,咬下去酥脆掉渣,黄油味浓郁香甜。

      是正常的,好吃的饼干。

      “奶奶,”小七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您喜欢孩子吗?”

      张奶奶编织的动作又停了。

      这次停了整整三秒。

      “喜欢呀。”她说,笑容还挂在脸上,但眼神有些空洞。“孩子多可爱,天真,活泼,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骗人。”

      她说完这句,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白玫吃掉第三块饼干,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奶奶,我们听说,您有时候会给小孩糖吃?”

      张奶奶缓缓放下钩针。

      她摘掉老花镜,用衣角慢慢擦拭镜片。

      没了镜片的遮挡,她的眼睛显得很大,眼白有些浑浊,瞳孔却异常清晰。

      “糖啊……”她轻声说,“是啊,奶奶最喜欢给乖孩子糖吃了。”

      “什么样的糖?”小七问。

      张奶奶重新戴上眼镜,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铁盒。

      铁盒是旧式的,印着褪色的牡丹花图案。

      她打开盒盖,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每一颗都用玻璃纸包着,晶莹剔透。

      “就是这种。”她拈起一颗红色的糖,透过玻璃纸能看到里面裹着真实的草莓果干。“这是奶奶自己做的,真材实料,孩子们可爱吃了。”

      白玫想起那两张纸条。

      一张说“她给的糖是好的”,一张说“不要吃她给的东西”。

      他看看铁盒里诱人的糖果,又看看张奶奶温和的笑脸,突然觉得嘴里的饼干有点咽不下去了。

      窗外的天色又暗了一分。

      客厅里没开灯,光线已经昏沉到需要眯眼才能看清对面人的表情。

      黄毛肩上的伤口突然刺痛加剧。

      他低头,看见青黑色已经扩散到锁骨位置,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蠕动。

      他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

      “奶奶。”小七的声音在昏暗里响起,平静得有些突兀。“楼里以前是不是出过事?”

      张奶奶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她盯着小七,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一动不动。手里的糖盒咔哒一声盖上。

      挂钟的嘀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出事?”张奶奶重复这个词,声音很轻,“能出什么事呢……这楼里,一直都挺安宁的。”

      但她握着糖盒的手,在微微发抖。

      白玫这时才注意到,张奶奶左手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木头珠子手链。

      珠子刻成小孩子的笑脸,一颗接一颗。

      但其中有三颗笑脸,嘴巴的部分被涂成了黑色,像是被烧焦了。

      “当——当——当——”

      挂钟敲响三点半。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一瞬间,客厅的灯光啪的一声自动亮起。

      不是温馨的暖黄,而是刺眼的白炽光,照得一切无所遁形。

      灯光下,白玫终于看清。

      墙上那幅十字绣福字,背面透出的根本不是什么划痕。

      上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写满了同一句话:

      “我说了真话我说了真话我说了真话。”

      而张奶奶身后的墙壁上,投下的影子……

      不是一个老人的影子,是三个矮小的孩童剪影。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好像在向前走来。

      饼干甜腻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红茶的暖气还蒸腾在杯口,但白玫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猛地转头看向小七。

      小七依然平静地坐着,他抬眼看着张奶奶,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够了。”他说。

      不是对张奶奶说。

      是对那三个影子说。

      孩童剪影像是被吓住一般,停下了脚步,然后缓缓地,消失在墙壁深处。

      灯光恢复了正常的暖黄色。

      张奶奶像是突然回过神,眨了眨眼,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哎哟,你看我,光顾着说话,茶都凉了,我再给你们续点热水……”

      她起身往厨房走,脚步有些踉跄。

      白玫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的饼干碎渣掉了满腿。

      他看向小七,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黄毛终于动了。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肩上的青黑色已经扩散到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盯着小七,眼神里最后那点怀疑终于被某种更深的恐惧取代。

      “走。”黄毛哑声说,声音抖得厉害。“我们得走……现在就走。”

      小七站起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张奶奶正背对他们,站在灶台前,拿着水壶的手在剧烈颤抖,热水洒了一地。

      “奶奶,”小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们可以吃一块你的糖吗?”

      张奶奶的动作顿了顿。

      她转过头,混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困惑。

      但她还是走了回来,拿起那个印着褪色牡丹的铁糖盒。

      “当然可以。”她打开盒盖,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动作像是被植入了固定代码的机器。

      “奶奶自己做的,可甜了。”

      这一次,她的笑容有点勉强。

      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小七。

      白玫看着那盒糖,脑子里飞快闪过两张纸条的警告。

      该不该吃?吃了会怎样?不吃又会怎样?

      他看向小七,用眼神求助。

      小七却像没看见,反而伸手从糖盒里拈起一颗橙黄色的糖。

      他捏着玻璃纸包装,对着灯光看了看,糖心里裹着一小片真实的橘子果干。

      “手艺很好。”他评价道。

      然后,在张奶奶紧张的注视下。

      小七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把糖放进了嘴里。

      他含着糖,舌尖轻轻顶了顶腮帮,像是在品味。

      几秒后,点了点头:“嗯,甜。”

      白玫目瞪口呆。

      黄毛手里的罗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指针疯狂旋转,表盘裂缝里渗出更多黑色粘液。

      张奶奶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你……”她的声音发干,“你不怕……”

      “怕什么?”小七含着糖,语气轻松:“糖很好吃啊。”

      他看向白玫,眼神示意:吃。

      白玫一咬牙,也伸手拿了一颗绿色的。

      薄荷的清甜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真实的薄荷叶碎末,清凉提神。

      确实好吃,而且是正常的好吃。

      张奶奶踉跄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壁柜上。

      她盯着小七,又看看白玫,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糖吃了。”小七从沙发上站起来,直直的看着张奶奶:“那奶奶,我们能说真话了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插进了某个锈死的锁孔。

      张奶奶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的手按在胸口,呼吸变得急促。

      墙上的挂钟突然发出刺耳的咔咔声,指针开始倒转。

      窗外的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去,像是有人拉上了厚重的幕布。

      灯光骤灭。

      黑暗中,白玫听见张奶奶崩溃的呜咽,和三个孩童般稚嫩却冰冷的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

      “奶奶说谎……”

      “糖是好的,话是毒的……”

      “地下室……在地下室……”

      “血……要血……”

      灯光重新亮起时,张奶奶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

      她手腕上的木头珠子手链,三颗焦黑嘴脸的珠子,已经彻底碎裂,散落一地。

      小七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裂开的珠子。

      他看了看里面,是空心的,塞着一小卷发黄的纸。

      他把纸拿了出来,递给白玫。

      白玫展开。

      纸上用铅笔写着几行字,字迹稚嫩:

      地下室钥匙在锅炉房第三块砖后面

      开门要活人的血

      下面有好多小朋友

      他们出不来

      我们也出不去

      落款画着四个手拉手的小人,其中三个的嘴被涂黑了。

      小七看完,把纸递给白玫。

      然后他看向还在颤抖的张奶奶,语气依然平静。

      “谢谢款待。”他说,“糖很好吃。”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白玫赶紧跟上,黄毛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白玫似乎听见了张奶奶压抑的哭声。

      和一声嘶哑的,不知是悔恨还是解脱的低语:

      “对不起……孩子们……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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