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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陈屿的越洋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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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周末,陆晚在公寓里整理行李时,陈屿打来视频电话。
屏幕那头的北京阳光很好,陈屿站在他的工作室窗前,背后是堆满摄影器材的架子。“怎么样?”他问,“东京生活还适应吗?”
陆晚把摄像头转向窗外——庭院里的枫树红了半边,竹筒敲石装置规律地发出“叩、叩”声。
“环境很好。”她说,“工作……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陆晚想了想:“像在学一门新的语言,但老师不给字典,只给一堆碎片,让你自己拼出语法。”
她讲了玻璃屋的夜晚创作,讲了山本太太的三味线,讲了早川树的“误解论”。陈屿安静听着,偶尔点头。
“听起来,”他说,“你找到那个‘玻璃展柜’该在的地方了。”
陆晚鼻子一酸。只有陈屿懂这个比喻的重量——在北京的三年,她每次提案被否,每次加班改稿,每次怀疑自己是否适合这个行业,都是陈屿陪她度过。他从不给廉价安慰,只是说:“你的文字有光,只是现在照错了方向。”
“陈屿,”陆晚轻声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这一切太美好,像梦。”她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怕有一天醒来,发现我还是在北京那个二十五楼的出租屋里,窗外是永远不会停的车流。”
陈屿沉默了几秒。“陆晚,”他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社区读书会,你分享的是《枕草子》里关于四季的段落。你说清少纳言写‘春は曙’(春天是黎明),不是描写景色,是捕捉光线变化时心里那一下颤动。”
陆晚记得。那是她北漂第三年,工作不顺,感情空窗,唯一的慰藉是周末去社区图书馆。那天她分享完,一个穿摄影背心的男人走过来,说:“你解读文字的方式,像在暗房里冲洗照片——在黑暗中等待影像慢慢浮现。”
那个男人就是陈屿。
“你当时说,”陈屿继续,“好的翻译不是转码,是‘显影’——让另一种语言里的光,在你的语言里重新显影。”他顿了顿,“现在你在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吗?让音乐里的光,在文字里显影。”
陆晚握紧手机。窗外的竹筒又“叩”了一声,水满,倾斜,敲在石头上,清响。
“陈屿,”她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三年前走过来,对我说那句话。”陆晚眼睛发热,“也谢谢你今天,又一次让我看见自己的光。”
陈屿笑了,笑容在屏幕里有点模糊。“那就继续显影吧,”他说,“把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写成别人能看见的文字。”
挂断电话后,陆晚坐在窗前发了很久的呆。枫叶在风里颤动,一片叶子飘落,在水面上打了个旋,沉下去。
她打开笔记本,写下今天的第一行字:
《越洋电话》
你的声音穿过海底光缆
上岸时裹着太平洋的盐
我在这头用茶杯接住
喝下去尝到整个北半球的时差
你说继续写 像说继续呼吸
那么简单那么难
于是我继续
在每个词语的缝隙里
埋下微型海底电缆
等你下次打来电流经过时
会点亮一整片
沉默的珊瑚
写完后,她拍下照片发给陈屿。五分钟后,陈屿回复了一张照片——他的工作台上,那几行诗被打印出来,贴在灯箱上,透过光,纸的纤维清晰可见。
文字下面,陈屿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光在此显影。”
陆晚把照片保存,设成手机壁纸。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完整的连接——东京的夜晚,北京的午后,太平洋的电缆,以及电缆两端,两个相信“显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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