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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亦醉亦醒 ...

  •   简要:
      我,郭野,丐帮最野的弟子,生平最烦两种人:
      一是吃饭吧唧嘴的,二是藏剑山庄那些把剑擦得比脸还亮的。
      偏偏叶知秋两样全占。
      她奉师命来君山“体察民情”,师父让我“照应”。
      我把她“照应”到了君山最深的泥潭里。
      她鹅黄的裙子糊满黑泥,攥着轻剑的手在抖,不知是气还是冷。
      我咧嘴笑:“大小姐,君山的‘民情’够味吧?”
      她没骂我,只咬着唇,慢慢摘下发间那枚沾了泥的、小小的银杏叶金簪。
      后来江湖风雨,她为我叛出藏剑,我替她背尽骂名。
      很多年后,她终于能笑着说起那日:
      “郭野,你可知那枚金簪,是我娘留给我……未来夫君的。”
      全文:
      君山的雨,下起来就没个完。不是江南那种黏糊糊的烟雨,是砸在阔叶上噼啪作响、带着山林腥气和泥土味的急雨。郭野蹲在一棵老榕树气根盘成的天然“屋檐”下,嘴里叼着根草茎,百无聊赖地看着雨水在面前洼地里砸出一个又一个泡泡。他刚在山下市镇换了半葫芦劣酒,此刻酒意被雨气一激,只剩下满心烦躁。

      这烦躁,七分来自天气,三分来自不远处那个同样在避雨的身影。

      叶知秋。

      藏剑山庄百年一遇的天才,三岁识剑谱七岁能锻刀的故事,郭野在茶馆听腻了。他烦的是这人本身。鹅黄色的劲装哪怕在这种天气也看得出料子极好,此刻湿了些,更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挺括。她站得笔直,像另一棵修竹,离郭野这处“狗窝”远远的,正用一方雪白帕子,细细擦拭她那柄轻剑“流风”的剑鞘。雨丝飘到她脸上,她连睫毛都不曾多动一下,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什么神圣仪式。

      郭野最烦两种人:一是吃饭吧唧嘴的,二是藏剑山庄这些把剑擦得比脸还亮、规矩比命还大的主儿。眼前这位,完美符合第二条。偏偏师父他老人家不知哪根筋搭错,半月前收到藏剑山庄一封文绉绉的书信,说什么“门下弟子叶知秋,久居山庄,不谙世事,今奉师命游历,体察江湖民情,望君山丐帮同道行个方便,略加照应”云云。照应?郭野当时就嗤了一声。师父却捋着胡子,把信一折,指派下来:“郭野,就你了。带叶姑娘在君山转转,看看咱们丐帮的‘民情’。”

      转?郭野心里冷笑。那就转呗。

      于是这半月,他充分“发挥”了地主之谊。带她“体察”君山后厨如何从野狗嘴里抢下隔夜硬馒头,观摩丐帮弟子如何因半个肉包子的归属“切磋”得满地打滚,指着山崖下废弃的土匪窝说那是本帮名胜,甚至在某个清晨,“不慎”将她引到了一处野猴聚集地,看她被吱哇乱叫的猴群和漫天乱飞的果核弄得左支右绌,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裂开一丝窘迫的裂缝。

      每当此时,郭野就抱着胳膊,歪着头,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带着三分痞气七分看热闹的笑。叶知秋从不骂人,最激烈的反应也不过是抿紧嘴唇,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挺直脊背,整理略微凌乱的衣衫和发丝,仿佛要用这种无声的规矩,将他那些恶劣的把戏衬得无比幼稚。

      就像此刻,她擦完了剑鞘,又开始整理被雨打湿的袖口,一丝不苟。郭野忽然觉得嘴里那点草茎的涩味直泛到心里,没意思透了。他吐掉草茎,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听着里面所剩无几的酒液哐当响,一个更“够味”的主意冒了出来。

      “喂,”他冲那边扬了扬下巴,“叶大小姐,光擦剑多没劲。带你去看看君山真正的‘好东西’,敢不敢?”

      叶知秋动作顿住,抬眼看他。雨水顺着榕树叶尖滴落,在她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她的眼神里有警惕,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连日来被捉弄压下的、属于年轻人的不服气。沉默了几息,她将帕子收回袖中,握紧了“流风”的剑柄。

      “带路。”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郭野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转身就扎进了迷蒙的雨幕里。他故意不走寻常路,专挑那些被雨水冲刷得滑溜无比的林间小径、长满青苔的溪石,身影在雨雾中时隐时现,快得像只猴子。他知道叶知秋轻功不弱,藏剑的“玉泉鱼跃”名不虚传,但在这泥泞湿滑、枝杈横生的野林子里,她那套讲究姿态优美的身法,未必好使。

      果然,身后鹅黄色的身影跟得有些吃力,偶尔能听到树枝刮过衣料的细微声响,或是脚下一滑又勉强稳住的动静。郭野心里那点恶意的快感又升腾起来。

      七拐八绕,雨势渐小,却更显山林幽深。郭野在一处看似平常的、藤蔓垂挂的山壁前停下。这里地势较低,连日雨水汇集,脚下是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泛着黑亮油光的深厚泥潭,腐烂的树叶和不知名的浆果泡在里面,散发出古怪的气味。泥潭边缘,几块看似稳固的石头半埋着。

      “喏,就是这儿。”郭野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指着泥潭对面山壁上几株在雨中摇曳的、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看见没,‘紫霖兰’,君山特产,疗伤止血有奇效,长在这地方。你们藏剑山庄药库里怕也不多见吧?算不算‘好东西’?”

      叶知秋停在他身后几步远,衣裙下摆和靴子早已沾满泥点。她望向那几株紫花,又看看脚下的泥潭,眉头微蹙。

      “怎么过去?”她问。

      “踩着石头过去啊,大小姐。”郭野笑得越发不怀好意,“看见没,就那儿,那儿,还有那儿,石头摆好了,跟梅花桩似的。你们藏剑弟子,不都练这个吗?”他特意指了指泥潭最中央、一块看起来最大最平的石头。

      叶知秋没说话,只是仔细看了看那些石头的位置和泥潭的深浅。雨丝落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然后,她提气,足尖一点,鹅黄色的身影轻盈跃起,准确落在第一块石头上,稳稳站住。身姿依旧漂亮。

      郭野挑了挑眉。

      她略一停顿,看准第二块,再次跃出。落点精准。

      第三块,第四块……离那中央的大石越来越近。郭野看着她谨慎而灵动的身影,心里那点玩笑的意味不知何时淡了,竟隐隐有点期待她能顺利过去。

      就在她即将踏上中央那块大石时,异变突生!那看似平坦的石头表面,覆盖着一层极滑的、被雨水泡发的暗绿色苔藓。叶知秋的靴底刚一沾上,整个人顿时失衡,惊呼一声,向旁歪倒!她反应极快,手中“流风”下意识往泥中一点试图支撑,但那泥潭深厚绵软无处着力,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剑身入泥,她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漆黑粘稠的泥潭里!

      泥水瞬间溅起老高。那身鹅黄劲装几乎被黑泥糊满,头发散乱,脸颊、脖颈都沾上了污泥。她半跪在泥里,一手还握着插入泥中的剑柄,另一只手撑在泥泞中,试图稳住身形。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猝不及防的冲击,还是冰冷的泥水,抑或是……压抑的怒火与难堪。

      郭野愣住了。他预想过她可能会滑一下,溅点泥,然后板着脸生气。却没料到是这般狼狈彻底的“泥足深陷”。看着她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淖的样子,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感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淹没了——有点慌,有点后悔,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头发紧。

      他下意识想上前,脚步刚动,叶知秋却猛地抬起头。脸上沾着泥点,发丝粘在颊边,模样狼狈不堪。但她的眼睛,隔着迷蒙的雨丝和飞溅的泥点,直直看向郭野。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斥骂,甚至没有太多委屈,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湿漉漉的,深处却像有两簇幽暗的火在烧,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郭野被这眼神钉在原地,一时竟忘了动作,忘了言语。

      叶知秋不再看他。她咬着下唇,唇色有些发白。慢慢地,用那只干净些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摸索向自己发间。那里原本别着一枚小小的、精致的金簪,簪头是藏剑山庄标志的银杏叶形状,平日里在她鸦黑的发间偶尔闪露一点低调的流光。此刻,那枚金簪也未能幸免,沾满了黑黄色的泥浆,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将那枚脏污的金簪从发间取了下来。动作很轻,很小心,仿佛那不是一枚沾了泥的簪子,而是什么易碎的珍宝。泥水顺着她的手指滴滴答答落下。

      然后,她攥紧了那枚沾满污泥的金簪,指节用力到发白。她低下头,不再看郭野,也不再看周遭的狼藉,只是看着自己泥泞的手心,和手心里那点被污浊掩盖的、微不可见的金色。

      雨还在下,沙沙地落在树叶上,落在泥潭里,落在两人之间沉默的空隙中。山林的湿气裹挟着泥潭的腐败气息,弥漫在四周。

      郭野张了张嘴,那句惯常的、带着痞气的“大小姐,君山的‘民情’够味吧?”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看着那鹅黄衣衫上刺眼的泥污,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线和低垂的、湿漉的睫毛,还有她紧紧攥着那枚脏污金簪的手,忽然觉得这阴雨的君山,冷得有些刺骨。

      很多年后,江湖风雨几度,她为他叛出藏剑,身负重伤那夜,握着他的手,意识模糊间呢喃的仍是:“我的……簪子……”

      他踏遍四海,寻能工巧匠,依着记忆中的样式重制一枚,却总觉得缺了魂。

      又隔了许多春秋,在一个宁静无事的午后,阳光暖得恰到好处。她已习惯布裙荆钗,坐在院子里晾晒草药,忽然抬头,看着他笨手笨脚想替她绾发却总是失败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温润,洗尽铅华。

      “郭野,”她眼眸弯弯,声音轻缓,像在说一件极平常、却又埋藏了半生的事,“你可知……当年在君山泥潭里,我摘下的那枚银杏叶金簪,是我娘留给我……”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瞬间僵住的手指,笑意更深,也更柔。

      “……留给我未来夫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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