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土之上·朔光学院》於柒不染

2、残夜低语与星火微光

　　铅灰色的云层终于裂开一道细缝，一缕苍白的月光漏下来，淌过朔光学院的尖顶，漫过爬满锈迹的铁栏杆，落在男生宿舍顶楼的露台上。

　　风里还带着废墟碎屑的粗糙质感，卷着两人的斗篷下摆猎猎作响。凯伦·沃斯倚着栏杆，指尖的淡紫色魔法光芒忽明忽暗，映得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半亮一半暗。他脚下，是被捏碎的追踪水晶残渣，碎光在月光下像撒了一地的星子，又像他此刻绷裂的自尊。

　　威尔·兰斯洛特站在他身侧，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姿态依旧慵懒，只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没了半分戏谑。他望着远处乙班宿舍透出的暖黄灯火，那里隐约传来欢呼的声音，像一根细针，一下下刺在耳膜上。

　　“平局。”凯伦的声音很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懊恼，尾音几乎要被风吹散，“一百二十七年了，朔光学院的鬼捕游戏，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荒唐的结果？我们三十个人，对着他们十二个，最后竟然打成了平手。”

　　威尔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质徽章，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兰斯洛特家族纹章。那枚徽章被磨得发亮，是他父亲传给他的，刻着“谋定而后动”的家训。

　　“不是人数的问题。”半晌，威尔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我都清楚，我们输在‘灵活’两个字上。”

　　凯伦猛地转头看他，眼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灵活？那群平民的把戏，不过是钻规则的空子！在图书馆里大喊大叫，在实验楼里设陷阱，在礼堂里放鞭炮——那叫什么灵活？那叫无赖！”

　　“无赖？”威尔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自嘲，“可规则就是规则，费舍尔那个老狐狸教出来的学生，把规则啃得比我们透彻。你还记得图书馆里的事吗？布莱特带着人冲进去，明明占尽优势，却被他们的‘同伴共犯免罚’逼得束手束脚。还有实验楼的那三个蠢货，连一瓶带咒语的药剂都碰不得，就急着伸手，被莉娜抓个正着。”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灯火上，语气沉了下来：“凯伦，我们的人，太安逸了。”

　　凯伦的身体僵了一下。

　　安逸。这个词像一块冰，顺着脊椎滑下去，冻得他指尖发麻。

　　他想起甲班的那些学生——艾丽娅仗着家族的庇护，行事冲动鲁莽；布莱特精通理论却缺乏实战变通；还有那些靠着家族异能混日子的家伙，他们习惯了用华丽的魔法碾压一切，习惯了追踪水晶这种量身定制的道具，却忘了，在旧世界崩塌后的烬土上，生存的第一法则从来不是“优越”，而是“变通”。

　　“莉娜、莫奇、伊安。”威尔缓缓念出这三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在掂量分量，“这三个人，你不得不承认，是块好料。莉娜的脑子，莫奇的力量，伊安的声波异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教室区，他们用课桌堆堡垒，逼得艾丽娅束手无策；在图书馆，他们用零食和喧哗打乱我们的节奏；在礼堂，他们用一个喇叭一捆鞭炮，就搅得我们人仰马翻。”

　　他侧过头，看着凯伦：“换作是我们，在他们那个处境，能做到吗？”

　　凯伦沉默了。

　　他想起莉娜那双狡黠的眼睛，想起莫奇挥着拳头挑衅时的模样，想起伊安用声波震退藤蔓时的冷静。那是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来的韧性，是甲班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身上，从未有过的东西。

　　“阶级的烙印……”凯伦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父亲说，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因为我们的血脉里，流淌着守护联盟的责任。平民之所以是平民，是因为他们的基因里，缺乏引领联盟的魄力。可这一次……”

　　“这一次，我们看到了例外。”威尔接过他的话，语气平静，“一百二十七年了，联盟靠着‘资源优先分配’的法则撑到现在。功勋、能力、基因、家族积累——这些标准，本是为了让最优秀的人守护联盟。可时间久了，标准就变了味。我们忘了，烬土之上的生存法则，从来都是优胜劣汰，而不是‘血统至上’。”

　　他望着夜空，云层又开始聚拢，月光被遮住了，露台陷入一片昏暗。

　　“那些平民，是在夹缝里求生。他们没有追踪水晶，没有家族的庇护，甚至连一件完整的制服都没有。可他们活下来了，还能和我们打成平手。凯伦，你说，是他们的韧性强，还是我们的人，早就忘了世界的残酷？”

　　凯伦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起比赛最后，在钟楼地下室里，莉娜那句“我们耗时间”。那时他才明白，那个看似瘦弱的女生，比他想象的更有城府。她看穿了他的顾忌，看穿了禁地的潜在规则，更看穿了“平局”对甲班来说，就是最大的失败。

　　“联盟议会……三年前批准学院招收平民异能者，恐怕不是心血来潮。”威尔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议会里的老家伙们，应该也发现了问题。贵族的圈子太封闭了，我们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太久了。”

　　风卷着废墟的碎屑，打在栏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凯伦望着乙班宿舍的灯火，那片暖黄的光，在铅灰色的夜幕下，竟显得格外刺眼。

　　他突然想起费舍尔那个老狐狸，想起他靠在门框上啃面包的模样，想起他随手布下的那道透明屏障。那个看似不靠谱的男人，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东西？

　　“下次，不会再是平局了。”凯伦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眼里的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让甲班的人明白，安逸，是会死人的。”

　　威尔看着他，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熟悉的笑意：“这才像沃斯家族的嫡长子。不过，下次再交手，可别再想着用魔法碾压了。毕竟，莉娜的脑子，可比藤蔓难对付多了。”

　　凯伦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的淡紫色光芒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华丽的银鹰，而是一道凝练的光刃，划破了昏暗的夜空。

　　与此同时，乙班的宿舍里，暖黄的灯光将十二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宿舍不大，几张上下铺的铁床靠在墙边，中间挤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摆着费舍尔带来的几瓶劣质酒水，还有莫奇从废墟里捡来的压缩饼干和牛肉干。十二个人围坐成一圈，费舍尔懒洋洋地靠在唯一的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看着这群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兴奋的学生。

　　庆祝的欢呼渐渐平息，莉娜抱着膝盖，看着桌上的酒瓶，轻声开口：“老师，我们真的……算成功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喧闹的宿舍瞬间安静下来。

　　莫奇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当然算啊！我们和甲班打成了平局，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那些贵族少爷们，肯定气得牙痒痒！”

　　伊安坐在莉娜身边，沉默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从战术层面来说，我们的每一步都很成功。利用规则漏洞，分散突围，集中反击——我们做到了在人数劣势下的最优解。”

　　但莉娜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可我总觉得，平局，只是暂时的。阶级的烙印太深了。凯伦他们，有家族的支持，有最好的资源，有最强大的异能。我们呢？我们只有彼此，只有费舍尔老师教的那些‘小聪明’。就算我们赢了一次鬼捕游戏，就算我们进了联盟，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所有人的心头。

　　宿舍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露西低下头，抠着自己磨破的制服袖口；卡楠靠在墙上，望着天花板，脸上还带着异能透支后的苍白；其他几个学生也都沉默了，眼里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是啊，阶级的鸿沟，哪是一场游戏的平局就能填平的？

　　三年前，联盟议会批准朔光学院招收平民异能者，他们以为这是改变的开始。可三年来，他们看到的是——甲班的学生用着最先进的魔法道具，穿着最精致的制服，住着最宽敞的宿舍；而他们，只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制服，挤在狭小的宿舍里，连一瓶像样的魔法药剂都买不起。

　　资源的不平等分配，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和甲班的学生隔在两个世界。

　　伊安看着莉娜，转头看向费舍尔，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沉重：“老师，您说得对，联盟知道阶级对立的压力在加剧。可这三年，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贵族们更加忌惮我们，资源的倾斜也越来越明显。我们这些平民异能者，更像是学院的‘装饰品’，是联盟用来安抚民心的工具。”

　　费舍尔叼着草茎，看着这群陷入迷茫的学生，缓缓坐直了身体。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劣质酒水，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首先，阶级对立的压力加剧，联盟是知道的，议会的那帮老家伙们，也都心知肚明。”费舍尔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阶级制度的产生，不是凭空而来的。旧世界崩塌后，辐射尘埃弥漫，魔法畸变横行，可用的资源少得可怜。为了让联盟活下去，才有了‘资源优先分配’的法则——功勋、能力、基因、家族积累。本意是好的，无可厚非。毕竟，只有让最优秀的人活下去，才能守护更多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学生的脸：“刚开始，贵族和平民，都在为了联盟拼命。贵族们带着异能军团对抗畸变生物，平民们在废墟里开垦土地，种植粮食。那时候，没有那么多的阶级之分，只有‘活下去’这一个目标。”

　　“可时间太长了。”费舍尔叹了口气，拿起酒瓶，又给身边的莫奇倒了一杯，“一百二十七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环境的残酷，激发了人心里的欲望。优胜劣汰是法则，利己主义是本能。没有人能永远保持初心。贵族们发现，掌控资源，就能掌控联盟；平民们发现，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贵族的起点。于是，鸿沟就越来越深了。”

　　他看着莉娜，笑了笑：“你说，你们想进联盟，是为了改变现状。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利己主义，不是吗？想让自己活得更好，想让身边的人活得更好，想让平民阶级的人，能拥有和贵族一样的机会。这没有错，利己，从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选择当你们的班主任，也是利己——和你们这群小家伙在一起，不用看那些贵族的脸色，不用遵守那些无聊的规矩，我活得更快乐。”

　　宿舍里的学生们，都抬起头，看着费舍尔。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心里的某个结。

　　是啊，利己又怎么样？想活得更好，想改变现状，这本身就是最朴素的愿望。

　　费舍尔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废墟的气息涌进来，吹散了宿舍里的酒气。他望着远处甲班宿舍的方向，声音沉了下来：“联盟议会的那帮老家伙，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再这样下去，联盟迟早会分裂。贵族的圈子太封闭，平民的怨气越来越重。所以，三年前，他们批准了学院招收平民异能者。”

　　他转过身，看着这群学生，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你们，不是装饰品，不是安抚民心的工具。你们是先驱者，是联盟用来打破僵局的‘楔子’。”

　　“楔子？”露西小声重复道。

　　“对，楔子。”费舍尔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议会里，有人想改变，有人不想。想改变的人，需要你们这些平民异能者，来证明平民的价值；需要你们，来撕开贵族阶级的封闭圈子；需要你们，来让联盟看到，除了血统，还有‘韧性’和‘智慧’，也是守护联盟的力量。”

　　他走到莉娜面前，蹲下身，看着她迷茫的眼睛：“莉娜，你问我，你们真的算成功吗？我告诉你，算。你们用十二个人，对抗甲班的三十个人，打成了平局。你们让凯伦和威尔，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看到了平民的力量。这就是成功。”

　　“阶级的烙印很深，没错。资源的鸿沟很大，也没错。”费舍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但改变，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旧世界的崩塌，不是一天造成的；联盟的重建，也不是一天完成的。你们今天赢的这场平局，就是改变的开始。”

　　他站起身，举起桌上的酒杯，对着十二个人笑道：“来，喝了这杯酒。记住今天的感觉——记住你们是怎么在绝境中，和那些贵族打成平手的。记住这种韧性，记住这种智慧，记住这种‘我们不比任何人差’的底气。”

　　十二个人相视一笑，纷纷举起桌上的杯子，劣质的酒水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点燃了每个人心里的一团火。

　　莉娜看着身边的莫奇和伊安，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同伴们，看着靠在沙发上笑得像只老狐狸的费舍尔，眼里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是啊，改变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但至少，他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伊安看着莉娜，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只要我们十二个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莫奇也凑过来，举起杯子，大声道：“对！下次鬼捕游戏，我们一定要赢！把那些贵族少爷们，打得落花流水！”

　　宿舍里再次响起了欢呼的声音，暖黄的灯光下，十二个人的笑脸，像一簇簇微弱的星火，在铅灰色的夜幕下，倔强地燃烧着。

　　费舍尔靠在沙发上，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学生，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黑色的徽章，徽章上刻着一道闪电，在灯光下闪着幽光。

　　那是旧世界反抗组织的徽章。

　　他摩挲着徽章，眼里闪过一丝怀念。

　　“老家伙们，看到了吗？”他在心里默默说道，“烬土之上，从来都不缺星火。只要有风，就能燎原。”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再次裂开一道细缝，一缕更亮的月光漏下来，淌过乙班宿舍的窗户，落在十二个人的笑脸上。

　　远处的男生宿舍顶楼上，凯伦和威尔依旧站在栏杆边。

　　威尔看着乙班宿舍的灯火，轻声道：“你说，这群平民，会不会真的改变什么？”

　　凯伦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那片暖黄的光，缓缓开口：“不知道。但下次，我不会再给他们平局的机会了。”

　　风卷着废墟的碎屑，漫过两座宿舍，将少年人的低语和笑声，吹散在烬土之上的夜空里。

　　朔光学院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隐藏在月光下的星火，正在悄然酝酿着一场，足以燎原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