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归期》藜蔓几何

27、大学选择实验

　　2017年2月，大学选择实验

　　第一阶段：数据收集

　　2月15日，周三，实验室

　　方见微在白板上画出三栏：

　　清华物理系、北大数科院、南大大气和材料

　　评估维度：学术排名、实验室设备、导师水平、本科生科研机会、地理位置、同校可能性、生活成本、气候适应

　　清华：国内第一；国家实验室3个；院士5人；本科生科研机会较少（优先研究生）；北京海淀；同校；生活成本高；气候干燥、冬季严寒
　　北大：国内第一；数学中心2个；院士3人；数学建模项目多；北京海淀；不同学院；生活成本高；气候同清华
　　南大：大气科学第3，材料科学第5；区域气候模拟中心（国内唯一）；长江学者2人；大二可进实验室；南京仙林；校园相邻，可选交叉课；生活成本中等；气候湿润，四季分明（熟悉）

　　姜之墨盯着表格：“从纯数据看，清华北大的学术资源明显占优。”

　　“但南大有独特优势。”方见微指着“区域气候模拟中心”和“大二可进实验室”，“这两点对你我很重要。”

　　“还有同校可能性。”她轻声说，“如果我们都选南大，甚至可以一起上课。”

　　方见微点头，在表格下方补充：

　　主观权重系数（需赋值）：
　　α: 学术资源重要性 (0-1)
　　β: 研究方向匹配度 (0-1)
　　γ: 合作便利性 (0-1)
　　δ: 生活适应性 (0-1)
　　ε: 个人发展空间 (0-1)

　　“我们需要确定权重。”他说，“这涉及价值观。”

　　姜之墨拿起笔，在白板另一侧写：

　　我的初步赋值：
　　α = 0.8（学术重要，但不是全部）
　　β = 0.9（研究方向必须匹配兴趣）
　　γ = 0.7（合作便利有利于长期研究）
　　δ = 0.6（适应能力可以培养）
　　ε = 0.8（需要成长空间）

　　她转头看他：“你呢？”

　　方见微思考片刻：

　　我的赋值：
　　α = 0.9
　　β = 0.8
　　γ = 0.6
　　δ = 0.5
　　ε = 0.7

　　“你更看重学术资源，”她对比，“我更看重研究方向与合作。”

　　“因为我认为，”他说，“在顶尖平台，即使研究方向不完全匹配，也能找到新的兴趣点。”

　　“而我认为，”她说，“如果研究方向不匹配，再好的平台也会痛苦。”

　　分歧出现了。不是对错，是优先级不同。

　　实验室安静了几分钟。窗外冬阳西斜，光线在白板上移动，照亮那些数字。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姜之墨打破沉默，“实际去看，和导师聊，感受氛围。”

　　“同意。”方见微在日程表上标出，“明天开始，先调研南大。”

　　2月16日，南京大学

　　南京大学仙林校区离他们高中只有四站地铁。刷学生卡进校时，姜之墨小声说：“感觉……好近。”

　　确实近。从实验室骑车到这里，只要十五分钟。

　　他们先去了大气科学学院。区域气候模拟中心在一栋老楼的五层，但设备很新——巨大的显示屏占满整面墙，实时显示着东亚地区的风场、温度场、湿度场。

　　一位研二的学生接待他们：“你们是……高中生？”

　　“竞赛保送，来考察。”方见微递上简历。

　　学生看了看，眼睛睁大：“物理和数学全国一等奖？哇……你们可以保送清华北大啊，来看我们学校？”

　　“研究方向吸引。”姜之墨指着屏幕，“这个WRF模式分辨率多少？”

　　“3公里。”学生惊讶，“你懂WRF？”

　　“暑假自学了点。”她走到控制台前，“你们在做长三角极端降水模拟？”

　　“对。”学生来了兴致，“看，这是我们改进的陆面过程参数化方案，对城市热岛效应的模拟更准了……”

　　他讲了二十分钟。姜之墨听得很认真，不时提问。方见微虽然不懂气象细节，但能看出她的眼睛在发光——那种找到同类的光。

　　离开时，学生说：“如果你们来，可以直博跟王教授，他是国内区域气候的权威。而且……”他笑了笑，“我们缺既懂数学又懂物理的人，很多模型需要交叉知识。”

　　下一站，材料科学学院。

　　新型合金实验室要严格得多，进门要换防尘服。一位年轻的副教授带他们参观。

　　“你们来得巧，”副教授说，“我们刚开发出一种新型镁合金，密度只有钢的三分之一，强度却接近。正在做疲劳测试。”

　　他指向一台巨大的机器：样品在反复载荷下微微变形，传感器记录着每一个微裂纹的萌生和扩展。

　　方见微凑近看显示屏上的数据流：“你们用声发射技术监测损伤？”

　　“对。”副教授惊讶，“高中生懂这个？”

　　“自学过一点损伤力学。”

　　“厉害。”副教授拍拍他肩，“如果你来，可以参与这个项目。我们需要人做微观机制建模——为什么这种合金的疲劳寿命比传统材料高30%？”

　　参观完，两人在校园里的咖啡厅坐下。

　　“感觉如何？”姜见微问。

　　姜之墨搅拌着奶茶：“大气那边……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那个WRF模型，他们居然有源代码修改权限。清北可能设备更先进，但本科生很难接触到核心代码。”

　　“材料实验室也不错。”方见微说，“那个疲劳测试系统是国内最先进的。而且副教授说，如果我能证明能力，大二就可以独立设计实验。”

　　“所以南大……”她顿了顿，“在‘研究方向匹配度’和‘本科生科研机会’上得分很高。”

　　“但‘学术资源’确实不如清北。”方见微客观地说，“没有那么多院士，没有国家实验室，国际交流机会也少。”

　　两人沉默。咖啡厅里放着轻音乐，窗外有学生骑车经过。

　　“我有个想法。”姜之墨忽然说，“我们可以……写邮件问问清北的导师。”

　　“问什么？”

　　“问如果我们去，本科生能参与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进核心课题组？还是只能打杂？”她说，“如果清北也能提供类似的机会，那优势就更明显了。”

　　“好。”方见微拿出电脑，“现在写。”

　　第二阶段：实地考察

　　2月21日，北京，清华大学

　　北京的冬天比南京冷得多。方见微裹紧羽绒服，站在清华物理系的大楼前。

　　气派。这是第一印象。现代的建筑，巨大的玻璃幕墙，门口挂着好几个国家实验室的牌子。

　　预约的导师是李教授，做凝聚态理论。办公室在六楼，堆满了书和论文。

　　“方见微是吧？”李教授五十多岁，说话很快，“我看过你的竞赛成绩，不错。量子力学那道题，你用了路径积分，思路很新颖。”

　　“谢谢教授。”

　　“你想做什么方向？”李教授直接问。

　　“新型材料的微观机理。特别是疲劳和损伤的物理起源。”

　　“唔……这需要很强的多尺度模拟能力。”李教授说，“我们组确实在做这个。但本科生……”他停顿，“通常是从写代码、画图开始。大三大四才可能接触核心问题。”

　　“那如果能力足够呢？”方见微问，“比如我已经自学过固体物理和计算材料学基础？”

　　李教授看了他一眼：“那也要按规矩来。清华的本科生科研计划有明确阶段：大一熟悉，大二参与，大三立项。最快也要大三下学期才能有独立课题。”

　　“明白了。”方见微点头，“谢谢教授。”

　　离开物理系，他在校园里慢慢走。清华很大，很美，但也很……正式。一切都按流程，按规矩。

　　他想起南大那位副教授说的：“如果你能证明能力，大二就可以独立设计实验。”

　　一个重规矩，一个重能力。

　　他拍照发给姜之墨：

　　“清华：资源顶尖，但层级分明。本科生需按阶段成长。”

　　几分钟后，她回复：

　　“北大类似。数科院说本科生前两年以课程为主，科研从大三开始。但他们的讨论班很精彩，刚听了一个代数几何讲座。”

　　“感受如何？”

　　“学术氛围浓厚，但……有点压抑。每个人都在谈论发论文、出国、找兼职。很少人问‘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什么’。”

　　方见微看着这条消息。他能想象她的表情——微微皱眉，有些困惑。

　　姜之墨是那种会为数学本身兴奋的人。如果环境只强调成果，不鼓励纯粹的探索，她会痛苦。

　　“晚上见面聊？”他发。

　　“好。七点，酒店大堂？”

　　“好。”

　　晚上七点，酒店大堂，

　　姜之墨裹着厚厚的围巾进来，鼻尖冻得通红。

　　“北京好冷。”她坐下，搓着手，“比南京冷多了。”

　　方见微把热巧克力推过去：“给你点的。”

　　“谢谢。”她喝了一口，长舒一口气，“你今天怎么样？”

　　“见了李教授，聊了半小时。”他简单复述。

　　“和北大差不多。”她说，“资源多，机会多，但……自由度小。”

　　她顿了顿，轻声说：“今天听讲座时，我在想……如果我在北大，可能也会努力发论文，争取出国，走标准的学术道路。但那是别人期望的路，还是我自己想走的路？”

　　“你想走什么路？”方见微问。

　　“我想……”她看着窗外北京的夜色，“我想理解天气。想用数学建立更精确的模型，想预测台风，想研究气候变化如何影响普通人的生活。不一定非要发顶刊，不一定非要当院士。只要我的研究真的有用。”

　　她转回头看他：“听起来很幼稚吧？”

　　“不幼稚。”他说，“很真实。”

　　“你呢？”她问，“你想做什么？”

　　方见微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他这几天也在思考的问题。

　　“我想理解材料为什么会失效。”他说，“从原子尺度到宏观尺度。想设计出更安全、更耐久的材料。不一定非要做颠覆性创新，只要能让桥梁少塌一座，让飞机少出一次事故。”

　　他顿了顿：“清华的平台当然更好，但南大的实验室……也许能让我更早开始。”

　　两人对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东西——对纯粹研究的渴望，对实际应用的看重，以及对“标准成功路径”的隐隐抗拒。

　　“所以……”姜之墨轻声说，“我们的权重系数可能需要调整。”

　　“怎么调？”

　　“γ，合作便利性，我想调到0.8。”她说，“因为如果我们能经常讨论，互相启发，研究进度会快很多。”

　　“β，研究方向匹配度，我也调到0.9。”方见微说，“方向对了，比平台重要。”

　　他们在酒店大堂的白纸上重新计算。新的权重，新的得分。

　　计算结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加权总分：
　　清华大学：86.3
　　北京大学：85.7
　　南京大学：88.1

　　南大反超了。

　　虽然差距很小，但趋势清晰。

　　“因为……”姜之墨看着数字，“因为我们更看重‘能早点开始做真正的研究’，而不是‘在顶级平台慢慢爬梯子’。”

　　“是。”方见微点头，“而且，同校合作带来的加成，被低估了。”

　　他想起暑假做课题的日子。那些深夜的讨论，即时的反馈，互相激发的新思路。如果他们在不同学校，这种互动频率会大幅下降。

　　“还有，”姜之墨轻声说，“我不想只是‘清华的姜之墨’或‘北大的姜之墨’。我想成为‘研究区域气候的姜之墨’。学校的标签，没那么重要。”

　　方见微看着她。在酒店温暖的灯光下，她的眼神坚定，清澈。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从来不是为标签而活的人。

　　“我也不想只是‘清华的方见微’。”他说，“我想成为‘理解材料失效的方见微’。”

　　两人同时笑了。一种释然的，确认的笑。

　　“那……”姜之墨小声说，“我们选南京大学？”

　　“还需要最后一步。”方见微说，“明天去拜访南大的导师，确认他们愿意接收我们，并且提供我们期望的机会。”

　　“好。”她点头，“然后……做最终决定。”

　　第三阶段：最终决策

　　2月25日，南京，南京大学

　　最后一次拜访。两人约了同一天——上午姜之墨见大气科学学院的王教授，下午方见微见材料学院的刘教授。

　　王教授的办公室堆满了气象图纸。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上面插满了彩色图钉。

　　“这些是气象站？”姜之墨问。

　　“对。”王教授六十多岁，说话慢条斯理，“我跑了四十年，建了两百多个站。数据，孩子，数据才是气象学的根基。”

　　他指着地图：“长三角，中国最复杂的下垫面。城市、农田、湖泊、山地……传统的大尺度模型在这里失效。我们需要自己的模型，自己的参数化方案。”

　　他看向姜之墨：“我看过你的数学竞赛成绩。我们需要数学好的人，来改进模式的核心算法。如果你来，可以直接进我的组，从WRF源代码读起。”

　　“本科生可以读源代码？”她确认。

　　“为什么不行？”王教授笑，“代码是人写的，就能被人读懂。我的硕士生博士生都是从本科开始跟我读代码的。”

　　他顿了顿：“不过会很苦。一周至少三十个小时在实验室。没有周末，没有假期。你愿意吗？”

　　姜之墨几乎没有犹豫：“愿意。”

　　下午，材料学院实验室。

　　刘教授更年轻，四十出头，说话直接：“疲劳损伤是多尺度问题。从位错运动到裂纹扩展，跨越十个数量级。我们现在卡在介观尺度——微观机理如何影响宏观性能？”

　　他给方见微看一组数据：“这是新型镁合金的疲劳曲线。传统理论预测寿命应该是五百万次循环，实际达到八百万。为什么？”

　　方见微盯着曲线：“可能是疲劳裂纹的萌生机制不同。”

　　“对！”刘教授拍桌子，“我们需要从原子模拟出发，建立新的损伤演化方程。如果你来，可以参与这个项目。但前提是——你需要自学分子动力学模拟，自学有限元分析，自学损伤力学。”

　　他看着方见微：“三个月，能不能掌握基础？”

　　“能。”方见微说。

　　“好。”刘教授笑了，“那就这么定了。如果你保送来，高考完的暑假就可以来实验室，我先给你一些文献读。”

　　从材料学院出来，夕阳西下。方见微和姜之墨在校园湖边碰头。

　　“王教授说我可以直接读WRF源代码。”她说。

　　“刘教授让我暑假就进实验室。”他说。

　　两人对视，然后同时说：“那……”

　　没说完，但都懂了。

　　他们沿着湖慢慢走。初春的南京，柳枝开始冒芽，湖水映着晚霞，一片暖金色。

　　“所以，”姜之墨轻声说，“我们真的要选南大了。”

　　“嗯。”方见微点头，“基于所有数据，这是最优解。”

　　“不后悔？”

　　“不后悔。”他看着她，“因为这是我们一起分析、一起决定的选择。”

　　她笑了，笑容在夕阳里温柔得像湖水。

　　“方见微，”她说，“我觉得……我们刚刚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个重大联合实验。”

　　“实验名称？”

　　“《在多重约束条件下，两个耦合子系统的帕累托最优路径选择》。”

　　她笑出声：“好长的名字。”

　　“但准确。”他说。

　　走到校门口，她停下脚步：“那我们现在……正式决定了？”

　　“正式决定。”他伸出手，“南京大学，大气科学系和材料科学系。”

　　她握住他的手：“嗯。南京大学。”

　　握了很久，没松开。

　　“方见微，”她轻声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这个选择是错的。怕四年后我们回头看，会想‘如果当初去了清北复交……’”

　　方见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任何选择都有机会成本。选清北，我们会失去早进实验室的机会。选南大，我们会失去顶级平台的光环。”

　　他顿了顿：“但科学研究的本质，不是平台，是人。是你对问题的好奇心，是你解决问题的能力，是你持续投入的时间。”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相信我们有足够的好奇心，足够的能力，和愿意投入的时间。所以，在哪个平台，都能做出有价值的工作。”

　　姜之墨看着他，眼眶慢慢红了。

　　“你总是……”她声音哽咽，“总是能用最理性的方式，说出最让我安心的话。”

　　“我只是陈述事实。”他说。

　　“我知道。”她擦掉眼泪，“所以才更安心。”

　　晚霞渐渐暗去，天空变成深蓝色，星星开始出现。

　　方见微抬头，找到猎户座——冬天快过去了，它已经开始西沉。

　　“看，”他指给她，“我们的坐标。”

　　“嗯。”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以后在南大，我们还能一起看它。”

　　“每年秋天它升起的时候，”他说，“我们都会想起这个选择。”

　　“然后验证，”她笑，“验证这个选择是不是真的最优。”

　　“用四年时间，”他说，“收集数据，评估结果。”

　　“像所有实验一样。”她握紧他的手。

　　夜幕降临，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

　　两个高中生站在大学门口，握着彼此的手，看着星空，做了一个影响一生的决定。

　　没有后悔，只有期待。

　　因为他们知道——

　　这只是一个新实验的开始。

　　实验名称很长，但可以简化为：

　　《我们》

　　而实验期，

　　是接下来的，

　　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