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与白衬衫》裬羽uu

1、第 1 章

　　林晚在二十七岁这年，终于学会了和旧物好好告别。

　　搬家公司的工人将最后一个纸箱搬上货车时，她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指尖拂过落了薄尘的窗台。这里曾是她和陈屿的家，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七岁，五年的时光被封存在一件件旧物里，如今连带着最后一点余温，也要被运往城郊的仓库。

　　她蹲下身，从地板的角落拾起一枚银色的袖扣。是陈屿的，那年她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对星芒形状的袖扣，如今只剩孤零零的一只。金属的触感冰凉，林晚捏着它，忽然想起初见陈屿的那个雨天。

　　那年夏天的雨格外缠绵，她撑着一把断了骨的伞，在图书馆的屋檐下狼狈躲雨。傍晚的风卷着湿气扑过来，她抱着怀里的专业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把黑色的伞递到她面前，伞柄上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同学，一起走？”

　　她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夕阳穿过雨幕，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林晚愣了愣，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雨丝细密，伞下的空间狭小而安静。她闻到他衬衫上的洗衣液味道，混着雨水的清新，心跳忽然乱了节拍。走到公交站台时，雨势渐小，他收起伞，笑着问她：“哪个系的？”

　　“中文系。”

　　“巧了，我是隔壁物理系的，陈屿。”

　　自那以后，林晚的生活里多了一个白衬衫的身影。他会在图书馆的靠窗位置放一杯热牛奶，会在她熬夜写论文时发来“早点睡”的消息，会在她抱怨实验报告太难时，拎着一袋橘子出现在她宿舍楼下。

　　橘子是陈屿家种的，皮薄汁多，甜得恰到好处。他剥橘子的手法很熟练，指尖划过橘瓣的薄皮，汁水沾在指腹上，他会笑着蹭到她脸上。林晚躲着他的捉弄，鼻尖却萦绕着橘子和雪松混合的味道，那是属于陈屿的味道。

　　毕业季来得猝不及防。林晚拿到了本地报社的offer，陈屿则考上了南方一所大学的研究生。那晚他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晚风拂过，带来夏末的蝉鸣。

　　“我等你回来。”林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陈屿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等我读完研，就回来娶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素圈戒指，没有钻石，却闪着细碎的光。“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钱买的，先委屈你，等以后给你换大的。”

　　林晚的眼泪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她戴上戒指，戒指有点松，却牢牢地套住了她的欢喜。

　　陈屿走的那天，林晚去送他。高铁站的人潮汹涌，他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衫，抱着她，在她耳边说：“记得按时吃饭，别熬夜，等我电话。”

　　列车开动的瞬间，林晚追着跑了两步，直到列车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她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铁轨，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已经开始悄悄改变了。

　　异地恋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

　　陈屿的研究生生活忙碌而充实，他要做实验，写论文，参加学术会议。林晚的工作也不轻松，跑采访，赶稿，常常加班到深夜。他们的聊天从每天的早安晚安，变成隔三差五的留言；视频通话的时间，从一小时缩短到十分钟；他说的专业术语，她越来越听不懂；她讲的报社趣事，他也只是笑着应和。

　　距离像一条无形的沟壑，横亘在他们之间。

　　林晚生日那天，陈屿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她早早地打扮好，坐在客厅里等他。桌上的蛋糕渐渐融化，窗外的天色从亮到暗，直到深夜，才等来他的电话。

　　“晚晚，对不起，实验出了点问题，我回不去了。”他的声音带着疲惫，还有一丝她听不懂的慌乱。

　　林晚握着手机，看着桌上的蛋糕，忽然笑了。“没关系，工作要紧。”她说，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挂了电话，她把蛋糕扔进垃圾桶，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第一次发现，这枚戒指，其实一点也不好看。

　　矛盾的爆发，是在一个普通的周五晚上。

　　林晚加班到十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发现热水器坏了。她翻遍了工具箱，找不到扳手，只好给陈屿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嘈杂，有音乐声，还有女生的笑声。

　　“怎么了？”陈屿的声音带着醉意。

　　“热水器坏了，我拧不开阀门。”林晚的声音有点哽咽。

　　“找物业啊，我这边忙着呢。”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陈屿，”林晚深吸一口气，“你那边有女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他的声音：“是实验室的同学，我们聚餐呢。晚晚，你别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这四个字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林晚的心里。她挂了电话，蹲在浴室的地板上，眼泪无声地落下。热水器的冷水哗哗地流着，冰冷刺骨，像她此刻的心。

　　那天晚上，她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她摘下了那枚素圈戒指，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后来的日子，他们很少联系。林晚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只是不再等他的电话；陈屿偶尔发来消息，她也只是简单地回复“嗯”“哦”。

　　直到半年后，陈屿回来了。

　　他没有提前告诉她，直接出现在她的报社楼下。他瘦了，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晚晚，”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我们谈谈。”

　　他们坐在咖啡馆里，点了两杯拿铁。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却驱散不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和她没什么，只是同学。”陈屿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林晚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没有看他。“陈屿，”她轻声说，“我们好像，已经走散了。”

　　“没有，我们没有。”他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依旧熟悉，却再也暖不了她的心。“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忽略你，不该对你不耐烦，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林晚抬起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那年夏天的雨，想起图书馆的热牛奶，想起操场看台上的承诺。那些记忆像电影片段，在她脑海里闪过，却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陈屿，”她说，“我们都变了。”

　　她变了，不再是那个会为了他一句情话而脸红的小姑娘；他也变了，不再是那个会为她剥橘子的少年。他们的人生轨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驶向了不同的方向。

　　陈屿的手慢慢松开，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那枚戒指，你还戴着吗？”

　　林晚摇了摇头。

　　咖啡馆的窗外，下起了小雨。和他们初见时一样的雨，只是这一次，没有了黑色的伞，也没有了白衬衫的少年。

　　他们平静地说了再见，没有争吵，没有哭闹，像两个老朋友，告别一段旧时光。

　　搬家公司的司机按了按喇叭，林晚回过神来。她将那枚袖扣放进钱包的夹层里，然后关上了门。

　　门内是五年的回忆，门外是崭新的未来。

　　她坐上出租车，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后退。路过一家文具店时，她让司机停了车。店里的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笔记本，她拿起一本封面是橘子的，付了钱。

　　走出文具店，雨又下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躲，任由雨丝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却让她觉得无比清醒。

　　她想起陈屿曾说过，橘子的花语是“青涩的爱”。

　　原来，有些爱，就像橘子一样，甜过，酸过，最后只剩下一瓣瓣的回忆，被时光风干，藏在记忆的深处。

　　林晚走到公交站台，雨势渐小。她抬头，看见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她掏出手机，给闺蜜发了一条消息：“搬完家了，晚上一起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