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Wingless

1、今日晴

　　“先生，今天晚上的日程重复了，临时有一场裴总发来的晚宴邀请，需要您决定是否参加。”

　　尹秘书坐在副驾驶上，转过上身将手中的日程表递给了后座上微闭着眼的年轻的男人。

　　朱谨贤听到动静后睁开了眼睛，将文件接了过来，然后打开扫了两眼。

　　‘庆功宴……’，前几天裴温言和她的团队以华岁的名义与菲利普谈成了合作，并签署了长达五年之久的合约。

　　菲利普是机械市场的大亨，在相关的领域混的风生水起，几乎把持着一半英国与外界的机械市场交易，业内想与他合作的人挤破了头，包括自己家的公司明诚，而他本人性格怪异，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能拿下他，恐怕废了不少功夫。

　　“是该庆祝一下。”朱谨贤的面上升起一抹笑意。

　　“邀请先生也是会长授意的。”尹秘书继续补充道。

　　听到这句话，朱谨贤缓和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朱谨年知道自己一向不喜欢这种聚会，现在却为了给裴温言庆功而亲自邀请自己过去。

　　罢了，他摇了摇头，华岁拿下菲利普对明诚这个盟友也算是好事一桩，这庆功宴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今天是20XX年XX月3日，全市天气晴朗，气温适宜，最高温度27°，最低气温20°。今天的空气质量指数为78，属良好，风力1-2级，属微风，适宜外出……

　　车载播报播放着今日的天气预报，机械女声从音响里传出。朱谨贤偏头看了看窗外，强光穿透云层投射下来，照在不远处的大楼上，将“明诚”两个字映得熠熠生辉。

　　“真是个好天气啊！”

　　他讨厌阴雨天，因为下雨的时候，愈合的伤口处又会隐隐作痛，那些被埋藏在心底深处拼命想要遗忘的记忆，也会伴随着疼痛重新涌入脑海，一次比一次清晰，它们想要抓着他将他重新拉回泥潭，然后让他溺死在里面。

　　“尹秘书，取消今晚的应酬，去裴小姐的庆功宴。现在去挑晚礼服吧，这么重要的场合，可不能大意了。”他收回目光，复又闭上了眼小憩。

　　车子平缓地滑入车流，车外人声鼎沸，一片轩昂，车内的人停止交流，一片静默。

　　傍晚，温序驱车来接朱谨贤，他远远地就看见朱谨贤立在公司楼下，背头露出了他清俊的五官，黑色的定制西服衬得他整个人矜贵清冷，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又在孔雀开屏了，温序暗自腹诽。

　　车子停在朱谨贤面前，温序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招呼他上车。平时司机来接朱谨贤的时候，从来都是司机提前到了等朱谨贤，还会下车为朱谨贤开好车门。而温序每次过来，都要朱谨贤等那么几分钟，美名其曰杀杀朱谨贤的锐气。

　　朱谨贤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温序看他没有上车的意思，只能下了车，亲自为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请！”

　　朱谨贤见状才躬身上了车，“劳你大驾了。”他戏笑道。

　　温序透过后视镜看到朱谨贤笑起来，感觉车里的气压都高了不少，“别装模作样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为什么不在办公室等？”

　　“尹秘书呢？”

　　“让他休息了，先生说今晚场合比较重要，让我亲自接你，顺便叮嘱你不要随心所欲。”

　　朱谨贤心里隐隐有种不明的感觉，但是他也没有多问。

　　车子启动，开往郊区的方向，不多时便到了一处三面环海的海景别墅前。

　　门口有接待的人，应该是提前告知过了，所以朱谨贤下车后直接被引到了二楼的大厅，绕过了聚集的人群。

　　大厅里人很少，在没有发现朱谨年的身影后，朱谨贤走到了落地窗前，二楼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别墅的整个庭院，他的眼睛在院子里三三两两成群的宾客间游走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朱谨年的身影。

　　“谨贤！”

　　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是裴温言。

　　朱谨贤没有回头，等她靠近。

　　“你在找年年吗？”裴温言走近，轻轻地拍了一下朱谨贤的肩膀。

　　原本不打算说话的朱谨贤在听到这个暧昧的称呼后，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他转过身盯着身后的人。

　　“年年？朱谨年？”

　　裴温言穿一身华丽的礼服，面容精致，眉宇间略带有英气，她笑意盈盈地揶揄道：“呀！少爷，终于肯开尊口了啊！”

　　“先别跟我开玩笑，上次吵架我还没原谅你。你们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怎么就我不知情吗？”朱谨贤无心欣赏她的美貌，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尊敬崇拜的好大哥最终还是被这个老是让他生气的小妮子拐走了。

　　这下好了，以后跟她吵架，大哥肯定会优先帮裴温言的，朱谨贤扶额。

　　“你跟嫂嫂说话就是这个态度吗？”裴温言仰着头看朱谨贤，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你……”朱谨贤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沈明哲和沈书南。

　　他迅速收起了和裴温言对话时松散的模样，一下子正经起来。殊不知朱谨贤刚才的动作都被沈书南收进了眼底。

　　沈书南和沈明哲径直走到朱谨贤面前站定。

　　朱谨贤看着眼前的沈书南，似乎有长高了一点的迹象，一身月白色的礼服，沉稳干练，早已没了记忆里稚气未脱的模样。

　　“谨贤，别来无恙。”她朝着朱谨贤举起手里的酒杯。

　　“别来无恙。”朱谨贤勾起嘴角，礼貌地回应，并顺手从侍应生手里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回敬。

　　诧异的是，沈书南的目光并未在朱谨贤身上停留太久就转向了裴温言，“听闻裴小姐拿下了一个不菲的项目，恭喜恭喜……”

　　裴温言谦虚地笑了笑，点头回应。

　　倒是沈明哲非要拉着他讲东讲西，朱谨贤碍于沈书南的面子，只好表面应和，至于他具体说了点什么，朱谨贤有点记不清了，只知道尽是些阿谀奉承、请求合作的话语。

　　沈书南和沈明哲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两人也是朱谨贤的国中同学。

　　和沈明哲不同，沈书南是被家里人无微不至呵护长大的孩子，而沈明哲的母亲是在沈父游历英国时遇到的，欧洲人爱情自由，也不在乎什么前程过往，只享受当下。只是没想到那一次便有了沈明哲，沈父也是在沈明哲12岁时才知道此事。

　　这个时候，沈明哲的母亲已经在国外的一场暴乱中，被流弹击中身亡，得知此事的沈父就想将沈明哲接回国内，而沈明哲的姥爷怕沈明哲会像女儿那样遭到意外，便答应了。

　　小时候的沈明哲爱憎分明，心思单纯，可随着他的长大，私生子的身份，母亲的早逝，家族里亲戚的排挤渐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朱谨贤看着在众人面前游刃有余、虚与委蛇的沈明哲，觉得他陌生了不少。

　　这个不谙世事、纯洁无暇的男孩，也终于同他们一样，没有选择的权利，被迫卷进世俗的漩涡，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傀儡。

　　眼前这些人里，包括朱谨贤自己，在享受过权力和金钱的价值之后，有哪几个还保持着最初的观感和初心呢？

　　朱谨贤自嘲地笑了笑，胸中五味杂陈，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一味的扮演纯洁的山羊，只会变成奴隶，而长久的扮演恶狼，也终究会成为权力的附庸。

　　他们中有人是被迫的，可是若是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大多数人，依旧会选择这条路吧。

　　“咚……”一阵冗长的钟声响起，这是七点的钟声，宴会马上要开始了。

　　“谨贤，关于我和年年，想知道什么的话，你回头问年年吧，侍应生会照顾好你们的，我先去忙啦。”宴会即将开始，作为主角的裴温言必须到场，她说罢，摆了摆手匆匆离开。

　　沈明哲看裴温言离开，而朱谨贤又油盐不进，于是就将目标换到了另一个人群，只留下朱谨贤和沈书南两人。

　　沈书南是朱谨贤的初恋，他们的关系鲜有人知道。当时年少不懂事，两人为了寻求恋爱的感觉而草草在一起，最终也因为两人间被某个有心人横插一脚而草草结束了关系，之后沈书南就被家里人送去了德国某大学留学，一去就是四年，两人再见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感觉。

　　或许是长时间不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气氛开始变得尴尬起来。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沈书南思虑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是吗？是挺不错的。”朱谨贤笑了笑，不再多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

　　停好车匆匆赶过来的温序刚进二楼就看到两人正面相对的景象，他费尽心思想要让两人错开的计划终究还是落了空。

　　“谨贤，先生找你有事商量。”温序暗暗吸了一口气，找了个借口想把两人分开。

　　“好的，我马上过去。”朱谨贤知道温序的意思，也不想和沈书南单独呆在一起。他们之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朱谨贤早就放下了，至于现在，他没什么要和沈书南说的，于是他便应了温序的意思。

　　“既然你有事那就不叨扰了，谨贤，我们下次找个合适的场合再聊，再会。”沈书南说完，转身走进了另一堆人群之中。

　　“大哥没有找我吧。”

　　“……”

　　“你们在担心什么，我看起来像是容易被感情左右的人吗？”朱谨贤一脸认真。

　　“像，又不像。”温序认真思考了一下，给了一个极其模糊的答案，“沈书南刚才说下次再聊，如果她真的邀请你你会去吗？”

　　“会……也不会。”朱谨贤抬手叫停添酒的侍应生，将空酒杯放进托盘，学着温序的回答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

　　朱谨贤和沈书南不互相喜欢，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但这不影响两人之间的朋友关系，加上沈家和朱家合作时间不久，以后两方交涉多半会由朱谨贤和沈书南两人负责。

　　“大哥叫你提前叮嘱我不要随心所欲，是因为她也要来的缘故？”

　　温序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先生和裴小姐的今晚要正式订亲，可能顾不上你。”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别把我当小孩。”

　　朱谨贤在遇到裴温言之后就大概猜到了，庆功宴邀请大哥一人足够了，为什么还要邀请朱谨贤，还要大哥授意。说是庆功宴，其实就是裴家大小姐的订婚宴，朱谨年希望朱谨贤到场。

　　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朱谨贤，应该是裴家怕媒体提前知道，不让走漏风声吧。

　　宴会开始了，主持人首先上台向参与的人员表示问候，周围人群的热情也开始高涨，欢呼声此起彼伏 。

　　朱谨贤站在人群之中，冷冽的气息和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只觉得吵闹。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的注意力暂时都被晚宴中心所吸引，应该没人注意到自己。

　　“接下来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你去帮大哥吧。”朱谨贤说完，便抬脚走向了三楼。

　　温序也没有强硬地跟着他，朱谨贤虽然有时候会冲动，但是很听朱谨年的话，也只听朱谨年的话。既然先生嘱咐的话已经带到了，而且朱谨贤和沈书南已经碰过面了，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于是他在看着朱谨贤上楼之后，就跑去找朱谨年给他帮忙了。

　　别墅有三层，几层楼的布局都不尽相同，在刚进来时，朱谨贤就注意到三层有一个面朝大海，供人休息的阳台。

　　在这种时刻，大家应该都忙着在巨头面前刷脸吧，而且是晚上，应该不会有人来这里。朱谨贤走入阳台，来到休息区的躺椅前。拽松领带，解开衬衣顶扣，然后躺在躺椅上，今天天气很好，面前是夜晚平静的海面，头顶是星空一片。

　　多久没有这样放空过了呢，朱谨贤记不清了。海浪阵阵，翻涌着冲向沙滩，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退回去，大厅里的喧嚣也开始模糊起来。

　　海风习习，带着热带暖流迎面吹来，摄入体内的酒精也开始发挥作用，朱谨贤升起了一丝困意，没一会儿，他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