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归忆江南风

1、Chapter 1：一年之期已到

　　最后的时刻，总是安静得震耳欲聋。

　　手机屏幕上的冷光，是这间奢华卧室里唯一还在倒数计时的事物，一年之期，将尽，苏沐阳看着仅剩的几个小时，时间一到，他将失去一切。

　　因为那个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要求，他搞砸了。

　　那个要求，是周德宇。

　　或者说，是活在这世上的、另一个他自己。

　　失败者无权拥有馈赠。

　　他等待着天使的降临让他失去一切，他甚至写好了给他“父母”的遗书，他从床上起身来到窗户旁。看着眼前奢靡的建筑，以及自己一年前从不敢想的，所拥有的一切。

　　他转头看向镜子，看了看这张毫无瑕疵的脸，以及自己在重生前所追求的一切，他当然不舍，他本该焦虑、恐惧、不甘，但此刻的他表现的异常平静，没有焦虑，似乎是一场命运的释然。

　　偌大的独栋别墅，以及外面的私家花园，无不在告诉着他，这一切本就跟他毫无关系，客厅还在转动的摇表器，对这一切的事物他早已习惯，远没有一年前的局促不安。

　　但被他抛弃的旧身体，那个此刻还活着的“旧我”，似乎是对他的审判，与其说是审判不如说是天使给他的考验。
　　他光着脚，在空旷的豪宅里游荡，像一抹即将消散的幽魂，毫无情感。

　　脚下踩着的大理石温润如玉。

　　一年前，周德宇第一次踏进这里，曾小心翼翼地问：“这……是给我的？”那时的他，眼中还有光，他们的关系还是那样的融洽。

　　他抚过中岛台冰凉的台面，他们曾在这里一起做过饭，周德宇笨手笨脚，差点烧了厨房，两人对着焦黑的煎蛋笑了整整一个下午，笑声似乎还渗在石头的纹路里，苏沐阳看着他像看到曾经那个傻傻的自己 。

　　他走上二楼，加蓬乌木的扶手触手生凉，滑得像抹不去的时光。有多少个夜晚，他们曾并排坐在这楼梯上，分享一瓶酒，看窗外的城市灯火，什么也不说，却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最后，他回到卧室，倒在价值连城的定制大床上。床垫柔软得像要将他吞噬。

　　他想起最后一次争吵后，周德宇就是躺在这里，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却固执地不肯回头。

　　苏沐阳走在家中，他回想起这一切，想了很久，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是给得不够多，还是……给错了方式？

　　窗外的鸟叫声，仿佛告诉着他，这一切的一切本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神情很平静，什么也没做。

　　只是淡淡的坐在窗户前看着窗外的阳光，看着阳光渐渐落下，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

　　他想着一个月前的吵架，如果他没有和曾经的自己吵架，是不是他就可以完成这一切，通过这么久的相处，他早已爱上了那个曾经的自己，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减淡一点点。

　　不过他还是输了，他们没能在一年之期中走到最后，那天他们彼此都说了让对方痛心的话，谁也没让着谁，谁也没有道歉，只是说完后看着对方的眼睛，都透露出一点愧疚，但出于面子谁也没有说出道歉的话语。

　　就这样他们分道扬镳了。

　　“唉…要是当时我放下面子…但你真的会原谅我吗？”苏沐阳低声的叹息，叹他这一年的经历，也许这一切跟他就没有任何关系。

　　渐渐的天色暗淡了许多，渐渐的室内的光线越来越少。

　　突然间他感受到背后有一阵白光，苏沐阳没有震惊，他知道天使来了，来完成一年前他们的约定。

　　“你来了，”苏沐阳平静的转头看向他，“时间到了，看来，我输的很彻底啊。”

　　天使没有说话，而是走向他的身旁，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看来，你还有些事情没有明白。”天使意味深长的说道。

　　“什么事情？”苏沐阳有些疑惑的看着天使。

　　天使挥了一下手臂，没有白烟，但苏沐阳的眼前却自动浮现出画面，不是这一年的点滴，而是被他忽略的、周德宇的视角。

　　当然送上昂贵的礼物时，周德宇的眼中并不是喜悦，而是对这份礼物的窘迫，身份的不同让他完全没办法再次去感同身受那个曾经的自己。

　　当他规划更好的人生时，周德宇只有欲言又止的沉默，没有开心，

　　在争吵时，苏沐阳很不舍，但他却脱口而出“你这辈子就这样了”，与其说是否定周德宇，倒不如说是否定自己

　　“你看，”天使的声音空灵，却字字诛心，“你给了他一切，唯独没给他‘选择’。你爱他，是用你的标准在爱‘另一个自己’。你害怕他重蹈覆辙，所以拼命将他塑造成‘完美的苏沐阳’。可你问过吗？周德宇，那个无法改变命运的你自己，他想成为谁？”

　　苏沐阳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声，随后笑了一声。

　　他没有逃避，而是张口说道：“就这样吧，我接受失去一切的后果。”

　　不过天使只是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有些让人看不懂。

　　“看来你还是无法真正了解自己呀，我今天根本就不是来让你承受后果的，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不要只看表面，你忘不了他，但你可别忘了你们本就是一个人，你觉得？他会忘记你吗？”

　　光芒消散，豪宅依旧，惩罚并未降临。

　　苏沐阳愣在原地。天使的话，像一把钥匙，骤然捅开了他心底那把锈死的锁。

　　“你给了他一切，唯独没给他‘选择’……”

　　“他想成为谁？”

　　“什么意思？一年已经到了，怎么没让我失去一切？”苏沐阳对着空气说了句话，但没有声音回答他。

　　苏沐阳脑海中浮现出天使说过的所有话，以及一年中他们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的避开任何让曾经的自己感到不适的行为，但最终他们并没有走在一起，相反，他们断绝了所有的联系，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苏沐阳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是释怀，亦或者是无可奈何。

　　与其这样，他选择在最后的时光去淡然接受，他走出房门，搭乘电梯来到一楼。

　　他愣了一会，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

　　想了一下，他决定去他最熟悉的那个地方。

　　“少爷？”一旁的保镖疑惑的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我没给你打电话吧？”苏沐阳有些震惊的看着他。

　　“哦我看保姆说您今天没吃什么东西，想着您可能不开心，我带点东西来给您。”保镖亲切的说道。

　　苏沐阳看了他一眼，“没事，我就出去散散心，你回去吧。”

　　保镖看他这样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没有叫车，只是漫无目的地快步走着。

　　等他回过神来，双脚已经将他带到了那个熟悉的公园门口。

　　路灯刚刚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

　　他又来到了这里。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看着自己。

　　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泛着粼粼灯光的湖面，手边，放着两罐啤酒。一罐已开，另一罐，完好地放在身旁的空位上。

　　苏沐阳一眼就认出来是谁了，是周德宇。

　　他有些震惊，但也还是走了过去。

　　周德宇似有所感，缓缓回过头。

　　他们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说。

　　四目相对。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太多表情。

　　周德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这暮色一样深，一样静。然后，他极轻、极轻地，抬手指了指身旁那罐未开的啤酒。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所有坚固的壁垒，所有自以为是的道理，所有缠绕的恩怨，都在这个无声的邀请面前，土崩瓦解。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公园里格外清晰。

　　“……在等我？”

　　周德宇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那罐啤酒，轻轻递向他。

　　湖面的光在他清澈的眼底微微晃动。

　　苏沐阳接过啤酒，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他在周德宇身边坐下，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谁也没有说话。

　　远处城市的喧嚣，近处夏夜的虫鸣，还有彼此很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苏沐阳拉开拉环，“呲”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沉默。他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来一丝安定。

　　他悄悄垂下另一只手，在昏黄的光线下，试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周德宇搁在长椅上的、微凉的手指。

　　指尖相触的瞬间，周德宇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然后，慢慢地，翻转过来，握住了他。

　　握得很紧。

　　晚风拂过湖面，也拂过他们交握的手。长椅下的两道人影，在路灯下，终于融成了一个。

　　“你不说再见就走了，像一阵风，只留我一人独自看着秋叶与纸上繁霜。”周德宇自顾自的说起来，眼神没有看向苏沐阳。

　　沉默在蔓延，但并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