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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荒的身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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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清晨,阳光正好。吴森森跟着高宏亮和森内彻,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茶馆。茶馆位于阪大一处清静的住宅区边缘,门面是传统的町屋样式,挂着朴素的暖帘,上书“静岳庵”三字。
推门而入,是意料之外的宽敞与清雅。室内光线柔和,弥漫着淡淡的线香与上好茶叶的清香。榻榻米擦得光可鉴人,矮几摆放得错落有致,几盆绿植点缀其间,显得生机盎然。
迎接他们的是一位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性,穿着素雅但质地精良的淡色和服,长发绾成简洁的发髻,插着一支素银簪子。
她容貌秀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爽朗利落之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有感染力。
“欢迎光临静岳庵!是诹访君的朋友吧?快请进,他还没到,先坐。我是这里的店主,月岛静。”
她声音清亮,动作麻利地引他们入座,一边熟练地准备茶具,一边很自然地聊起来,“这地方还行吧?我自己折腾的。家里……嗯,算是神社相关的吧,不过规矩多,我又不是男孩子,继承不了,待着也闷,就跑出来开个茶馆,图个清静,也磨磨我这急脾气。”
她说话直爽,毫不避讳:“我爸妈其实挺对不起我的,但也没办法,老传统了。他们现在也不怎么管我,就是每月按时打钱,怕我饿死,哈哈!不过这样也好,自由。”
她沏好第一道茶,分别奉上,茶汤清亮,香气怡人,“诹访君说今天有重要的事谈,我这就把后面最好的那间茶室留给你们,保证没人打扰。他这人,看着散漫,其实挺靠谱的,就是有时候神神秘秘的……哦,他来了。”
门口风铃轻响。荒推门而入。他今天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衫和长裤,长发依旧随意束着,看起来和平时在画室没什么两样。然而,就在他踏入茶馆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还略带调侃、神情放松的高宏亮和森内彻,脸色骤然一变!
高宏亮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仿佛毫无所觉。森内彻脸上那永远营业般的灿烂笑容僵住了,紫绿色的挑染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
两人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脊背,肌肉微微绷紧,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悸、警惕,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下级面对上位存在时的压迫感。就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整个茶室原本平和的气氛,因为荒的到来,骤然变得凝重、紧绷,仿佛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月岛静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荒,又看看突然变得异常紧张的高宏亮和森内彻,明智地没有多问,只是轻轻说了句“茶室在后面,请自便”,便退到了前面的柜台。
吴森森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高宏亮和森内彻的反应太大了,那绝不是面对一个“神社世家叛逆子”该有的样子。那是一种……源于生命层次或力量本质的压制?
荒似乎对他们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有些无奈。他走到茶室门口,脱下鞋子,走进来,在预留的主位坐下,动作依旧随意。他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抬眼看向如临大敌的两人,语气平淡地开口:
“这里不是流川的流域,不用那么紧张。”
“流川”?
吴森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而高宏亮和森内彻听到这个词,身体似乎绷得更紧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高宏亮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但眼神却死死盯住荒:
“流川之主……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吴森森?以及,为什么离开了流川的流域,来到这里?还有……” 他顿了顿,问出了最关键,也最惊悚的问题,“真正的诹访隼人,去哪里了?”
流川之主?!
吴森森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这个称呼,带着古老、尊崇又无比沉重的分量。它不是人名,更像是一个……神职?尊号?联想到荒之前展现的力量,以及高宏亮和森内彻此刻近乎面对天敌般的反应……
“诹访隼人”难道只是一个伪装?一个壳子?那眼前这个和他讨论绘画、在画室一起消磨时光、甚至“顺手”救了他一命的人……到底是谁?!
在见到荒的瞬间,高宏亮明白了。那道强大到瞬间净化焚鬼的白色经文印记,对眼前这位存在而言,或许真的只是“顺手”画下的一笔,如同人类随手拂去衣上尘埃。
但正因如此,谜团才更大——一位尊为“流川之主”的存在,为何要伪装成一个普通的美院学生,又为何要对一个偶然卷入事件的中国留学生施以如此程度的关注和保护?
吴森森心脏狂跳,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消化着这爆炸性的信息。
他看着荒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高宏亮和森内彻紧张到极点的样子,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尽管手指有些发颤,还是大胆地开口问道:
“流川之主……是什么?是……河神吗?跟京东的流川有什么关系?”
他记得,在杰潘,尤其是一些古老传说中,重要的河流往往被视为有神灵镇守。而“流川”这个名称……
森内彻听到吴森森的问话,似乎想点头,又立刻忍住了,只是幅度极小地动了动下巴,眼神里充满了“你小子真敢问”的惊叹和一丝“问得好”的赞许。高宏亮则依旧死死盯着荒。
荒的目光转向吴森森,那眼神依旧是他熟悉的平静,但此刻看去,却觉得那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整条奔腾不息的古老江河,深不可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喝了口茶。
就在这极度压抑的寂静中,高宏亮似乎因为过度紧绷和试图对抗那股无形的威压,身体忽然一个不稳,猛地想站起来,却“砰”地一声撞到了身前的矮几!茶杯翻倒,茶水泼了一榻榻米。
“抱、抱歉!我没控制住……” 高宏亮脸色有些发白,连忙道歉,也不知是对荒,还是对月岛静的榻榻米。
荒见状,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随着这声叹息,茶室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高宏亮和森内彻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垮了下来,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汗。森内彻更是夸张地拍着胸口,大口喘气:“哎哟我的妈呀……这威压,比上次见京都的那位老爷子还吓人……”
荒看着他们,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歉意:“是我疏忽了。平时收敛惯了,刚才见到你们,下意识带出了一点‘本相’的气息。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地界,对你们来说冲击是大了点。现在已经收敛好了,放松些吧。”
他重新看向吴森森,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流川之主,算是……古老契约下的守护者与管理者之一吧。你可以粗略理解为,镇守京东那条名为‘流川’的河流及其部分流域相关‘秩序’与‘灵脉’的存在。并非狭义人格化的‘河神’,职责和存在形式更复杂一些。”
他承认了!他真的是一位……“神明”或者类似的存在?!
吴森森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咔嚓作响,濒临破碎。
荒的目光扫过高宏亮和森内彻,最后又落回吴森森身上,那平静眼眸深处,似乎有深邃的旋涡在缓缓转动: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关心你,以及……‘诹访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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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中,茶水泼洒的痕迹在榻榻米上缓缓晕开,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余韵。
但随着荒那句“已经收敛好了”,那股源自生命本质的沉重压迫感确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难言的气氛。
荒端起月岛静后来重新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水面,开始用他那依旧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流水般古老韵律的声调,讲述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故事。
“三年前,真正的诹访隼人——那个被家族寄予厚望、天赋卓绝的继承人,按照家族古老训示,前往京东的流川进行为期一年的‘水行历练’。” 荒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条奔腾不息的大河之畔,“那场修行,旨在让继承者感知自然灵脉,磨砺心志。”
“然而,他到达后不久,流川流域便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污浊’与‘躁动’。一些原本潜伏的妖怪变得异常狂暴,更有一些行踪诡秘、散发着令人作呕邪气的人类频繁出没。诹访隼人在调查中,遭遇了极为强大的妖怪与那些邪教徒爪牙的联合伏击。”
荒的语气没有波澜,但内容却惊心动魄。
“激战中,他重伤坠入流川。冰冷的河水吞噬了他,重伤、邪气侵蚀、加上流川本身因污染而变得狂暴的灵流冲击……他的意识濒临消散。”
“就在那时,” 荒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沉睡于流川深处的‘我’——或者说,流川之主的一部分感知——被这剧烈的‘扰动’和坠落其中的、带着诹访家纯净灵光与强烈执念的灵魂所吸引。”
“濒死的诹访隼人,与因流域受污、自身也受到影响而处于非正常沉眠状态的流川之主的部分意志和力量……在流川的河心深处,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交融与共鸣。”
他抬起眼,看向震惊不已的三人:“所以,我不是完全的‘诹访隼人’,他的一半意识,连同大部分作为‘诹访隼人’的记忆、情感、人格,为了保护核心,或者说因为创伤过重,选择了深度的沉眠,潜藏在这具身体的深处。”
“我也不是完整的‘流川之主’。” 荒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茫然与自嘲,“流川之主绝大部分的力量和古老意识,依然在流川深处沉睡,试图抵御和净化那些侵入流域的‘污秽’。此刻坐在这里的‘我’——你们可以叫我‘荒’——是流川之主被意外‘唤醒’并因融合而改变的一小部分‘守护意志’与‘权能碎片’,混合了诹访隼人残存的、最核心的‘自我认知’以及部分表层记忆,所形成的……一个混合体,一个‘临时协议’。”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诹访隼人背上那半片你们看到的纹身,并非装饰。那是流川之主力量与契约的象征,在他坠河时开始显现,随着融合加深而逐渐完整化。它代表着这具身体暂时承载的、不完整的河流权柄,也是连接沉睡的流川之主本体的一个锚点。”
吴森森听得心神剧震。
原来荒既不是单纯的神社叛逆子,也不是完整的神明,而是一个在极端意外下诞生的“混合存在”!
难怪他既有诹访隼人的艺术天赋和部分记忆,又拥有深不可测的力量和古老的气质。
“那诹访家……” 高宏亮声音沙哑地开口,他显然也被这真相冲击得不轻。
“诹访家与流川,在久远的过去或许有过一些因缘,但并无直接的、深厚的契约关系。” 荒解释道,“引起共鸣的,主要是诹访隼人自身所具备的、极其纯粹且潜力深厚的‘净化’与‘守护’性质的神道灵力,与流川之主‘守护流域、涤荡污秽’的职责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某种程度上,是他选择了我……或者说,我们选择了彼此,在这最糟糕的时刻,以一种最不稳定的方式结合,以求存续。”
他放下茶杯,眼神变得凝重:“而我醒来——或者说,以‘荒’的形态在阪大活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流川,以及其关联的更大范围的水脉与灵脉,正在受到持续而恶性的影响与污染。
源头,与那些在流域活动的邪教徒,与他们所进行的亵渎生命、扭曲自然法则的‘实验’密切相关。
那些‘瓶装器官’所散发出的、违背生死的异常‘生机’与‘怨质’,那些在下水道汇聚的污秽造物……所有这些,都是污染源的一部分,它们如同毒素,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像流川这样的自然灵脉。”
荒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吴森森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我能感觉到,流川之主真正的‘苏醒’之日正在迫近。但苏醒后的状态,是彻底净化,还是被污染影响而变得狂暴甚至扭曲,无人能知。我必须在他完全苏醒前,尽可能查明污染的源头,阻止其扩散,至少……要为他的苏醒创造一个不那么恶劣的环境。”
“而你,吴森森,” 荒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发现那些瓶装器官,并非纯粹的偶然。你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敏感性’,或者说,你与这起事件背后涉及的某些‘要素’,存在着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缘’。这让你更容易被卷入,也更容易看到‘痕迹’。我最初留意你,只是出于对流川污染源的警觉。但后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的画,你的眼神,你面对恐惧时挣扎求生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诹访隼人记忆深处,某些早已模糊的、关于‘普通人’的温暖与执着。
而且,你被卷入的程度,比我想象的深。那道保护,既是为了保护一个被无辜卷入的‘普通人’,也是为了……保护一个可能在未来,以某种我自己也说不清的方式,起到关键作用的‘变数’。”
茶室里久久无人说话。月岛静不知何时悄悄关上了茶室的门,将这片空间留给这几个承载着惊人秘密的人。
高宏亮和森内彻看向荒的眼神彻底变了,少了许多恐惧,多了深深的复杂与凝重。
吴森森更是心潮翻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偶然跌入黑暗的倒霉蛋,却没想到,自己身上可能早有“缘”的牵绊,甚至被荒这样特殊的存在视为“关键变数”。
“所以,” 森内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干涩,“你找我们,特别是找吴小弟,是想……合作?一起调查那个污染源,那个邪教和人体实验?”
荒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三人:“我一个人,力量不全,记忆残缺,行事也有限制。你们,桐岛凛的科学手段与情报分析,高宏亮处理‘异常’的经验与人脉,森内你的情报网络与应变能力,还有吴森森你……作为‘缘’的焦点和可能的‘钥匙’。我们需要合作。至少在阻止流川流域彻底恶化、查清‘生贽之会’及其背后支持者的阴谋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看向吴森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当然,选择权在你。你可以选择继续只作为被保护的对象,也可以选择……更深入地走进这片迷雾,虽然那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但我必须告诉你,污染不除,类似你公寓里、下水道中的事件,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靠近普通人。而你身上的‘缘’,也可能让你无法真正置身事外。”
吴森森握紧了拳头,指尖陷入掌心。
逃避,或许能换来暂时的安全,但真相与威胁不会消失。而眼前,虽然前路莫测,但他似乎有了可以并肩同行、各自怀揣秘密与能力的同伴。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荒的目光:
“我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