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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急诊输液区总是闹哄哄的,消毒水味儿混着焦躁和隐忍的抽泣声,一股脑地往鼻腔和脑袋里钻。季清衡寻了个角落,脱力般靠着冰凉的金属椅背,左手手背正扎着针,混着刺痛的凉意顺着血管蔓延。
      胃里一阵阵地抽,拧着劲儿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感,连带着心脏也跟着瞎起哄,擂鼓一样撞着胸膛,快得让人发慌。季清衡抬手抵在胸口,他的指尖泛着白,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和腕骨处那道浅淡的旧疤相映,平添了几分破碎的脆弱。
      药液所剩无几,只是药效没那么快,但聊胜于无,他勉强压下喉咙口那点生理性的干呕后睁开眼,视线有点模糊。候诊区对面墙上挂着电视,正播着娱乐新闻。
      屏幕上,江意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笑容恰到好处,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新专辑的筹备。二十六岁,正当红,眉目舒展,依然是那副老天赏饭吃的漂亮皮囊,甚至比少年时更添了几分游刃有余的成熟。
      还没等季清衡对着这张脸扯出冷笑来,来拔针的护士就挡住了他的视线。
      算了。
      季清衡顺势垂下眼,护士叮嘱的话太长,他实在没精力听。好在药已经起效让他能攒出点力气离开,时间不早了,他还得去拿这个月的其他药。
      他慢慢朝药房方向挪去,走廊转角,差点撞上人。
      “抱歉。”他低着头侧身让开,声音沙哑。
      对方却没立刻走开。
      季清衡皱了下眉,抬眼看过去。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嘈杂的背景音潮水般褪去。眼前的人穿着简单的浅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口罩遮住大半边脸,头发压在帽子下,眼底带着熬夜后的淡青,刚刚那个在电视上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的,猝不及防地,撞进他视线里里。
      江意霖也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目光像被粘住了一样,死死钉在季清衡脸上。那张脸……比记忆中苍白了太多,瘦削得几乎脱了形,下巴尖得伶仃,衬得那双曾经盛着星子般亮光的眼睛大得有些突兀,只是里面空荡荡的,没什么神采。嘴唇没什么血色,抿得发白。裹在黑色大衣里的身体,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五年。整整五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江意霖呼吸一滞。他喉咙发紧,千头万绪涌上来,堵在嘴边,最终只化为一声颤抖的:“清衡?”
      季清衡猛地回神,刚刚消停一会的痛意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不动声色地吸口气,眼底覆上一层厚厚的冰。
      江意霖……
      一字一顿地在心里念过这个名字,他别开脸,绕过江意霖就想走。
      “清衡!”江意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触手一片冰凉,腕骨硌人。江意霖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季清衡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胃部,他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抬起眼,看向江意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江先生,”他不耐烦地开口,带着清晰的疏离和讥诮,“有事?”
      江意霖被他这声“江先生”刺了一下,被甩开的手僵在半空。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些年你……”
      “不关你的事吧,江先生以什么身份问这些话?”季清衡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挑衅般开口,“江大明星不是该忙着筹备新专辑吗?或者和这些年交的新……男友约约会?怎么有空在这儿拉着旧情人叙旧?”
      “清衡!”
      江意霖像是被刺痛了,旧情人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里是压不住的担忧和急切:“清衡,我们谈谈好不好?你别这样,跟我说说哪里不舒服好不好?”
      “不舒服?”季清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嗤笑一声,“托你的福,还没死,哪还敢说不舒服。”
      他说完,不再看江意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转身就走。周围已经有人看过来,哪怕江意霖全副武装,但被认出来也是早晚的事,自己可不想跟着他上头条。
      江意霖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倔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他想追上去,可脚步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动。
      直到季清衡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缓缓地蹲下身,捂住了脸。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经纪人徐姐打来的。江意霖深吸一口气,接通。
      “意霖,你跑哪儿去了?小陈手术做完有一会儿了,麻药快过了,我刚从病房出来,医生说一切顺利。你那边探病的记者都打发走了吧?”
      “……嗯,都处理好了。”开口才发觉声音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我就在医院里,马上过去。”
      “声音怎么了?感冒了?我就说医院这种地方少待,你明天还有录音……”
      “没事,徐姐。我现在过去。”他挂断电话,最后望了一眼季清衡消失的走廊尽头,转身朝住院部走去。
      小助理陈默刚做完阑尾炎手术,还在昏睡。江意霖轻轻推开单人病房的门,里面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徐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刷手机,见他进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小声。
      江意霖轻轻拉了把椅子坐下。病房里很暖和,他却觉得手脚依旧冰凉。季清衡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空荡荡的眼神,还有那句淬着冰的“江先生”,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了很重的病?是不是也住过院,也……这么躺在病床上,一个人?身边没有别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脏就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地扎了一遍。
      “怎么了你?”徐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放下手机,压低声音,“魂不守舍的。刚才遇到什么事了?有狗仔缠着你?”
      江意霖摇摇头,目光落在陈默年轻却憔悴的脸上:“就是觉得……生病了,身边没人照顾,挺难受的。”
      徐姐已经是当母亲的人了,闻言也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这孩子家在外地,父母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不过你放心,公司这边都安排好了,护工马上就到,我也在这儿盯着。你明天工作要紧,别耽误了。”
      江意霖“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倒是陈默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江意霖,有些茫然:“……霖哥?”
      “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
      陈默感受了一下:“……还行。”
      “待会麻药过了会疼,忍不了可以用镇痛泵。”江意霖按了呼叫铃,“渴不渴?能喝水吗?”
      护士很快进来检查,嘱咐了禁食禁水,江意霖只好用棉签沾了水,润湿陈默干裂的嘴唇。
      徐姐在一旁看着,有些意外。江意霖虽然对身边工作人员一向不错,但亲自做这些细致照料的事,并不多见。她只当他是心疼这个跟了自己两年的小助理。
      陈默有些过意不去:“霖哥,你明天还有工作,快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不着急。”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光一点点亮起。
      陈默看着江意霖有些出神的侧脸,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霖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江意霖回过神,笑了笑:“怎么这么问?”
      “就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陈默病着还改不了操心的毛病,“是不是太累了?新专辑压力大?”
      压力?江意霖想,他现在宁愿是因为新专辑而感到压力。
      “是有点累。”他含糊道,转而问,“你呢?要不要用止痛泵?”
      陈默摇摇头,“就是有点想家。”
      想家。
      江意霖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当年他和季清衡在一起时,偷偷租了个不大的出租屋,就是他们的“家”。
      这么些年了,季清衡也想过家吗?
      “霖哥?”陈默见他久久不语,又叫了一声。
      “嗯?”江意霖猛地回神,“想家是正常的。等你好了,放你个大假,回去好好陪陪爸妈。”
      “谢谢霖哥!”
      护工很快到了,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阿姨。徐姐又交代了一番,看了看时间,对江意霖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让小陈好好休息。”
      江意霖站起身,对陈默说:“好好听医生和护工阿姨的话,有事随时给我或者徐姐打电话。”
      “知道了,霖哥,徐姐,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走出病房,走廊里灯火通明。医院永远是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气味和声音。
      徐姐边走边说:“明天早上九点,录音棚。下午两点,有个杂志专访。晚上……”
      “徐姐,”江意霖忽然打断她,“帮我查个人吧。”
      徐姐脚步一顿,警觉地看他:“谁?狗仔?还是私生?”
      “不是。”江意霖停下脚步,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有些低,“去查查……季清衡。”
      徐姐愣住,脸色变了变:“季清衡?你……你碰到他了?”
      “嗯。”江意霖转过头,不欲多说。
      徐姐沉默了片刻。她是江意霖的第二个经纪人,听说和第一个就是因为季清衡闹掰的。具体的细节,江意霖从不曾多说,她也识趣地不问。只知道有一阵他好像一直急着找什么人。
      “意霖,”徐姐斟酌着开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正是上升期,新专辑在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
      可我已经选错的过一次了。
      江意霖在心里默默想着,揉了揉眉心,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看他这副模样,徐姐知道劝不动,只能叹了口气:“我试试看。但你知道,他如果存心不想让人找到……”
      “我知道。”江意霖重复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
      季清衡拿完药冲出医院大门,扶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心口的悸动感还在持续,胃里的痉挛一阵比一阵厉害。他弯着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停车场在室外,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胃部的疼痛尚可忍受,但心脏还是跳得慌。他摸出车钥匙,手有点抖,按了好几次才解锁。他透过窗户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眼底一片茫然。
      怎么会遇到江意霖?
      怎么会?
      爱也爱了,恨也恨了,他明明已经放过自己了决定一辈子都不见面了,为什么命运要和他开这个玩笑?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冷汗把内衫都浸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背上,很不舒服。喉咙发干,他想喝水,在储物格里摸了一会儿,找到半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矿泉水。
      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水是常温的,滑过喉咙时却觉得冰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摸出来看,是一条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是某音乐平台编辑,标题写着“诚邀桁卿老师合作”。
      桁卿。他回国后用的名字。一个从来没公开露过面的作曲家,只靠作品说话。很多人想找他约歌,开价一个比一个高。
      也包括江意霖的工作室。发过三次邀约,一次比一次诚恳,报价一次比一次离谱。
      他一次都没回。
      凭什么?凭什么他江意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季清衡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按下去。他只是把手机扔回副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没回郊区的公寓。他突然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那个空荡荡、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房子。
      车子驶出医院,汇入傍晚的车流。华灯初上,城市开始展示它最繁华的一面。霓虹闪烁,人流如织,车窗外的世界始终热闹。
      而他像个误入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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