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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恍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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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罗镇人烟稀少,伶仃炊烟迎日落袅袅而生,稍作整顿,他们裹着黑袍正式踏入镇内。
顾枕清剑已收入储物袋内,绕过疯长的木丛探路,宋听云稍后。
不长不短的距离,从树林走入镇上平铺的青石板,多数隐秘的视线自四面八方袭来。
二人五感敏锐,但仍旧装作若无其事,距离不近不远。
顾枕清对各宗门独特气息了如指掌,不动声色加快脚步,黑袍下指尖微动,微弱的灵力从下延长勾住宋听云手腕。
被旁人灵力“挟持”多少不适,宋听云注意力却没有放在探查他人身上。
他屏气凝神,仔细感受草木灵力流动的走势,愈发感觉此处荒败的城镇别有洞天。
系统发布“浮梦”任务,显而易见,大量聚而不散的灵力由神器吸收,又反哺天地,自然形成了秘境。
目标有了,要不被人发现进入秘境又成了问题。
就算他真能拿到浮梦,也很难保证顾枕清会对自己做什么。
他现在进退两难,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坚硬的青石板路已破损不堪,镇上也未比林中热闹,不过窥探的目光数量明显缩减。
暗处的人料定他们毫无威胁,所以干脆转身就走。
这免了顾枕清动手的念头。
宋听云低头,视线一道一道滑过横石,掉落的碎屑在胡乱跳动飞跃,临近客栈,抬眼扫过灯火葳蕤的纸窗就已判断出里头人满为患。
“随便找个空屋子借宿一会儿吧。”
他打量四周未点灯的木屋,说是镇,领地却不大,屋屋间隔不宽,堪堪可供两名男子并肩而行。
羊肠小道居然比意想中更绕,接连敲了几户人家门,基本都是动作不利索的老人家。
看他们神态,似乎对外人有些惧怕,躲在门后露出半截形容枯槁的身子,“我们这没东西给你们。”
灵石与钱币不相通,在修仙者眼里再好的上品灵石也比不过三四枚铜币。
顾枕清的脸他们还记得,不过也没让门。
想必已经被其他“修仙者”吓怕了,顾枕清被拒了也不恼,也没想解释,“换下一家。”
下家看着稍微比其他人殷实些,刚洗过的粗布衣裳挂在后院,衣摆朝下正“滴滴答答”,粗略一看,有男有女,似乎是少见一家子人。
宋听云眼尖,第一眼就看见打头的棉麻长袍,正想客客气气叫顾枕清去敲门,转头就见旁塌了半边的宅子。
倘若宅子没塌,必定是精心设计过,能在一众土瓦砖房中脱颖而出。
门口石狮碎为齑粉,光剩孤零零基□□守宅院,原先鲜艳朱门早已斑驳褪色,碎片串连成大小块在半空摇摇欲坠,门楣已空空如也,牌匾不翼而飞,透过半空大门由外及内望去,杂草丛生。
“好重的血腥味,你闻到了吗?”
顾枕清皱眉,比他感知更敏锐的是藏匿衣袖中跃跃欲试的细绳,手腕往内一缩,一节红绳在掌心扭身挣扎,又悄无声息隐去。
他不着痕迹偷瞄宋听云表情,本是随口一说,偏偏宋听云当了真,一反常态跨步打算进去查探,身后的门无声无息开出小缝,老人声音从门后悠悠飘出:“你们进来吧。”
宋听云脚步一顿,竟然真乖乖与顾枕清进入老人家中。
屋内油灯火星摇曳,布满沟壑脸上半明半暗,他点燃旱烟袋,任凭烟嘴处喷出一股有一股白烟,烟草同草药气混杂在屋内经久不散。
顾枕清余光没从宋听云脸上挪开。
老人先是看了宋听云,又转向顾枕清,“呵呵”笑起来,嗓音浑浊,像块未经打磨的老树皮:“你们也是修仙的?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宋听云一言不发。
顾枕清惊讶于老爷子的敏感,抬手挥散四溢的烟气,皮笑肉不笑:“老人家好眼力,不知你家对面何人,竟遭此毒手满门全灭。”
老爷子没反驳他的猜测,用发颤的指尖点点木桌边缘,“我姓袁,一把老骨头了,还连累全家人陪我在这死气沉沉的镇子里生活,等我离去,他们就自由了,可以走了。”
这不着边际的话却让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渗出点点亮光,沉淀的记忆勾上岁月流逝,无数曾经模糊的记忆蜂拥挤入他行将就木的身体,毫无缘由、不讲道理。
“西罗镇原先不叫西罗镇,叫西颂镇,这地方不大,我对面便是曾经镇上最富有的人家。”
“他们一家人性情和善,个个都是菩萨心肠,每每哪家有难都能搭把手,他们家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学医的姑娘,老二顽皮天真,老三……是个天才。”
“天、才。”老者喃喃自语,恍惚犹见古人。
“在老三出生三日后,一位仙人给他算了一卦,说他能在得道成仙,注定不会与凡胎俗子为伍。”
“预言又过了四年,我那时候生病,还以为活不过来冬天,是他们家老大救回来的,病好了也在他们家当个帮佣。”
“他们家老三我头次见,是他在墙瓦上眯着眼看我扫院子。”
大好光景,院内桃花不知为何早开,散落一地春意,四岁多的孩子粉雕玉琢,跳下墙时又随意折了一根桃枝,以枝为剑。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神奇的身法。”
“可惜啊,天妒英才。”
“这户人家不知道是惹怒了什么人,一家人竟在一夜间惨遭灭门,新春啊,造孽呦……出了这档子事,人们就渐渐走了,还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舍不得离开。”
话落地,迟迟无人响应。
四岁多的孩童能以花枝为剑,倘若是老人的记忆未加修饰,倘若这个孩子还在,倘若他加入了任何宗门。
顾枕清这剑榜第一天才的名声还不知花落谁家。
没有任何一位剑修能不为花枝为剑动容。
现在传世的剑技也不过是对千百年前那位飞升成神的剑圣的拙劣模仿。
甚至这套精妙绝伦的剑技,也不过是剑圣无聊时折枝随手一挥。
庸才与天人一线之隔,便是云泥之差。
“为何同我们说这些。”顾枕清眯眼问。
他已起疑,老爷子年纪大,反应完全不弱,皱眉说:“你年纪轻轻就对长辈如此没有尊重,既然夜已深,我看你们都没地方住,不如在我这落脚?”
宋听云刚想摇头,手被按住,顾枕清又换回八面玲珑的作态,扬唇:“老人家,不必了,多谢您的好意和消息。”
他从储物袋内拿出玉盒推到老爷子面前,“这是谢礼,听云,走吧。”
宋听云没转头,五味杂陈。
“以后随便叫我吧,别顾道友顾道友叫,太生疏。”他出了门不在沉重,一本正经道,抬手推开宅门。
碎屑哗啦啦落下,在即将触碰到他掌心时硬生生转了方向。
宋听云和他相处已经习惯了他话题风向转变,抬脚走入宅院,背手缓步探查,“不合规矩。”
往内深入,枯黄的草木一个劲儿朝园中灌去,稍作风吹草动,宋听云指甲便死死掐入掌心。
疼与冷稍微换回了他的理智,抬眼看向站在枯败桃树下的顾枕清。
从始至终,顾枕清没有对那户灭门的人家流露出一丝怜悯,冷淡聆听与他毫无关系的故事。
他伸手拂过掉皮的树干,才露出微妙的怜悯,“这想必就是那颗桃树。”
顾枕清就是这样的人,时而热络,时而冷淡,时而捉摸不透,时而又稚气未脱。
所谓的天选之子是这样的人吗?
空心又绝情,所以才会选择修行无情道?
不过这个思考没有停留过久——他是难辨宗大师兄,唯一且只能能走的路名为“无情道”。
众生无情,众生平等。
对自己也是一时兴起,还是好奇自己没有挖掘出的剑术。
“听云,喜欢桃花吗?”
“尚可。”宋听云懒得纠正他的称呼,径直走入大殿内,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支着腿托着脸,闭上眼睛。
顾枕清睁开眼,没有探寻到可以沟通的残魂。
闭眼时眼前血红一片,连“空语”都险些把/持不住冲出袖口。
灵力清理干净,却没刻意处理血迹,他垂眸看石阶上干涸发黑的血斑,初步确定凶手是修仙者。
一个平平无奇的家族,没必要大动干戈;至于老爷子口里天赋异禀的小孩,生死未知。
看来秘境真有好东西,能引人觊觎,恨不得至持有者于死地。
“出来吧。”顾枕清淡声说,向后释放灵识确定宋听云呼吸平稳。
他不想吵醒宋听云,尾随一路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惹人厌烦。
他的剑技被封,修为缺了大半,不过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一路没刻意隐瞒自己痕迹,目的是筛选敌友,太弱的基本感受不到。
强的还能认出他的,都可以“处理”掉。
反正他从前替宗门干过不少类似事,多几个也无妨。
世界逐渐安静下来,高低不平的鸟鸣声起起伏伏,还剩“簌簌”风声。
顾枕清脚步放轻,衣角下沾上小片血渍。
月光下宋听云侧脸如水。
他伫立在旁看着,想起自己头回见宋听云。
不是在硝烟四起的劫难中,而是梦中。
他隔着纱帘看影影绰绰的侧影,心跳无以复加,分不出到底是现实亦或是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