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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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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废弃化工厂。
吴队踹开锈死的铁门时,扬起的灰尘在下午三点的光柱里翻滚。空气里有股味儿——霉味、朽木味,还有种更刺鼻的、类似化学实验室打翻试剂柜后残留的甜腥。
“技术队从设备残渣里扒拉出点东西。”吴队的声音砸在空旷的厂房里,带着回音,“和四号尸体血里那玩意儿,前体特征对上了。两年前这里鼓捣的,跟现在杀人的,是一条线上的货。”
王琳跟在他斜后方,锐利的目光扫过锈蚀的反应釜残骸、碎裂的玻璃器皿和满地狼藉。这里与其说是制毒窝点,不如说是个潦草的试验场——设备粗糙,环境混乱,墙上还留着当年警方查封时喷溅的黄色标记编号。
林法医率先走向前去,“调查显示,那个第四个死在渠里的倒霉蛋,生前最后一个稳定的手机信号基站定位,就在这一片。虽然信号很快消失,但方向没错。”
两年前,这里曾因涉及一桩制毒案被查封。案卷记载,警方当场缴获一批制毒设备和半成品,抓获几名负责看场和简单工序的马仔。而当时登记在册的工厂负责人,就叫“曾志勇”。案子后来草草了结,设备销毁,厂房贴上封条,就此荒废。
王琳跨过地上扭曲的铁管,帆布鞋底踩碎一块玻璃。“这地儿能造出那种精度的东西?开玩笑呢。”
碎裂的玻璃器皿和满地狼藉。这里与其说是制毒窝点,不如说是个潦草的试验场——设备粗糙,环境混乱,墙上还留着当年警方查封时喷溅的黄色标记编号。
“这里就是个低级的前端合成点。””林法医用镊子夹起一块褐色的凝固物,对着光端详,“条件太差,顶多算是粗制滥造的尝试。”
技术人员小陈在一处破败的墙角停了下来。那里有些划痕。不是机器磕碰,是用尖锐物反复刻出来的。线条混乱,但有几个图形重复出现:一个被杂乱线条填满的圆圈,永远配着一个向下的箭头。
“这啥?”王琳跟过来,弯腰看,“暗号?还是哪个瘾嗨大了乱画的?”
“确定不了。但已经拍下来了。先往前看看吧。”
厂房最深处有个用破木板隔出来的小隔间。推开门,灰尘簌簌落下。里面只有一张瘸腿的桌子,两把快散架的椅子。墙上贴着一张早已泛黄卷边的靖江市旧地图。
红色记号集中在城郊几个工业区和物流点,笔触坚决。黑色记号则分散得多,有些落在学校、医院甚至派出所附近,画得潦草急促。而在地图右下角边缘,有人用黑色记号笔反复描粗、几乎要戳破纸面的一个地名旁,画着一个触目惊心的“X”。
“北山康复疗养中心”。
“北山疗养院……”吴队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某种被勾起的、不愉快的重量,“七年前的事。滥用管制药物,医疗事故死了三个人。当时闹得挺大,后来……”他顿了顿,“后来没声儿了。”
“红的是据点,黑的是目标?”王琳手指划过那些黑点,“这‘X’算什么?终结?还是标记已清除?”
没人接话。林法医用手套抹开水泥墙角上堆积的灰尘。有一个油漆喷涂的标记。因为侵蚀剥落了大半,但还能看出大致轮廓。
一个简单的几何图形,像一片叶子,又像一把扭曲的钥匙。
吴队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黑脊。”他的声音很沉,“他们早期的标记。‘深蓝行动’的现场……也有。”
技术队的人也围了过来,拍照,取证。闪光灯在昏暗的仓库里一次次亮起,把那个标记映得惨白。
“按照两年前的案件记录,这只是个简陋的制毒窝点。负责人叫曾志勇。那么有两种可能。”有人低声说。
“第一种,这就是黑脊的地盘,曾志勇是隶属于黑脊的人。”
“第二种,黑脊黑吃黑,曾志勇很可能他们的眼线或者是双边卧底。”
“那说不通啊。黑脊做到那么大,完全会掌握完整的货源链和生产线。没有必要吞这么小一个制毒厂。”
“你说的大是十年前深蓝行动的规模。”王琳道。“一个组织肯定会有衰败的时候,这几年没交过手根本没法确定他们的实力。”
“况且那次行动我们截的是他们人体实验的线,关于黑脊毒品这块我们谁都不了解。”
“大家,这里有暗门!”小陈在前面喊着。
只是轻轻一推,腐朽的门就侧向一边,扑簌簌的往下掉着灰。那是一小片用三合板简单隔出来的区域,以前可能是值班室或者休息处。壁上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美女挂历,地上扔着几个发霉的泡面桶。
手电灯光照在一张歪斜的铁架床上。床板没了,只剩锈蚀的框架,但床脚的缝隙里似乎有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是一片压得很平整的锡纸,边缘有被精心修剪过的痕迹。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极细微的黑色灼烧痕迹。
“这种使用方式,不太像普通瘾君子用的烫吸啊?”王琳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锡纸,放进证物袋。“这么讲究。”
“下面好像有字。”小陈用勘查灯侧光打着。
吴队蹲下身,眯起眼睛仔细看。在刮痕下方,隐约能辨认出几个用尖锐物刻出来的、已经很不清晰的字符,似乎是个残缺的符号,旁边还有个歪扭的箭头。
“这符号……”王琳皱紧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在……以前扫毒行动的卷宗里?不太确定。”
“拍照,取样。”吴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色在勘查灯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沉,“重点检测这片刮擦区域的微量附着物,还有墙上残留的颜料或刻痕物质。和前三起案子现场发现的任何微量物质做交叉比对。”
王琳点点头,又在房间里环顾了几圈。几个倾斜的原料桶吸引了她的注意。上面露出模糊的喷码标签,是某种有机溶剂的品名和编号。
“呦。”她指着标签,“这东西,正规化工企业出货都有记录,查过来源吗?”
旁边跟了一路的民警终于唯唯诺诺的开口:“查过…但追到一家已经注销的贸易公司就断了。法人是个七十岁的老头,老年痴呆好几年了,根本问不出什么。”
“这桶和床在同一个场所。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刻意挪动过的误导信息。”
“难说。这地方被清理过,留给我们的有用信息也不多。收队吧。”
“地图原样带走。”吴队下令,声音恢复了冷硬,“所有标记地点,列入排查清单。重点查北山疗养院关闭前后的所有记录——负责人、医护、病人,特别是异常死亡和失踪。看看有没有和‘曾志勇’这名字沾边的。”
同一时间,望褚被一场毫无逻辑的噩梦魇住了。
梦里没有血,也不是尸体。是声音。
尖锐的、持续的高频嗡鸣,像生锈的电钻在头骨里搅动。其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模糊的人语,听不清内容,液体滴落的滴嗒声在其中穿插。
他试图在梦里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晃动的、惨白的光晕,像手术室的无影灯。光晕中,有许多模糊的影子在移动,穿着统一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浅色衣服。
然后,他感觉到了痛。
不是外伤的锐痛,而是一种从内向外扩散的、迟缓的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骨髓深处、从神经末梢被缓慢地抽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空,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和冰冷。
他开始被这种无吞噬。是触觉,然后是听觉。所有的感官正在缓慢溶解。
随后是漫长的孤寂。他终于从这场没有梦的梦里醒来。
望褚从床上坐起来,后背全是冷汗。窗外的天还没亮透,只是一片蓝灰色的静谧。
吴队和王姐应该还在那个废弃窝点勘查。他今天被强制休了假。
但望褚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于是他穿上外套,抓起车钥匙和证件,出了门。
来到市局大楼,他径直去了信息科。直觉告诉他,暮云春树有问题,他得亲手去扯下缠在这上面的线。
于是望褚切出办案系统,进入工商信息查询平台。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一瞬,然后敲下那四个字。
搜索结果很快跳出来。
企业名称:暮云春树(靖江)餐饮管理有限公司
法定代表人:陈月芳
注册资本:50万元人民币
成立日期:2018年5月14日
经营状态:存续(在营、开业、在册)
经营范围:餐饮服务;食品销售;糕点、面包制造(不含现场制售)……
法人代表不是闻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陈月芳。
望褚皱了皱眉,继续点开“陈月芳”的关联信息。身份证号码显示是外地人,五十岁。名下只有这一家公司,没有其他关联企业或异常记录。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投资人,或许只是出钱,并不实际经营。
配偶、子女、兄弟姐妹……一片空白。这个人就像从社会关系网上被单独剪下来的一个节点,只连着那家店。
他切回公安内网,用更高的权限进行深度查询。这一次,系统反馈出更多信息:陈月芳的社保缴纳记录在三年前突然中断,之后没有再续。而中断的时间点,恰好是“暮云春树”注册前一个月。
一个没有社保、没有其他社会活动的退休人员,突然注册了一家店?
当看到网络接入记录的时候,他的眼神一凝。
“暮云春树”申请了两条独立宽带,一条商用,一条民用。民用那条的IP地址,在过去一年内有多次访问境外服务器的记录,虽然都是合法的商业或资讯网站,但访问时间通常在深夜。
资料上法人相关的太过干净。这就是破绽。
直接去找闻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按下。太早。没有足够分量的筹码,踏入那个男人的领域只会被轻易看穿、打发,甚至反过来被利用。
他现在只知道有人在拿“陈月芳”这个身份钓鱼,但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闻澈。他需要更确凿的东西,而不是这些捕风捉影的直觉和令人不安的噩梦。他需要找到那根能真正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的、结实的线。
但那个总在微笑的男人,那个完美无瑕的店铺,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张网。太被动了。
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早高峰的车流开始汇聚。城市在白日下井然有序,车水马龙,人声渐起,将黑夜里的所有诡谲和无声交锋冲刷得了无痕迹。
望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