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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睡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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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苏子起赖在床上不走了。他鞋子也不脱,就直接抱着她躺在一起。
处理不好情感的男人,还是太年轻,他惹了多大的祸!她看着苏子起,就像看一个到处散发魅力的男人,眼睛里流淌的是深情,实际上连一心一意是什么都不知道。
“唯唯,你放心,我不会暴毙的!”皇兄差一点就要离他而去,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如果不能早点确定心意,哪天死了都不能闭眼。
“王爷,您要是睡床上,那我就睡地上吧。”元唯一怔,忽然想起那夜她胡扯的话,他还真幼稚。她笑。
“好,你睡吧!”
苏子起绷直了身子自个儿躺在床上赌气,任由她在地上铺被子。
夜里,床上的人翻来覆去,从唇齿间发出一声低叹。元唯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
“唯唯,你早晚都会是我的,对吗?”他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温柔又亲昵。
她感觉得到,身下的触感一下子变柔软了,她趁着月色悄悄把眼睛眯了条缝,苏子起乖乖躺在地上,凝望她的睡颜。
苏子起偷偷出了门,门口的马车停在府外二三里,他要赶着去。
白天里,张娥竟破天荒地邀请他同睡,他像个木偶,只“哦”了一声,转身就来到元唯屋子里。
平时被小东西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今日却格外冷清,唯独不见她波澜不惊的身影。他抓住端水的占贤,慌得水洒了一地,占贤说白天元唯就回家探亲去了。他走街串巷,害怕她又被什么吓到,他就像一个惊弓之鸟,他有一种预感,只能在心里不断地祈祷。从她收拾屋子,频繁回家探亲开始,他就知道,她在计划离别。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真说不清楚,正焦头烂额,便见到了。
她依旧乱世佳人,带回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少,包袱一次比一次空,甚至有一次,只有一个小手提包,小得只能装下一个指甲盖,提手勾在她的小拇指上,衣着配色鲜艳亮眼,她又长得那么美丽,足以成为一道风景。只有在白天她才会打扮得那么亮丽,晚上掉下片树叶子都怕打破脑壳。
他甚是欣慰。
可她这次确实空着手回来了。
他恨不能冲上去把她抱住。
“王爷,北边儿闹了灾荒,皇上请您连夜赶往赈灾呢。圣旨都来啦,不见您人呢。我一想,您肯定又在这条街候着呢。”付安跑得口干,连吞了几下干巴巴的空气。
“这大晚上的,好在白天已经整理了行囊,快回吧。”
“王爷,走吧。”
佳人身影轻快,蓦地顿在那里,远远看去,超然绝俗,遗世独立。
他楞得不轻,在那里呆住,回去便与张娥说他要奉旨出门,就在元唯的屋子里留到丑时。
苏子起走后不久,元唯也正式和张娥递出了辞呈。上月她的那幅围炉煮茶画卖了不少钱,挂出去之后被一位不知名的买主花大价钱买走了。足够回去慢慢发展一条生路,给弟弟治病。元唯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母亲忙答应要支持她的事业。
张娥把那张卖身契撕得粉碎,散若繁星。
“元唯,是我给的钱还不够多吗?”
“够多了,夫人。”她再不走,会丢命。
“够你为什么还要走?要用这些我给你的钱又来还给我,为了这张卖身契来羞辱我吗?元唯,我知道你是个刚直的人,宠辱不惊,就算是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也不会求饶,可是我想留住你。你走了,还有那个妖精整天缠着王爷,你看呀,她每天一碗粥一锅汤地端来,整天柳儿长柳儿短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叫柳儿。你要走,我偏不让。”
“夫人,这个卖身契撕了就没有用了。”
“什么?”
“元唯拜别夫人。”
她和张娥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她也并不冷血,只是张娥这个人不可深交。有些交情点到为止,真正的句号从一开始就已经画下了。
呵,张娥起身一个箭步。
肋骨传来的疼痛让她来不及反应,刀剑冰凉地卡在骨头上,听见身体里骨头与硬物摩擦的声音,吱吱作响,从骨头传来的声音那么清晰,清晰得叫人头皮发麻。
张娥扯住她的衣角又深深刺了进去,依旧是被卡在骨头里,她左右晃了两下,恨恨道:“你今天走了,以后就别再让我看见你。”
“张娥......”元唯的喉咙里发出虚弱的声音,她多希望这个平日里总是用那双眼睛注视着她,曾经让她觉得被仰望着又让她觉得不安的人,能够发发善心救她一命。
“我要动手打谁,别人都不敢躲,只有你敢。别人犯了错都要跪我,偏你不跪,真当你是特殊的那个吗?你不是,你和□□一样,你们都要背叛我。那你就下去见她吧!”
元唯痛到蜷着身子才能缓解,嘴里发出呜咽。
“元唯,我赐你名字,给你好吃好穿,是念在你对我好。刚进府时,你千般万般地对我好,总是不卑不亢,也时常和我讲些我没听过的道理。到底是我读过书还是你读过书?要你来与我讲道理!我一户部尚书的千金,怎么,还没有你一个野丫头懂得多吗?噢,再说到你对我好,我想到你那么好我就乐得睡不着。可是你突然就对我不那么好了,我做错了什么?你们总是因为一个人做了些错事就立刻翻脸了,可是爱不就是爱吗?怎么会消失呢?母亲也是一样,小四一出现,母亲便不爱我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是因为她会哭吗?我也可以哭啊。呜呜呜呜,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把眼睛凑在元唯眼睛前,用力地眨,一滴泪也没有。哭是犬肩上两泪眼,她这样子只是侮辱了犬。
张娥扬长而去,那把剑碰撞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为元唯送上最后一程。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把腰封紧紧缠绕在伤口上,便沉沉倒下去。
再睁眼时,她已经被扔到了一处很脏很臭的地方,这里遍地横尸,有被虫蚁啃了一半边脸的,有被啃得只剩下粘着肉的骨头的,还有风化已久的骷髅,还有,她这样的,已经到了死人堆里还不肯赴死的。背后硌得慌,她摸出了一把骨头,长圆柱形,像是腿骨。
鼻头酸得像灌了醋,她突地想就这么闭上眼睛,和这些冤魂野鬼一起投胎,回到她的二十世纪去,可是她的再一次醒来就是天意。元唯使劲儿地用喉咙发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狠了一把劲儿将那骨头扔到路边。
弟弟,母亲......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不让你们母子俩孤苦无依的,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轻易丢下你们。
那个砍柴经过的老人家,就是她的求救对象。
老妇人背绑了绳子,拖着长长的木条,见一堆白骨里爬出来一个血淋淋的人,揉了揉眼睛,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跑了几步,又折返至此。
她得救了。躺在一床很简陋的木条上,听着木条摩擦地面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声音。
老妇人借了一匹马,她受不得颠簸,只能被马拉着,路上多的是石子和浑浊的水塘。
这好马几时走过这么烂的路。老妇人开了个玩笑。
她来时的路比这更糟糕,她说。
老妇人姓杜,略懂得医理,用药草调理了七天才见好。恰逢周边有流民涌入,老妇人劝阻她:“晚些再走,否则可能会被流民抢劫的,再说你伤又还没好,这年头,只要一遇见什么天灾,人性就都暴露了。”她说,“我老婆子也活了几十年了,这种事情可没少见。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丫头,要是一个不小心让人看上了抢了,你大不了就是一死?那我还救你做什么?”
元唯说,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何以要死第二次?你实在对不起我。你这丫头恁地铁石心肠啊!”
老妇人一劝再劝,最后一拍大腿,索性把她锁了起来。
元唯到底拗不过,她一喘气就牵扯得疼,浑身难受。饶是这副身子没那么金贵,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
“奶奶,我现在可以走路了。”
“喏,我就说。你得彻底好了,再去糟蹋你这副身子。”老妇人煎了一服药,端到她面前,“你跟奶奶讲讲,这睡美人有没有醒来?”
一把年纪的老人追着她讲童话故事,她露出了比老人还慈祥的笑容。
“王子披荆斩棘,到宫殿里见着睡美人,他亲了睡美人一口,公主就醒了。”
“咦,这王子真是粗俗。小小年纪一见人就亲嘴,成什么了?我这老太一把年纪了阅人无数,没见过这号人,这要关牢子的。”说罢,她用口水捻了捻绣花针。
元唯噗嗤一声,说:“你这老太,居然在几千年前就发现了其中的真理。考古学家没有发现你的脑子真是遗憾。”
老太只当听错了,歪着头看她笑,又回头继续绣花。
她喝了药便昏沉沉躺着。
半梦半醒中,她看到一个人的脸庞。
一个男人,很清秀,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的年纪。
老太抡起一把大扫帚,朝他身后打去。
“混小子!我叫你学人家亲睡美人。你要坐牢子的知道不!啊!大白天就进我家行凶,让你知道我老婆子的厉害!”
“娘!是我,是我!”
元唯睁开眼,坐起来。
男子抱住老太,欣喜若狂。
“娘,我高中了!探花!”
老太眉头一皱,扔了扫把捶打他。
“杜单!我的儿!你回来了!”
随后又抄起扫帚,大骂:“我叫你不学好!谁认得你,你就亲人家额头。你真当你是王子?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一回来就丢我的人!”
“娘,这是我的心上人啊。”他心情不免激动,牵着老太的手来握住元唯的手,“娘,你们怎么碰上的,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