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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走近了看,岑永乐更觉一种被极致的美与妖异击中的毛骨悚然。
      美人很高,目测和她差不多高,背脊挺直,
      瘦削得像是风吹一下就会折,但又有某种静谧的力量撑着他。
      银色长发顺着肩落下来,末端沾着湿雾,轻轻贴在衣摆上。
      视线继续向上,她看到了一双银瞳。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小小地叹了口气,
      错觉般地以为自己正在看着的是游戏的捏脸页面。
      那双眼瞳中央凝结的是真正的银色,不是灯光或角度造成的假象,
      而是像湖面冰层被月光照透后的颜色。
      五官柔和得没有攻击性,却因为太干净、太“轻”,
      反而像把人从现实中抽出去,把呼吸抽得发紧。
      他眼角微挑,看上去像含着笑,可那笑里没有温度,没有人气。
      皮肤白得像冬天刚落下的一片雪,在潮湿空气里微微泛出淡到发虚的银光,
      仿佛下一秒就会像雾一样散开。
      岑永乐的脚步像被钉住了。
      她的胃在此时空落得发紧,像在皮肤下面拧成一团。
      脑袋却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有人往里面塞了一团潮湿的棉,
      让思绪卡住、乱掉、断断续续地冒出来。
      她差点想咬一下舌尖,好让自己能清醒过来。
      她想,她是真的饿了。
      饿到无法烧烤。
      不是,是无法思考。
      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挤出来的呼吸都是急的。
      她想说一句“你好”或“请问这里是哪儿”,可什么都没从嘴里挤出来。
      一个音节都没有。
      倒是对面那位先开了口。
      声音低低的,很温和。
      像那种超清修复后的质感,过于清晰,同时又带有柔化和模糊的朦胧美感。
      “你迷路了吗?
      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中喝口热茶歇一歇。”
      那声音一落下,潮湿的空气像随之一颤,仿佛山林都静下来听他讲话。
      岑永乐却有种心口被针轻轻点了一下的错觉,细微、冰凉,又让人下意识绷着呼吸。
      人迹罕至的山林,
      迷幻重重的雾障,
      突然出现的小楼。
      这不就是妥妥的聊斋片场吗?
      岑永乐:好嘛,还没吃上饭,先成妖精的预备小零食了。
      理智和情感开始拉扯打架,
      在这种情况下,疑似妖精变的绝色美人劝你去他家,你去不去?
      情感:你死都得去!
      理智:那要是真成小零食,被吃了怎么办?
      情感:不可能被吃掉,他连严重警告都不是。
      因为你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美人是妖精,只是怀疑,疑罪从无。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是妖精,他也是个智慧生物吧,可以沟通的嘛。
      我就去一下他家,吃他家一口茶,他就要给我当…不是,他就要杀我吗?
      不可能的。
      理智:…
      情感:退一亿步说,你再不垫吧点东西,不用他下嘴,你就先嗝屁了。
      岑永乐心念急转,脸上扬起热情的微笑,欣然答应美人的邀请。
      “是啊是啊,我迷路了。”
      继而发动三明治话术大法,声音明快得像平底锅里遇到水珠突然溅起来的一滴油星:
      “你真好,长得漂亮,人也好。
      可以给我点吃的吗?我好饿。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她话说着说着,身子朝美人越挨越近,企图以缩短物理距离的方式削减陌生感。
      “我叫永乐,你叫什么名字呀?”
      美人看着突然凑近的她一怔,却并没有后退,
      连稍稍后仰这种避过她略带侵入感行为的动作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
      “我叫卿云。”他柔声道。
      声音落下时,雾在他们之间轻轻挪动,像被说话的气息晕开。
      岑永乐脸上甜蜜的笑不变,
      “是轻轻的云彩吗?好好听。”
      卿云微一摇头:
      “不是,是这个…”
      他抬起手指,在空中一笔一划写下“卿”字。
      岑永乐朝他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平摊,
      “我没看清,你可以写在我手心里。”
      卿云看了她一眼,似乎没犹豫,便抬起手指,轻轻在她掌心划动。
      岑永乐抬着眼,可视线并没停留在他手指上,
      而是越过自己的手心,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在深山老林里独居,却没有很强的自我边界设限。
      第一次见面,突破安全距离、肢体接触都不拒绝。
      就算是对妖精来说,也不符合常理吧。
      她看着他的脸,微微出神了。
      直到那双银色的眼瞳径直看向她,
      “你…还好吗?你的手在抖。”
      岑永乐毫无偷看被抓个现行的自觉,立刻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我太饿了,饿得手抖。”
      卿云恍然,轻轻点头:
      “都怪我没注意到,快进来吃点东西吧。”
      他转身的时候,如瀑银发如潺潺清泉流过肩头。
      岑永乐跟在他身后,眼前是丝滑的银锻,
      脑子里却是那双存在感极强的银瞳。
      当他专注地看着她手心时,瞳仁细微收缩成了竖直的形状。
      像兽类锁定猎物时的本能。
      她的手垂在腿边,仍在不受控地轻颤着。
      她静默着深吸了口气,又全部呼出去。
      胸腔里像压着一块潮湿的石头,气息挤着挤着才勉强穿过去。
      她熟悉这种憋闷感,她得让自己尽量松快一点。
      别对方还没出招,自己先被吓死了。
      山林的潮气在傍晚之后愈发沉重,雾从谷底往上卷,缠绕着树干,也缠住人的脚步。
      岑永乐踩过落叶时,鞋底会挤出一声极轻的“吱”,像某种被悄悄压碎的叹息。
      空气里是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草木气,带着微微的涩味,
      像是刚被刀刃切开的柳枝,在夜色里合不拢伤口。
      岑永乐小时候经常会折鲜嫩的柳条来搓笛子,
      但她总是使的劲儿太大,把柳皮搓坏了,手上就会留下这样的香气。
      这时候,阿宿就会把自己搓好的柳笛递给她,笑着看她吹出“呜呜”的声音。
      她跟在卿云身后走,身形被雾吞吞吐吐地笼着,像踩在被揉皱的旧事里。
      前方的小楼亮着一盏灯,昏黄却温暖,亮得在这一片湿寒的深山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楼近在眼前,檐角积着薄薄的雾水,顺着木纹往下渗。
      门侧挂着的风铃被湿气压得沉,风一吹,只发出轻得几乎要没入雾里的“叮”一声。
      岑永乐的后颈在这声音响起时轻轻一紧。
      不是因为冷,倒像是…某种被锁定的感觉。
      就像进了便利店,立刻会有那种电子铃音响起,广而告之有人进店了。
      她抬眼,卿云正立在门前,侧头看她时,那双银色眼瞳在灯光下亮得有点不真实。
      像从水里捞出来、还在滴滴答答掉着水珠的月影,让人产生把月亮紧握在手的错觉。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温度像从另一个世界溢了出来,
      轻轻擦过她脸侧,带着屋子里木材的暖香。
      她跟着踏进去,脚下的木地板发出一声轻响,
      屋内比想象中要整洁,也比想象中要有人气。
      灯是油灯,跳动的黄光落在木梁上,勾出一圈圈柔软的晕。
      空气中有淡淡的茶香,还混着极轻的药味,
      像晒干了很久的草被翻出来时会散的那种味道。
      家具不算多,却摆得有序:
      靠墙一架窄书架,放着几卷有点磨损的书轴;
      旁边的桌案上摊着一块折到一半的布,针线还插在一角,
      像做到一半,想起什么事起身离开,针线就被随手放下。
      靠近窗的位置摆着一把竹椅,椅脚旁掉着一两根银色的发丝。
      岑永乐盯了两秒,忍不住轻轻用脚尖蹭了一下,发丝在地板上悄悄滑开。
      她心里某根弦因此轻微一跳。
      卿云将灯芯挑亮一点,回过头来看她:
      “坐这边吧。”
      他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室内显得更柔,也更近,像贴在耳边说的。
      岑永乐顺着他的示意坐下,椅面微凉,
      贴着大腿时,凉意一点点锁住她的动作。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摩挲,摸到一圈浅浅的圆形水渍,
      那水渍边缘已经干了,呈旧纸一样的颜色。
      像某个被人反复使用、反复搁置的茶杯底部。
      她心里的那条紧绷的线又放松了一点。
      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卿云已经转身往另一间屋子去。
      走之前他说:
      “我不常用晚饭,家里还有一些点心,你先吃点垫一垫。
      我去厨下给你做点热食。”
      岑永乐愣了愣,随后发出一个长长的、语调七拐八绕、感动的“哦~”,尾音是上扬的:
      “太麻烦你了,我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卿云点点头,很快就去另一间屋子。
      他背影消失的瞬间,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都升了半分。
      独处让岑永乐终于久违地放松起来,
      虽然她此刻还身处在一个安全未知的环境里,浑身酸痛,脚也肿了,
      但这里相比寒冷的深山夜晚显然更有吸引力。
      她手上随便拿了一块点心,轻轻咬一口,
      齿间蹦出清香,像花被雨打后散出来的味道,不太甜。
      “不错不错。”她含糊地点评,边吃边点头,像个极捧场的客人。
      只是她的眼睛没有停下来过。
      书架、窗棂、灯罩、摆件、桌沿的磨损、
      烧了一多半的蜡烛、蜡油的流痕、布料的折线、
      角落里未扫干净的一点灰。
      她看得很细。
      一个能沉下心来专注经营自身生活的人,精神相对稳定,暴起伤人的可能性比较低。
      这是个好消息。
      但这种人通常有自己的世界,也有自己和外界的明确边界,这种边界是不会被随便打破的。
      这就和卿云比较矛盾了。
      这种矛盾也可能与生物种类、异世界常识等有关,待查。
      岑永乐用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嘴上不间断地摄入点心,一口一个,慢慢吃着。
      到第五个时,木门轻轻“咯”一声被推开。
      饭菜蒸腾的热气先进来,随后卿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另一只手还端着一条刚煎好的鱼。
      粥面上白雾跳动,一股米香混着淡淡的姜味冲出来。
      岑永乐眼睛亮得像守在自动喂食器旁边、终于听到机器放饭声音的猫。
      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
      谁懂跋涉一天后,吃到一口家常热乎饭的含金量。
      “哇,卿云,你太厉害了。”
      这句夸奖绝对是发自肺腑的。
      卿云将粥和鱼都放她面前,她疑惑抬眼:“你不吃吗?”
      他摇头,笑得温温柔柔:“我很少这么晚了还用饭的,你快吃吧。”
      岑永乐对他露出一个乖乖的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再坏能坏到哪儿去了?
      怎么着她都要做个饱死鬼。
      开吃!
      她吃得不快,每一口都很认真。
      长途跋涉和饿过头让她急需能量,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对她更是一种消耗。
      在第一口热食落进胃里的时候,她手指都轻轻颤了一下,
      怕筷子掉下去似的,又握紧了些。
      热粥让身体的冷意一点点散开,像被人按着揉开了胸口堵成一大块的郁结。
      还得是碳水啊!
      还得是热饭啊!
      她终于又可以快乐了!
      卿云一直安静地看着她。
      他坐得不近不远,手指搭在膝上,姿态放得极轻,却也极稳。
      像是被设定好做菜程序,完成后就恢复默认静止状态,
      坐在一边一动一动地看着主人吃饭的仿生人。
      有种诡异的萌感。
      岑永乐倒不会被盯得不自在,吞下一口粥,随手将一块鱼肉拨进小碟。
      她慢慢挑刺,随口问:
      “卿云,你怎么会住在这深山里呢?”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在闲聊,但筷子扒拉鱼刺的动作变慢了。
      卿云听到这一句,肩微微一抖。
      那动作很轻,像背后有鬼冲他脖子根吹了一口凉气。
      岑永乐低着头挑刺,没看到。
      过了半天没回应,她才抬眼。
      那一刻,卿云像被突然惊醒一样,眼瞳轻轻收紧。
      “我…我喜欢山中风光,所以住在这里。”
      他说得很慢,让岑永乐想起面试时努力措辞的自己。
      她“哦”了一声。
      尊重,但不理解。
      她转着筷子,又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他坐得比刚刚更直了,姿态呈现出一种刻意营造的优雅。
      像脚下偷偷努力划水的天鹅。
      “你要是没有其他事干,”她随口道,“可以给我挑挑刺。”
      她原本预备的是一句玩笑话,半真半假地试探边界。
      卿云愣住,眼里似有流光闪过。
      却没有拒绝。
      他拿起筷子筒里另一双筷子,动作像在拿某个极轻却不能碰碎的东西,然后…
      认真地挑起鱼刺。
      岑永乐:“……”
      这都不拒绝?
      这不止是试探性冒犯边界的程度,而已经是轻微的服从性测试了。
      这都能照办,看他样子还没有不情愿。
      至少说明他目的性明确,所图甚大啊。
      岑永乐脸上没露出来一点端倪,将盘子里剩下的无刺鱼肉几口扒拉完,
      粥也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她放下碗,认真地对卿云点头:
      “谢谢你哦,你真好,有你是我的福气。”
      吃完她没再继续试探,比如让卿云去把碗洗了,顺便给她打桶洗脚水(?
      而是老老实实按照去别人家做客的标准,把碗洗了。
      顺便把厨房周围也扫了一眼。
      灶台干净,厨具整齐,案板有常年使用的痕迹。
      岑永乐放下擦干水迹的碗,朝外看了一眼。
      在她吃饭的这段时间,如墨夜色已经完全浸染了整片天空。
      密不透风的黑布罩在天地间,小楼的灯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从窗框漏出的光在地面上铺一小块薄薄的金。
      看来她今天必须得留宿了。
      卿云似乎也料到这个结果。
      当她提出“住一晚”,他几乎是立刻答应,
      甚至表示可以将二楼卧房唯一的床让给她,自己在另一间书房的卧榻上睡。
      岑永乐和他撕吧了半天,最后实在累得慌,
      直接道一声晚安,曲着腿躺书房卧榻上睡了。
      卿云怔了半秒,随后轻轻说:“晚安。”
      灯被吹暗时,室内只剩月光从窗缝漏进来。
      薄薄的,像一层银色的羽毛。
      落在她手臂时有一点凉,让她在半睡半醒中感觉手臂像被轻轻碰了一下似的。
      屋外雾气有一瞬的翻涌,像失控后又猛然收敛的野兽。
      屋里暖得像和屋外隔了不同半球,外面的雾渐渐退去。
      岑永乐闭目躺在卧榻上,没有看到这一幕。
      她呼吸沉沉的,缓缓吸气,又缓缓吐出,牙关无意识咬得很紧。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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