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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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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旱之地,沙漠之中,当狂风席卷沙石,日月同辉,飞禽无法翱翔,走兽无法前行,可当克服生理不适,便会发现一座塔楼,名为傪祭,这天一位身着红衣,脚踝系着铃铛的姑娘来到此处,她打量着傪祭楼内,却只看到了一位花甲之年的婆婆,“婆婆,我......”
“小姑娘,你是怎么进来的,十多年了,这里就没人能够进来。”这位婆婆打断了少女的话。
“我有想救之人,书上记载,只要坚定心中所想,无畏后退,便有......有三成机会走进傪祭楼。”
“你倒是个胆子大的,但是救人来我傪祭楼有何用?你该去找大夫,若是疑难之症就该去找神医,这里可没有会治病的人。”
“我想求一物,返生丸。”
婆婆一怔,“你看那书可有告诉你,就算活着到了傪祭楼,也不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我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我知道,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看着少女眼中的坚定,她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年轻时候的她和少女完全不同,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她想如果是她,会不会走出不一样的人生,突然,她很想给她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可以给你,但是我有一惑,困扰一生,若你能答疑解惑,我便将返生丸予你,如何?”
“请讲,乐意效劳。”少女肉眼可见的欢快。
“别急,先听我讲个故事,我的困惑便在这故事之中。”
第一章 夜来风雨声
昨夜刚下过雨,村里坑坑洼洼的道路被雨水聚成的水滩肆意填满,六岁的李长安最喜欢雨后的村子,他小心翼翼拉起裤脚,啪嗒啪嗒踩着雨水玩,“小少爷,你慢点,别摔着了。”李婆婆发现了他,拖着年迈的腿脚急慌慌地朝他跑过去。
“婆婆婆婆,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不信你看,我还可以跳呢。”说罢,李长安随意地跳了两下,这两下把李婆婆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李婆婆张着嘴,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这李家的独苗苗,从小体弱多病,这两年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体结实了不少,但还是要比同龄的孩子差,刚下完雨的天气阴冷,小少爷不仅露着腿,还踩水玩儿,李婆婆实在是担心,这一着急,心脏还不舒服了。
李长安看着呼吸急促的李婆婆,紧忙跑到跟前,搀扶着,“婆婆,你怎么了,心脏不舒服了吗?我带你回屋。”随后,李长安倒了杯热水给她,李婆婆顺顺气,缓和了不少,看着蹲在她身边,满眼担忧的李长安,她笑着默默他的头,“小少爷不用担心,婆婆年纪大了,身体不适是正常的,如果哪一天婆婆我啊,离开了,小少爷不要难过,要开开心心的长大。”
“婆婆,你要去哪里呀,你不想和安儿在一起了吗?”李长安听不懂李婆婆说的“离开”,他只觉得李婆婆要离开他,不禁纳闷起来。
李婆婆笑笑,摇摇头,正要说什么,被李峰林打断,“婆婆总是说这种话,你一定会健健康康的。”看着李峰林,婆婆给他一个白眼,“我不用老爷管,你好好地照顾小少爷就好。”李峰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婆婆还是不肯原谅我?”
自从六年前李峰林带兵出征回国后,便主动向皇上请辞,毅然带着夫人来了着半隐世的山村——槐花村。李婆婆是李家养大的孩子,她与过世的老爷也就是现在老爷的爹——李萧毅一同长大,虽只是个下人,但与李萧毅情同兄妹,她是亲眼看着李萧毅从一个武夫逐渐建功立业,成立朝国史无前例的大将军,当年她跟着先夫人一同带大李峰林,又眼睁睁看着李萧毅与先夫人离世,她本以为李峰林能够像他父亲一样建功立业,没想到六年前他刚打了胜仗,就带着怀孕的夫人辞了官,遣散了所有将军府的人,来到了槐花村,本来李峰林也想让她离开的,但是她在李家待了一辈子,不知道还能去哪儿,也不想离开李家,她还想伺候李长安长大,李峰林看着年迈的婆婆,心中不忍,便带着她一同离开。
院外淅淅沥沥又飘起的小雨,将李婆婆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眉头微蹙,拉过李长安的手往他掌心塞了个暖手炉:“这天说变就变,你跟我去把那件厚夹袄穿上。”李长安捧着温热的手炉,瞥见西厢房窗台上晾着的草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仰起脸:“婆婆,后山的野枣该红了吧?等雨停了,我摘些给你熬粥喝。”李婆婆闻言眼眶一热,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傻孩子,山路湿滑,不要去了。”李峰林拉着李婆婆的手,这有何难,我带安儿去。”李长安眼睛一亮,“那爹,我是不是可以顺便捉几只蜻蜓回来了!”
李峰林摸摸李长安的脑袋,“好,不过咱们先在家等娘回来好不好?”
李长安的娘亲今天去镇子上去卖草药,用来贴补家用,可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却下个不停,李峰林担心自家夫人淋雨回来,从镇子回来要走十多里路,本来他是想跟着去的,但考虑到家中年迈的婆婆和幼小的长安,夫妻二人认为有必要留一人在家中,又逢李峰林不懂药材,这活便落到了夫人头上。
李婆婆看着忧心忡忡的李峰林,“老爷,你去吧,小少爷有我照顾着。”
“婆婆,我也很担心你呀,你现在这身体,再照顾安儿,可吃得消?”李峰林蹲下身子,轻抚着李婆婆的手,他还记得小时候总缠着李婆婆给他讲故事,每到那时,李婆婆便会温柔的牵着她,可转眼,李婆婆也到花甲之年,各种病也随之而来,他有预感,李婆婆不久之后便会离世,可他还没做好准备。
李婆婆摇摇头,“我在李家五十余载,什么活没干过,更何况小少爷这么懂事,你安心去接夫人,莫担忧。”
看着李峰林离开的背影,李婆婆叹了口气,夫人苏氏是很好的人,她支持李峰林所有的决定,哪怕李峰林决定放弃将军之位,离开京都,夫人也毫无怨言,甚至还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夫人同她说过,她虽不知老爷为何要放弃将军之位,但她有预感与她怀孕有关,她相信老爷是为了保护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有一位如此体贴细心的夫人陪伴李峰林,李婆婆是开心的,她希望李峰林能幸福。
“婆婆,天晴了。”李长安将暖手炉塞进李婆婆手里,飞跑到院中,兴奋地拍着手,蹦蹦跳跳地转了个圈,身上的粗布短褂被风掀起一角。他仰头望着天空,阳光穿过云层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他沾满泥点的小鞋尖上。“太阳公公出来啦!”他脆生生地喊着,忽然瞥见墙角那丛被雨水打蔫的野菊,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正花枝,指尖沾了些湿漉漉的泥土也毫不在意。李婆婆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小身影,嘴角的皱纹里盛着化不开的暖意,先前因回忆泛起的愁绪,此刻已被这孩子气的举动冲淡了不少。
“婆婆,我想去村头找二牛玩。我们约好,天晴了,一起出去捉青蛙。”
李婆婆轻刮着李长安的鼻头,打趣的问着“你这小娃娃,还挺忙,你不是要去摘野枣吗?怎么又要去捉青蛙了?”
李长安撅撅嘴,小声说着,“野枣要等爹爹回来去摘,我还要去捉蜻蜓呢!”
李婆婆被他逗得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却满是慈爱:“你呀,小脑袋瓜里净是些玩闹的主意。不过二牛家离这儿不远,你去了可得听他爹娘的话,不许下田摸鱼,也不许爬树掏鸟窝,听见没?”李长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知道啦婆婆!我保证乖乖的,太阳落山前就回来!”说着便像只脱缰的小马驹,抓起门边的草帽往头上一扣,噔噔噔跑出了院子,清脆的脚步声混着院外渐起的蝉鸣,在雨后的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李婆婆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屋拿起针线笸箩,打算趁着这点空闲,给李长安缝补那件磨破了袖口的夹袄。
李长安刚走出家门,便被一只紫色的蝴蝶吸走了目光,
那蝴蝶翅膀上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流光,忽上忽下飞得轻快,像是在故意逗弄他。李长安迈着小短腿追了两步,草帽被风吹得歪到一边,露出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也不恼,反而咯咯笑着加快脚步,嘴里还小声念叨:“蝴蝶蝴蝶等等我,带我去找二牛好不好?”蝴蝶似有灵性,盘旋片刻竟真往村头方向飞去,李长安乐得眼睛眯成月牙,拔腿就追,身后的石板路被踩得哒哒作响,惊起了墙根下几只躲雨的麻雀。
他追着追着,似将魂儿也追了进去,等到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村内,而是在村北的槐花林中,他惊觉这里有好多紫色的蝴蝶,他突然想起了母亲曾同他讲过,槐花村北的槐花林多为紫色槐花,它们对一种名为晶闪蝶的蝴蝶颇有吸引力,只不过他从未见过,现在看来,这只晶闪蝶只是迷路了。李长安想通后,便咧开嘴朝着那只晶闪蝶挥挥手,“再见啦小蝴蝶,下次不要再迷路了哟。”
“你倒是心善,”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句女声,李长安转着小脑袋寻找许久,才终于在他头顶的槐花树上见到了说话之人,这是一位身着黑色长裙的女子,她斜倚在粗壮的枝桠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发梢还沾着几片淡紫色的槐花瓣,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李长安从未见过这般打扮的人,槐花村的村民们都穿着粗布衣裳,哪有女子会穿如此华贵的黑色长裙,还敢独自一人爬到这么高的树上。他心里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小手紧紧攥住了草帽的系带,小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女子闻言轻笑一声,笑声像山涧的泉水般清冽,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娃娃,你不该来这里。”她说话间,身形轻轻一晃,便如同一片羽毛般从树上飘了下来,稳稳地落在李长安面前。李长安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娘亲平日里晾晒的草药味道有些相似,心中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些,又鼓起勇气问道:“这里是槐花林,为什么我不能来?”女子蹲下身,与李长安平视,她的眼睛很大很亮,瞳孔的颜色却比常人要浅一些,像是蕴藏着一片幽深的湖水。“因为我在这里,”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李长安的额头,“而见过我的人都会死。”李长安壮着胆子,“你不会杀我的。”少女收回手指,歪着头,“你怎知我不会杀你?”
“那......那是理所当然的啦!”李长安发现少女似乎能够听他说话,胆子又大了几分,“你如果不说话,我都不会知道这里还有别人,我寻着你的声音找了许久,在这期间,你本可以悄悄离开,却一动不动,等着我发现你,等我真的找到你,你又说见过你的人都会死,可若是真要杀我,何必多此一举呢?”少女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让整个槐花林仿佛都亮堂了几分。她抬手揉了揉李长安乱糟糟的头发,“你这小娃娃,倒是机灵。罢了,不逗你了,你快些离开吧,莫要让家人担心。”李长安眨巴着大眼睛,“那姐姐你呢?”
少女站起身,“我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不知为何,当李长安扫过恐惧之后,竟会觉得少女有些亲切。
“不知道,我是来寻人的,既然没有寻到想找的人,自然是要离开的。”少女攥紧手中的剑,不甘的说,“我苦寻那人多年,多年寻求未果,如今有人说此处见过他,我本以为一定能找到的。”少女声音逐渐低沉,已经放弃了寻找的希望。
“姐姐不要伤心,我在这里生活了六年,你找谁同我说说,没准我认识呢?”李长安奶声奶气,傲娇的抬起下巴。
少女看着他天真浪漫的模样,那颗冰冷多年的心竟有些温暖,这孩子才多大,他能比得上师傅的情报网么?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蹲下身,轻声问道:“你可知一个叫李峰林的人?”李长安小眉头拧成个疙瘩,眨眨眼:“李峰林?那不是我爹爹的名字吗?”他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姐姐找我爹爹做什么?”少女闻言身体猛地一僵,浅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盯着李长安,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你说……李峰林是你爹爹?”李长安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点头:“是啊,我爹爹就叫李峰林,他还说要带我去后山摘野枣呢。”李长安看着少女的样子,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真的,姐姐,李峰林真的是我爹,我还会写他的名字呢!”说吧他在地上拾起一根枯树枝,在地上一板一眼的写着,少女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她望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那人有几分相似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他现在在哪里?”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李长安指了指家的方向:“爹爹去镇子上接娘亲了,应该快回来了。姐姐你认识我爹爹吗?”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李长安,眼眶渐渐泛红,许久才低声呢喃:“原来……原来他真的在这里……”她猛地吸了吸鼻子,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拉起李长安的手就往村子方向走:“走,带我去找他。”李长安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忙喊道:“姐姐你慢点!爹爹说了要等娘亲一起回来的!”少女脚步不停,声音却柔和了许多:“对不起,天要下雨了,你赶紧回去吧,今天见过我的事不要和你的家人说,可以吗?”
李长安点点头,“可以是可以啦,不过姐姐不是在找爹爹吗,为什么不能告诉爹爹呢?”
“因为......因为许久未见,贸然前去着实唐突,我打算准备一些礼物,再登门拜访,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长安。”
“好的,李长安,你告诉姐姐家中都有谁,我好准备礼物。”
李长安歪着脑袋想了想,掰着小指头数道:“家里有爹爹李峰林,娘亲苏氏,还有照顾我的李婆婆,哦对了,我娘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呢!”他拍着胸脯,神气地补充道,“等小宝宝出生,我就是大哥哥啦!”少女听着他稚嫩的声音,看着他脸上纯真的笑容,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原来如此,那姐姐知道该准备什么礼物了。你快回去吧,记得不要告诉别人见过我。”
少女再三叮嘱后,便尾随着李长安来到村中,离着老远便看到李峰林和夫人出门迎接颠颠跑回来的李长安,李峰林满脸严肃,似乎在责备他回来的过晚,李夫人则是在一旁安抚,还佯装肚子痛来转移李峰林的怒火,成功后还调皮地朝李长安眨眨眼。
少女看着这一切,眼眶微微发热,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她从未想过,那个曾经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眼神锐利如鹰的将军,如今会有这样温柔琐碎的一面——会因为孩子晚归而板起脸,又会在夫人的俏皮眼神里悄悄软化。夕阳透过槐花树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李峰林弯腰替李长安拍掉衣角的泥土,夫人则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肚子微微隆起的弧度在粗布衣裳下显得格外温馨。这画面像一幅被雨水洗过的水墨画,平和得让她几乎要忘记自己寻来的目的。她默默后退几步,隐入槐树的阴影里,看着那一家三口相携着走进院门,院门上挂着的玉米串和红辣椒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直到那扇柴门“吱呀”一声关上,她才缓缓转身,黑色的裙摆在草地上拖出一道浅痕,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被她抽出鞘中。
是夜里的风,加速的雨水的流速,雨水啪嗒啪嗒的拍打着门窗,少女握着手里的剑,先来到厢房,一剑要了李婆婆的命,李婆婆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便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眼睛圆睁着,似乎还残留着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的不可置信。少女面无表情地收回剑,剑身上沾染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红。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着正屋走去,那里还亮着微弱的烛光,李峰林和他的夫人应该还没有睡。雨水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掩盖了她轻微的脚步声。她握紧手中的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中那股压抑了多年的恨意此刻如同野草般疯长,支撑着她一步步走向那个她苦寻多年的人。
她踹开屋门,却发现李长安也在屋中,他依偎在母亲怀中,顺着房门被撞开的声音,他看到了少女,“姐姐,你来了啊,你怎么晚上过来的?”李长安朝她身后探去,“礼物呢?姐姐没带礼物也没关系,你的剑为什么挂着红色的雨水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峰林,本来身为将军的他,本身便比常人更敏锐,他之所以愣神,是因为少女的脸,纵使六年过去,少女脸上的青涩褪祛几分,却仍能看能看出六年前的模样,他拉过儿子和夫人,颤抖着叫出少女的名字,语气中似在确认,又似在自问:“玖玖?真的是你?”被称作玖玖的少女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颤,握剑的手几欲不稳,瞳孔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死死盯着李峰林,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将军……你还记得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这个称呼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李峰林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六年前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带着十名死士,踏进伍府,
横尸遍地,他亲眼看着昔日繁华的府邸化为废墟,耳边是兵刃相接的脆响与临终的惨叫。那时的玖玖还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躲在假山后攥着他赠予的木剑,眼神里满是惊恐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她的父亲本是他的挚友,他用剩下的最后一口气,祈求他放玖玖一条生路,他心软了,他不顾玖玖的大骂和哭泣将她带到了安全之地,
“丫头,你记住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伍玖玖,你也不要再回京城。”这是李峰林留给伍玖玖的最后一句话。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六年后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李峰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将妻儿护在身后,声音带着几分艰涩:“玖玖,当年之事……是我之错,可错在我一人,能否放过我的妻儿?”伍玖玖惨然一笑,笑声里满是悲怆与嘲讽:“放过?将军可曾放过我伍家一百一十三口?你可知我这六年是怎么过的?日夜被仇恨啃噬,在生死边缘挣扎,只为有朝一日能找到你!”她手中的剑微微抬起,剑尖直指李峰林的胸膛,“可你却在这里过着安稳日子!”苏氏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脸色苍白,却还是紧紧抱着李长安,用身体挡在前面,颤抖着声音说:“你……你是谁?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我们一家?”李长安躲在母亲怀里,小脸上满是惊恐,却还是壮着胆子喊道:“姐姐!”他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伍玖玖的衣袖,那衣袖上还沾着槐花林的泥土,“你要是杀了爹爹和娘亲,我就再也没有家人了……”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砸在伍玖玖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一颤。伍玖玖低头看着那双沾着泪痕的圆眼睛,里面映着自己扭曲的倒影,握着剑柄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雷声在云层里翻滚,仿佛在为这场迟来的对峙擂鼓。
屋内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剧烈摇晃,将伍玖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柄即将断裂的剑。她看着李长安攥着自己衣袖的小手,那上面还留着槐花林泥土的痕迹,六年前假山后那个攥着木剑的小姑娘突然与眼前这个哭鼻子的娃娃重叠在一起。剑锋在烛光里泛着冷光,映出苏氏护着孩子时隆起的小腹——那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生命,和当年躲在母亲腹中的自己何其相似。
“你说过...要我好好活下去。”伍玖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对着虚空呢喃。当年李峰林将她带出京城时,也是一直在安慰她。她想起这些年跟着师傅苦练功夫,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对“活下去”三个字的质问,师傅说她的剑里藏着恨却没有魂,可若不靠着这恨,她又如何撑过那些被噩梦缠绕的夜晚?
雨水顺着房檐流下,在窗棂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像极了那年假山后她没敢落下的眼泪。伍玖玖闭上眼,每夜梦见伍府的血海,却总在最后看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一刀果决冲着苏氏刺了过去,李峰林一把扯过苏氏挡在身前,剑锋噗嗤一声刺入他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粗布衣衫。李峰林闷哼一声,却死死抓着剑身不让她再进半分,额上青筋暴起:“玖玖……你若恨,便冲我来……”伍玖玖猛地睁开眼,瞳孔里是李峰林护着妻儿的决绝背影,那背影竟与当年父亲挡在她身前时重合。她手腕一翻,剑刃从血肉中抽出,带起一串血珠溅在地上,与烛光下的泪滴混作一处。“李峰林,”她声音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明,“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她果断放弃长剑,利落的从腰间抽出一把断刃,出其不意朝着苏式脖子处划去。苏氏只觉脖颈一凉,下一秒,刺骨的痛楚席卷全身,刃尖的寒光映得她瞳孔骤缩。而伍玖玖的另一只手正被李长安死死抱住,那孩子不知何时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小小的身躯像颗钉入地面的钉子,将她持刀的手臂箍得纹丝不动,她一脚踹开这个小团子,这一脚伍玖玖并未留情,李长安因巨大的疼痛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朝李峰林走去,此时李峰林正处于妻子死去的伤心之中,她看着血染全身,跪坐在地上的李峰林,小心翼翼地将妻子的尸骨护在怀中。伍玖玖目光冷冽,“告诉我,你与我父亲明明是挚友,为何杀我全家。”
李峰林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你可发现我筋脉尽断,已不是你的对手,当年是我亏欠伍家,如今我妻一尸两命,看你来时模样,想必李婆婆也已遭了毒手。一切过错因我而起,我不求你的原谅,但希望你看在我当年不曾杀你的份上,放过安儿。”他抱着苏氏渐渐冰冷的身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苏氏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伍玖玖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股积压多年的恨意并没有觉得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握紧手中的断刃,指节泛白,声音却异常平静:“我父亲待你如手足,你却为何要背叛他?伍家上下一百一十三口人的性命,难道就如此不值一提么?我为何要听你的,你们这几口人都不配为我伍家陪葬”李峰林认命般闭上眼睛,却未等来死亡。
伍玖玖蹲下身子盯着李峰林,“当年你让我忘记伍家,更改姓名,是为何?你背后可有他人指使?你告诉我,我便放了你的儿子。”这些年伍玖玖被仇恨充斥,但也未失了理智,每个失眠的夜晚她都在想李峰林的那句话,李峰林放过了她,为何让她隐姓埋名,远离京城?这些年,她也去过京城,却并未发生任何事情,她思索许久,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峰林并非主谋,他不想让主谋察觉他放了伍家活口。
李峰林看着缩成一团的儿子,心中不由动摇几分,“罢了,既然都是死,让你知道真相也好,你可知返生丸?”伍玖玖瞳孔紧缩,身子一颤,“果然是因为此,我家才遭来灭族之祸。”李林峰点点头,“多余的话,我不便再说,还望你信守承诺,放过我儿。”说罢,他夺过伍玖玖手中的断刃,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伍玖玖满脸,她呆愣地看着李峰林缓缓倒下,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熄灭。李长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瞬间响彻整个屋子:“爹爹!爹爹你醒醒啊!”他挣扎着爬向李峰林,小小的身躯在血泊中显得格外单薄。
伍玖玖僵在原地,脸上的血温热粘稠,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断刃,又看看倒在地上气绝身亡的李峰林,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突然意识到,李峰林仅是幕后之人手中的一把刀,她怅然呆滞,“伍玖玖!你最好也杀了我!不然我不会放过你!”李长安的哭声凄厉得像只受伤的幼兽,他爬到伍玖玖脚边,用沾着血的小手死死抱住她的腿,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伍玖玖低头看着他布满泪痕的小脸,那双眼睛里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恨意,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她猛地后退一步,甩开李长安的手,断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窗外的雷声轰然炸响,将烛火震得彻底熄灭,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雨水拍打窗棂的声音,和李长安压抑不住的呜咽。伍玖玖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寒潭。李长安的哭声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真是聒噪。”她压下情绪,敲晕李长安,随后扛起他离开了李家,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风裹挟着槐花的香气从敞开的门飘进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意,却让这血腥弥漫的屋子更显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