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Selcouth》十一月皎

1、骰子一掷

　　这是“书”中毫不起眼的一页，一组极小概率事件所促成的世界。

　　因为概率极小，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与其他世界共振的可能，也就不会被其他相似的世界线所置换。它独自运转着，像一颗孤独的星球。

　　这里记录的，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一页“书”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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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巴黎市区向东南方向行驶两个小时左右，枫丹白露森林靠近塞纳河畔右岸的地方，坐落着一组灰白色系的、带有罗马风格的堡垒。

　　外观由一般人看来，可能会认为是河对岸行宫的某种衍生建筑，事实上是被称为特殊战力总局（DGSS）研究部所在的地方。

　　此时正值三月的第二个星期二，一楼的会客厅人满为患。

　　往日里，这里的来宾都是为了参加“星期二沙龙”而来的，其中大部分都是法国学届的名流，也不乏位列贵族的存在，还有在新闻上才得以一见的政府要员。

　　但今天不一样。

　　就在三个月前，法国少数几个“超越者”之一的斯特凡.马拉美先生宣布，想找一名助手来辅佐自己的研究工作，此刻一楼大厅里的这群年轻人已经是第三批应试者了。

　　“所以说啊，这种选拔真的有必要办第三次吗？”

　　角落的沙发上，叫塞拉芬的少女忍不住向她的同伴们抱怨起来，“前两批的那些人中可是有好几个超级天才，但他们没有一个被选中，该不会名额早就已经内定了吧？”

　　“或许马拉美先生本来也没有想找多强大的异能者助手吧......比如看中其他资质，普通人也可以......之类的？”她的两个同伴中，浅棕色头发的男孩子诺亚压低声音道。

　　“哇，那超级普通的我们岂不是有很大赢面？”塞拉芬干笑着说，“看看今天都来了些什么人吧——校服焊在身上的康多塞学霸、鼻孔朝天的皇后学院少爷、黑眼圈的研究员......真棒，看起来一个异能力者都没有呢，啊哦，蕾梅黛丝除外。”

　　“异能力者不会有黑眼圈吗？”诺亚的关注点总是非常奇怪。

　　“......会有的，诺亚同学，都会有的。”闻言，蕾梅黛丝从一本砖块书的后面抬起头，拨开眼前厚厚的刘海答道。

　　塞拉芬和诺亚这才发现她眼下的黑眼圈，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显眼，仿佛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哇！你昨晚几点睡的觉？”

　　“......两点。”

　　“而我们今天六点就得出门了！天哪！”塞拉芬惊呼起来。

　　“还有前天的两点，和大前天的一点......”蕾梅黛丝沉痛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不是脑域开发方面的异能者啊......”

　　“话说......”由于书的扉页包上了深色封皮，诺亚正伸长脖子往内页瞧，“这个是医用生物化学方面的指导书吧，莫非蕾梅黛丝想要考医学院？”

　　“只是暑期的见习而已。”蕾梅黛丝答道，“但即使是见习，也要求修满至少两个学科的全部学分，才能拿到资格呢。”

　　听起来非常不合理，但卡扎利私立医院的规定就是这样的。

　　这是巴黎中产及平民阶层中最负盛名的私人医院，尤其擅长外科。毕业后想要进入那里工作的话，唯有累计通过至少六个月的见习才可以。另外，这家医院并不仅限于招收医学院的毕业生。如果能够同时修完医学院的全部理论课程，对于从理学、工学跨专业而来的学生，医院也十分欢迎。所谓的“至少两个学科”指的就是这样的规定。

　　‘这样看来，蕾梅黛丝并不是医学院的学生呢。’诺亚暗忖道，‘话说回来，如果毕业时还没成年，真的能从见习转正吗？’

　　他会这样想也是有原因的。实在是蕾梅黛丝看起来太小了，以至于两个月前他刚结识两位女孩时，对于“她们是同班同学”这件事表现出了未加掩饰的诧异，继而遭到塞拉芬的讨伐，不打不相识地和二人熟悉起来。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天才比比皆是，如果是跳级上学，外加长了一张娃娃脸的话......’

　　正当诺亚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远处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塞拉芬第一个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朝这个男人行了个屈膝礼。

　　“父亲。”她说。

　　“萨拉，要离开你的朋友们一会儿了。”塞拉芬的父亲这样说着，对诺亚和蕾梅黛丝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塞拉芬很快跟着她的父亲离开。诺亚目送着他们从不远处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上，往横廊的另一头去了。

　　“那个方向，马拉美先生的会客厅,”诺亚悄悄地对蕾梅黛丝说：“刚刚是我的错觉吗，塞拉芬的父亲，好像有点看不起我们？”

　　“路易斯先生是稀有的空间系异能力者，还是政府的要员。他的妻子也是一样。”蕾梅黛丝答道。

　　“那就难怪了。”诺亚恍然大悟地说。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蕾梅黛丝已经又开始背起书来了。

　　塞拉芬果然没再回来。

　　但新一轮的等待也没有持续多久。差不多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侍者们开始在大厅里摆起茶点。有个像是高级侍从的家伙走到诺亚和蕾梅黛丝所在的沙发旁，恭敬地表示马拉美先生请后者上楼。

　　“那么，再见了，蕾梅黛丝。”诺亚说，就像前两次分别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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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客厅比想象中的要小得多。

　　在踏进门的瞬间，蕾梅黛丝感受到一股微不可查的斥力。

　　脚下的地毯松软到不可思议，上面绘制着像是“卡巴拉生命之树”的纹样，踩上去甚至会有种“地面并不存在”的奇妙错觉。这应该是某种能隔绝大部分异能力的特殊材料所制成的。

　　也就是说，地毯本身也是一种异能力道具。

　　斯特凡.马拉美坐在一张深棕色的高背椅上，浓密卷曲的头发几乎和椅背融为一体。他看到蕾梅黛丝的模样，马上皱起了眉头。

　　“一个异能力者。”他对还没退出房间的侍从说：“我以为所有的异能力者都已经在上两轮见过面了？”

　　“很抱歉，先生，”侍从解释道，“但这位小姐是由刚才的威尔汉姆.路易斯先生所引荐的，他的女儿塞拉芬.路易斯小姐并非异能者。而且......”

　　“我不想听。”马拉美打断说。他挥了挥手，在侍从欠身从外面把门关上后，示意蕾梅黛丝坐到与他隔了一张书桌的位置上，“我一直认为，异能力无法靠生物遗传这件事，是神最为精彩的手笔之一，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否则，这个世界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么，异能者小姐，你认为异能力是从哪里产生的呢？大脑、身体、还是灵魂？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想是大脑，有经验的大脑。”蕾梅黛丝答道。

　　“有经验的大脑？”

　　“是的。我认为异能力是某种高维度的频率、一种振动。有经验的大脑借由思维的运动和变化，从中捕捉特定的类型，与它共振、连接、相互影响，逐渐形成稳定的场——就好像是异能力在挑选它的物理载体一样。”蕾梅黛丝说，“对于异能力的载体，教会喜欢称之为‘灵魂’，我更倾向于把它叫做‘人格’。”

　　“非常有趣。”马拉美说，“你所说的‘有经验的大脑’，指的是‘拥有记忆’么？”

　　“是‘有过记忆’，先生。人所能感知的记忆，和大脑对过往经验的记录，我想那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前者是脆弱的，而后者，只会随大脑自身的毁坏或灭亡而消逝。”蕾梅黛丝说。

　　马拉美点了点头。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红茶，随后又向前挪动了半个座椅，十指交叉、手肘搁在桌面上。

　　“在人类迄今为止的经验和总结中，已知异能力有三大基础定律。”他说。

　　“第一是不可遗传定律，异能力无法通过基因遗传而继承。即使有零星记录证明，有人拥有与父辈相近似的异能类型，这样的现象却不是普适性的。尽管现今的贵族阶层仍然喜欢找异能力者通婚，但这更多是出于对家族实力地位的保障，而非为了优生优育的目的。

　　第二是不可复制定律，即使提取异能力者的细胞，通过克隆的方式培育出完全一致的个体，新个体也无法复制出本体所拥有的异能力。另外，在有限的数据资料中，双胞胎、多胞胎持有同种异能的现象也几近于无。

　　第三是不可预测定律，异能力在真正产生前是无法被预测的。五十年前，英国曾出现了一名拥有‘探测’异能的异能者，能够通过三秒以上的接触来读取对方的异能力类型。被政府发现并招募后，‘时钟塔’开启了那场周期为三年的‘黄金种子’实验，让这位探测异能者接触英国境内数以万计的新生儿和婴幼儿。在这些人里，他只发现了一名异能力者，其余有十三人，在后续长达五十年的追踪记录中，被确认激发了异能力。而那名被发现的异能力者，是因为从出生时便患有畸形病变，而自发地激发了微弱的‘自卫型’异能，不到十岁就因为病变加重而去世了。”

　　“不可遗传，不可复制，不可预测......也就是说，人类对异能力的研究即使已经走了百年，也还远远不够。我们至今还未能触达它最深层次的奥秘，即——如何创造。”马拉美总结道，“教堂里的那些人认为，这是仅有神才拥有的权能，你怎么看？”

　　“人总将无法理解的东西称为神。但或许在未来的某天，三定律会被颠覆，异能力也会像其他普通的能量一样，为人类所用，”蕾梅黛丝说，“在那之前，比起‘如何创造’，如何增强、转化、传导、隔绝异能力——在还不够了解的前提下，如何使用它——我认为这才是更加重要的问题。”

　　“你害怕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的力量，”马拉美评论道，“哪怕你自己也是‘极少数人’。”

　　“是的，先生。”

　　“这让你成为‘少数人’中的少数人，小姐。”马拉美诙谐地说。

　　蕾梅黛丝没有回答。

　　“那么，你的异能力是什么？”

　　“是普通的治愈系异能，可以通过接触，治疗目标在短期内所受的伤害。长期疾病的话，是无法治愈的。”

　　马拉美露出意外的神色。

　　“从你的年龄来看，更像是某种脑域开发型的异能力者......你到这里来之前应该也听说过，我的能力之一是‘观测’真实......”他顿了一下，“你的身体年龄确实是只有十三岁，不会有错。这么看来，你的治愈能力并不普通，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我小时候长得很慢，比同龄人要慢得多，因此被家人带去注射了当时流行起来的某种新型生长激素药剂——但不仅没有效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身体几乎完全停止了生长。”蕾梅黛丝说，“开始我的父母认为是我带有某种基因缺陷，直到我们听说，之前注射过这种药剂的孩子全都死去了。我来到巴黎做彻底的检查，被确认持有‘自愈’的异能力。”

　　“原来如此，是‘战争’末期英国间谍投放异能生物武器事件的受害者......你的异能力是以‘自卫型’的形态被激发的，一旦受到伤害，会自发地将你的身体还原到受伤害之前的状态。而人在幼年时期最容易受伤，这也是你在很小的时候，生长要慢于普通人的原因。”马拉美说。

　　他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书桌外侧。蕾梅黛丝也跟着站起来。

　　“但是，‘自卫型’是最不可控的异能类型之一，要转化为‘对他者有效’需要一定的契机。你的异能力应该是在和毒素长期对抗的过程中被大幅增强了，当然，你本人应该也做过不少尝试......”马拉美按下了墙板挂画下方的一个按钮。左侧的墙体发出轻微的响声，弹开一道门。

　　“这是我的临时工作室。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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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后的空间很大，看起来原本应当是刚才所在那间屋子的正厅，现在被改造、隐藏了。

　　这里不再有地毯，木质的地板一直延伸到落地窗边，窗外则是森林，距离最近的那棵树紧紧贴着窗户，树叶压实在玻璃上。

　　有条布雷猎犬正卧在工作的长桌下面。马拉美走近的时候，狗伸长脖子，用两条前腿来回扒拉地板，努力地想从桌子底下出来，但下半身动都没有动。

　　“这是‘野兽’。三天前，我的妻子在散步的时候遇到了暗杀者的袭击，是它最先反应过来，保护了她。”他蹲下来，狗立刻将一只前爪放进他的掌心。“后腿和腰部中了两枪，都是特质的分裂型子弹。你能尝试回溯它的状态吗？”

　　“三天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蕾梅黛丝迟疑地说，“如果恰好回溯到比现在更糟的状态的话......”

　　“事实上，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状态了，”马拉美说，“我为它注射了药剂，让它的下半身没有知觉，但内部几乎已经全部被破坏了。

　　——如果你要问，整个法兰西就没有能够治疗这种情况的异能力者了吗？那当然是有的。但没有人会允许这样的人离开前线，为了治疗一条狗。哪怕提出要求的人是我。”

　　蕾梅黛丝看了看狗湿润的眼睛。半响，她在马拉美旁边蹲下，后者则站了起来，走到一旁。

　　‘野兽’竖起耳朵，看向了她。蕾梅黛丝向它伸出手。

　　狗的鼻子在轻微地耸动，事实上它已经什么都闻不到了，这让它迷惑不解。但过了一会儿，它还是犹豫着将一只前爪放到她的手上。

　　马拉美像欣赏摩西分海一样注视着这场异能力的发动。它的过程非常安静。在这所工作室中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精密仪器，此刻全都保持着静谧。蕾梅黛丝的异能力被严格地限制在了她与她所接触的个体之间。

　　‘野兽’的状态正在飞速发生变化。一分钟后，它的后腿猛然抽动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地甩动起头来，因为疼痛而无法控制撕咬的本能。马拉美飞奔向前。但猎犬已经一口咬在了蕾梅黛丝的胳膊上，这只手正紧紧地抓着它的前爪，没有松开。

　　马拉美跪坐在地上，用双手试图去掰开‘野兽’的嘴。这并没有成功。他将右手伸向自己的大衣里侧，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针剂。

　　但此时，‘野兽’突然冷静了下来。它松开蕾梅黛丝的胳膊，从沾了一点血迹的嘴里吐出舌头，身后的尾巴开始小幅度摇晃起来。

　　蕾梅黛丝放下了狗的前爪。

　　马拉美立刻检查她的手臂，发现除了衣服上留下了犬齿所造成的破洞外，身上已经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针剂放回了口袋里，又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汗湿的额头。

　　“刚才最后那十几秒，简直像是某种神迹一样......”他苦笑着说，“你在与这个宇宙做熵的交换。当自身受到伤害的时候，交换的速率还会被大幅增强——将这样的能力宣称为普通的治愈异能无疑是明智的。”

　　蕾梅黛丝正在苦恼地观察衣袖上的破洞，闻言问道：“我会被上交给军队吗？”‘野兽’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绕着圈嗅闻她的脚后跟。

　　“不，你会成为我的助手，小姐。”马拉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