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鬼火》小窗浓睡

16、第 5 章

　　５

　　到晚上，程智如约前来看望。韩欣将白天的事敷衍过去，对方也未多加留意。

　　男人正为家事烦恼，喝过一杯葡萄酒，开始含含糊糊的抱怨，说王琴仙年纪大了，性子越来越古怪，恐怕婚姻再难长久。言至情深，程智又牵起韩欣的手，含情脉脉道：“倘若离了婚，日日空房冷枕，日子可该真么过！”女人不由脸红心跳，低下头笑道：“你们夫妻情尽，与我何干系……”

　　长梦酒店里长梦难清，陆云峰笔直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离月收起七星灯，重新打开电灯，凑在陆云峰面前瞧了又瞧。他细细套问，才得知此人来历非常——因为阴错阳差吞下燕血后，不但没有死，反倒从火中重生。

　　离月自然心知肚明，那燕血因受帝江侵染，常在人间招惹鬼祟，如今已经化为邪物。曾经有修仙之人拿它入药，囫囵吞下后，大多七窍流血当即暴毙，只有寥寥几人天赋异秉，能将帝江之力化为己用，从此返老还童力量超凡。然而过不了多久，幸存者终究邪毒发作，骨肉魂魄腐朽成灰，燕血再次凝结出来。

　　他瞅着陆云峰，好像看着一堆腐肉，暗想难怪主人要带这人回来，原来是要等着他死去。

　　落寒声见陆云峰半晌不动弹，微微弯下腰，往少年脸上轻拍几巴掌。对方头疼如裂强睁开眼，一时不知身之所至，定睛看清他，慌忙一把抓紧了。落寒声轻轻拨开陆云峰，示意离月帮助安置，自己转身回房休息。陆云峰呆呆望着他离开，只得艰难爬起身，跟随离月往客房去。

　　他在地上躺了甚久，这会儿还有些头昏眼花，心中不由暗暗懊悔，想不通为何最近总是头昏，凭白给落先生增添麻烦。

　　套房虽然只有一层，空间却十分宽敞，离月随便找间屋子打发陆云峰住下，撅着嘴转身跑开。陆云峰打开灯，呆呆立在屋中，见此处装裱与外面相似，家具布置豪华整洁，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然而一切分明近在眼前，却又好似隔着透明的玻璃，影影绰绰不甚真切。

　　他叹一口气，缓缓坐到床上。经过刚才几番奔波，此时渐渐沉静下来，独自低头对着影子，不禁又想起陆家发生的事情。

　　火焰仿佛燎着脚底，陆芳的笑声犹在耳边，他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不过几天的时间，眼见亲人相继惨死，自己真正无依无靠，如今坐在陌生屋子里，不由默默流下泪水。

　　他无声哭一会儿，终于又擦干眼泪，走到窗前向外打量。此时已经是深夜，隔着玻璃窗，仍能看见外面灯火闪烁。脚下车流不息，好像无数流星匆匆奔过，人间的光茫璀璨缭乱，映衬得天上繁星都黯淡了。远远隔着几条公路，有另一栋粉红色的高楼。

　　也许因为死而复生，陆云峰的视野异常清晰，即使在阑珊夜色中，也能看清对面的情形。粉红楼上有一扇窗户，正好对着他房间的窗口。

　　陆云峰百无聊赖随意端详，见有个小女孩立在那扇窗后，身穿红色连衣裙，扎着两条麻花辫，仿佛也看到自己，隔着玻璃挤眉弄眼。他见状也笑起来，对那孩子招手示好。对方脸色倏然阴沉，恶狠狠瞪起眼，又曲起两指，缓缓插入自己的眼窝，将两颗眼珠硬挖出来，血淋淋的捧在掌心。

　　陆云峰顿时目瞪口呆，以为那女孩年幼不懂事，独自玩耍发生意外，忙奔出房间呼喊救人。离月不知从哪窜出来，双目圆睁怒叱道：“别人还睡着！你嚎什么！”

　　他闻声连忙捂住嘴，一面担忧对面楼上发生惨祸，一面更怕惊扰落寒声，顾不得对离月诉清缘由，急如星火奔出大门。

　　出了电梯奔出酒店，陆云峰像一支箭冲向马路，不知从哪来得力气，奔跑的速度竟比汽车还快。事发之处是一栋粉红楼，寻找起来并不困难。转眼间已至那栋楼下，他顾不上门卫阻挡，势不可挡闯入楼中。

　　那户人家也在十四楼，陆云峰急忙找到住户，对着门板砰砰乱砸。少倾一个女人出来开门，因恐深夜再遇歹人，只微微敞开一道门缝，露出一只眼睛对陆云峰说话：“你找谁？什么事？”

　　陆云峰急得满脸涨红，大口大口喘着气：“小姐、小姐！你家里出事了！你家的孩子把眼珠挖出来了！”那女人，话说正是韩欣的，闻言倏然变了脸色，低声骂一句“神经病！”狠狠将门摔上。陆云峰心思单纯、不疑有他，恐怕这家大祸临头，一边用力砸击大门，一边在外高声呼喊。

　　那韩欣立在门内不敢动步，被砸门声吓得心惊肉跳，恐怕惹来邻居抱怨，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只得又拉开一道门缝，勉力和颜悦色道：“谢谢你特意来一趟，可我屋里没有小孩，兴许是你看错了。”

　　她怕陆云峰不相信，一时也顾不上防范，索性敞开门道：“不然你进来瞧瞧，如果找不到别的人，立刻就出去！”借着门口的灯光，陆云峰见这女人有些面熟，一时又忘了在哪见过，一边犹疑，一边已经迈进门内。

　　韩欣叉着腰在旁等待，陆云峰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孩子所在的房间，打开灯定睛察看，果然未见女孩的踪迹。他清楚知道，自己一定没有找错住户，这屋里的所有布置，与刚才所见一致，唯独没有刚才那个挖眼的女孩，于是不死心，继续挨个房间细细查找。等到急出满头热汗，陆云峰依然全无收获，不由耷下脑袋自言自语：“真真奇怪了，我刚才分明看得真真切切……”
　　他想一想又对韩欣说：“我住在长梦酒店，透过房间里的一扇窗，正好能看到你屋里的事故。”

　　对方闻言冷笑说：“长梦酒店我是知道的，那栋楼距离我这儿有几千米，你莫非是千里眼，才能看清我屋里发生的事情？”

　　陆云峰低下头无言以对，对方又找来望远镜，立在窗口向外张望，过半晌忽然转过身，眉毛倒竖怒叱道：“恁的胡说八道！你睁眼看清楚，长梦酒店哪有朝向我家的窗户！”

　　陆云峰心中一惊，忙凑到窗前向外打量。他视力奇佳，即使隔着几千米，也能看酒店楼上每一处装饰，然而瞧了一遍又一遍，竟真没找到自己刚才所在的窗口。

　　陆云峰心思百转，背后顿时冒出冷汗，顾不得朝屋主告辞，慌忙转身奔出去。

　　一路风驰电掣回到酒店，他匆匆进电梯，正准备上十四楼，却发现操纵盘上没有数字１４的选键。这情形实在有些蹊跷，他两眼发直愣了半晌，只得先乘电梯到十三楼，出了轿厢找到步梯，再步行走到上一层。拐过楼梯他又发现，紧连着１３楼的，竟是１５楼。